第196章 暗潮汹涌(13)
计彧冷汗骤起,这哪里是和他商量国事。根本是把天下安危,百年大计都说给他听。
滔天的信任,何以为报?
唯肝脑涂地尔啊!
士为知己者死,何况这知己乃是天下至尊的帝王。
计彧浑身颤栗,跪在地上,重磕三个响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兴利政,昌国运。不仅关系天下百姓,更关系皇族。臣也是计氏子孙。皇上如真能下定决心,苦个十年,终将换来中晋百年昌隆。”
“有皇叔这句话,朕心慰矣。”
话既然说开,计彧便也推心置腹,“皇上有此决心,臣也不怕难。只是臣从来没有做过官,皇上陡然要臣管理户部,乐平侯未必肯啊。”
弘毅微微而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一点,小皇叔就不要担心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你这个户部总理不是朕封的,而是乐平侯自己举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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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朝,皇帝诏旨求言:凡九卿科道有奏事之责者,于用人行政一切事宜,皆得据实直陈,俾庶务不致失理而民隐得以上闻。诸臣务虚公详,毋偏毋私,凡有利于官方吏治国计民生者,个抒所见,切实论奏,以副朕集思广益之至意。
为了显示诚心,弘毅还把求贤的对子挂在门柱子上。
文武大臣见新天子好像是真的要求贤纳谏,除弊起衰之志,遂纷纷陈奏。
举荐人中,有一人甚为突出,那就是和解锦通科又是同乡的张守发。张守发也是一个爱憎分明,不屑同流合污的人。当年就是看不惯沈喻大权独揽,才挂冠而去。现在大家纷纷举荐张守发,弘毅也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沈喻是怎么也不想张守发再回京师和自己唱对台戏的,所以故屡在弘毅面前进言,污蔑张守发“柔软病体,不堪录用”。
除了张守发,也有人举荐王充之,但这王充之素来与沈喻也不对付。沈喻便在弘毅面前说王充之刚愎自用,傲慢无礼。
弘毅问:乐平侯,如果张守发和王充之都不堪重用,那你有没有其他人举荐?
沈喻心想:新皇上任总要烧三把火。他总要给皇帝一点面子。便在自己的亲信中挑了几个,轻轻提了出去。还在奏疏上写,君之所想,臣之所愿。
拿着沈喻的奏疏,弘毅果然在上头看到计彧的名字。他微微一笑,大笔一挥,在计彧的名字上勾上一个红圈封计彧为户部总理兼任监国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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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彧走马上任,开始时,大家都不以为然。他不就是乐平侯提上来的户部总理,还是乐平侯的女婿吗,都是自家人。
没想到,计彧一到户部,第一件事就是追查往年账目,一月不到d稽查和驳回不符合奏销项目近百起,还查出户部库银亏空二百五十万两,经皇帝御批后,勒令有关官员限期赔缴,对于造成亏空者,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身居要职的官员,一概严惩不贷,绝不网开一面。凡是上了追索名单的,勒令追缴,追缴不足,变卖家产偿还。
这些事情是沈喻做梦都想不到的,闲云野鹤,不理世事的计彧做了户部总理,就立马变成经验老道的政客。
沈祁阳更是慌了手脚,他借的库银最多,计彧现在天天派人来盯着他,他走到哪里,这些人就跟到哪里,害得他不能上馆子,更不能花天酒地。
国事多如繁星,按下葫芦浮起瓢。追缴欠银的事情风风火火,河南郡突遇百年洪水,黄河溃口,大地尽成汪洋,流民数万。
天灾人祸,当务之急便是救灾抗灾,水退之后,兴修水利,让这样的惨剧再不发生。
可问题是——钱呢?
户部存银中百万而已,办什么事都不够。
弘毅急得快要吐血,冲跪着的群臣大吼,没钱,也要想出弄钱的办法!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说话。
韦崇出列道:“臣斗胆,请问陛下是想做中兴之君,还是守成之君?”
弘毅忙问:“如果做中兴之君如何,守成之君又如何?”
“陛下如果只是想做守成之君好办,没钱就给百姓加摊赋税即可,把明年、后年、后后年甚至几十年的赋税都征收了。不愁没有钱来。”
弘毅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味来。发了天灾还加征赋税,这不是要官逼民反吗?
沈喻冷笑,道:“恐怕韦大人说的不是守成之君,而是在说亡国之君吧!”
韦崇不理沈喻,继续说道:“陛下若真想实现中兴,还有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壮士断腕,割肉疗伤!”说完,韦崇从怀里掏出一份奏疏,“这是臣的奏疏,请皇上过目。”
韦崇的奏疏洋洋洒洒几张大页,上面清清楚楚写录着各种荒唐花费明目,哪些是应该叫停的,哪些是要减免的。
总之是减、减、减,不停地减!
减少税收、减少修楼、减少盖庙、减少做法礼佛、减少宫廷开支……
说是“割肉疗伤”一点没错,首先一刀下去,割的就是皇帝自己的肉。
奏疏之中,韦崇指责最过的就是各地庙宇寺院庞大,侵占大量土地。农民没田,还要交税,导致大批年轻力壮的青年不去种田务农都去做了和尚。不仅如此,寺庙为了还销铜钱铸造佛像,令市面上流通的钱币大量短缺。
为了国之大计,必须要关闭庙宇,把庙产收回官府,强迫僧侣还俗。
听到这样的建议,沈喻差点没有笑得嘴巴都要勒到耳朵后。若是要关寺庙,第一个绕不过去的就是西岭寺。但天下人谁不知道,皇上在西岭寺四年,深受恩惠。
人人都信因果报应,面对神佛,官员们都心有忌惮,老百姓就更不敢了。
面对这样的奏疏,所有人都不说话,大家都在看——皇上该要怎么办!
弘毅手掌紧紧攥成拳头,心一横,牙一咬,狠狠说:“准!”
圣旨虽下,一时间也没有人敢真去灭佛,关庙。不得已,弘毅亲自来到西岭寺,令人把大雄宝殿中,香火最旺的释迦摩尼佛拖出来。
围观的百姓看到佛祖被五花大绑从庄严的宝殿中拖拽出来,惶恐地纷纷跪下。
西岭寺的僧人有的诧异、有的惊慌、有的声嘶力竭。昙华惊恐地站在智觉身后,紧紧揪着他的衣袍。了缘疯了一样冲上去,不要命地叫道:“皇上是现在佛,佛祖是过去佛,现在佛毁过去佛,会遭报应的!”
弘毅对着倒地的佛头说道:“现在佛要毁过去佛,是因为心里知道,拜佛的不一定是真心向佛,而行善才是最大的佛心。佛祖愿意以真身救世人,佛陀愿以身喂饿虎。如果只是牺牲铜像,就能造福天下,朕相信佛祖知道肯定在所不惜。”说完,便用手中的剑戟狠狠砍向佛像,不消一会儿,佛像被击得面目全非。
了缘泪流满面,跪行到智觉脚边,拉扯着他的僧袍,“师父、师父——”
智觉苍目含泪,抚摸着了缘的头顶,颤抖地说道:“诸恶莫作,诸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众人看皇上动了真格,连西岭寺的佛像都毁了,莫敢不从,全国上下关闭无数庙宇,庙产、田地收归官府。三十万僧尼还俗,佛寺雇佣的十万奴婢归家,新增土地数千万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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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觉不肯还俗,哪怕徒弟走光,哪怕没有香火供奉,也不堕其志。他就带着昙华、了缘蜗居在无真的草堂,每天照旧,不忘精进。
为了这件事,夜鹰不高兴了好久。
仙珠知道夜鹰在想什么,和夜鹰解释弘毅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
公为公、私为私。皇上灭的不是佛,要对付的也不是智觉,更不是忘恩负义,皇上灭的是庙产和特权,因为如果不这么做,新政就推行不下去,国家也无法发展。
夜鹰听懂了又没听懂,“大师这么大年纪,还要自己挑水种田。无真师父最敬大师,如果知道肯定会生气。再说,和尚们的钱再多,能比得过贵族?”
仙珠把他后半截话,视同没有听到。笑着把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扔到绣筐子里,“你这傻小子,全国上下都在关庙灭佛。我就不信无真师父就一点不知道?你猜,他为什么知道却不回来?”
“大概是气坏了,不想看见小和尚胡作非为。”
“说这句话就更傻。无真师父不回来,是真的菩萨心肠,他知道佛不能与人争食。如果百姓都饿死了,还有谁去理佛?如果百姓都去做和尚,谁去保家卫国?我想这个道理,不仅无真师父懂,智觉大师更懂。所以,他们虽有困难,但不会恨皇上。真的恨皇上的,是那些中饱私囊、好逸恶劳的和尚和官员。”
夜鹰想了半天,“喔,我可算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再怪小和尚,就是和那些坏人一样了。”
仙珠笑着把绣筐里的荷包重新拿起来,“我可没这么说。但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难怪人们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真是人前人后地维护自己男人。”
仙珠捏着针,不害臊地道:“皇上是我夫君,我不维护他维护谁?等你将来遇到一个心爱的姑娘,当有人说她的坏话,你也会拼命地维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