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死
贺敛的反应很平静，甚至连眉心都没皱一下，仿若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巨人站在床前，手撑着破旧的床单，颤抖着弯下身子，吻了一下躺着的男孩的额头。
这是很艰难的一个吻，但他因此而微笑了一下。
“我的宝贝，再等等爸爸……这些小孩的心不够，爸爸再去给你拿。”巨人温柔地看着男孩，“村子里来了外乡人，爸爸明天就去取他们的心来给你治病……爸爸这么努力，你一定要加油……”
贺敛冷漠地看着巨人自言自语，那男孩的胸膛没有半点起伏，明显是已经死了。
他慢慢将视线收回，挥了挥手示意离开，蒋消刚往前走了一步，就见眼前出现了两个跌跌撞撞的身形。
是吴飞和林依衣。
两人在森林里徘徊了许久，看见他们很是高兴，吴飞高高扬起了手，欣喜若狂：“我们来帮忙了！”
他说完这句话，发现李程和闫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刚想问，便听“轰——”的一声，小木屋的屋顶被撑破，巨人再次出现在视野之中。
巨人的身体变得通红，血脉偾张，胳膊上的肌肉大了一倍，若被挥上一拳，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彻底激怒了巨人。
“跑！”贺敛喊了一声，随即众人向不同的方向逃跑，吴飞和林依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腿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僵在了原地，巨人伸出了手掌朝他们而去。
“跑啊！傻站着做什么！！！”闫雯着急得大喊，尾音因破音变得尖锐。
吴飞被闫雯的声音喊回了魂，刚想拉着林依衣跑，手臂上突然一空，他回头望去——
巨人手中攥着瘦弱的林依衣，高高地举在了空中。
林依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低声□□也做不到，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因这股强劲的外力而移位。
太疼了，实在太疼了，意识逐渐地从脑海中剥离，疼痛似乎也在逃离这副即将破碎的身躯。
吴飞束手无策，只能崩溃地大喊：“依衣！！”
贺敛与蒋消躲在一颗树后，什么也做不了。
“她没救了。”贺敛怕蒋消像上回一样，事先说道。
“我知道。”蒋消道，“盛怒之下的屠夫，谁也对付不了。”
贺敛低低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用手掌遮住蒋消的双眼，下一秒，巨人残忍地握紧了手，一个灵动美丽的女孩散成齑粉从空中落下。
蒋消轻声道：“我不怕的。”
“我知道。”贺敛道。
闫雯无力地闭上了眼，她想到这世界危机重重，也知道死亡时时刻刻就潜伏在身边，但亲眼看见的这一刻，她仍是恐惧的。
吴飞歇斯底里地从喉咙间发出一些不成段落的句子，瞳孔中的光瞬间散掉了，好像永远也没法聚起来了。
他突然看见了，距离他不远处的废墟角落里，还躺着一个小男孩。
“这是你儿子吧……？”吴飞勾起一个残忍的笑，跌跌撞撞地朝男孩走了过去，“去死……都去死！都去陪我的依衣吧——”
他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听到巨人的吼叫也不松手，直到男孩的脖颈彻底断掉才松手。
他笑着笑着，倏地从眼眶中落下两条如线的眼泪：“我也来陪你了……”
巨人看见他的儿子身死，彻底癫狂，一脚将吴飞踩进了地里，不停地踩、跺着他的尸体：“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这幕场景来得太快，甚至连贺敛都没反应过来。
闫雯捂着嘴巴，泪水顺着指缝流到下巴：“他们虽然讨人厌，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应该死得这么惨。”
李程忍着眼泪，无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贺敛亲眼见过，太多太多的无辜之人死在他的面前，再次见到这样的惨状，他以为早已不痛不痒，但原来还是有些许触动。
就连情绪感知能力差劲的蒋消也一句话都没说，低着脑袋，神情有些低落。
死去的人停止了向前走去的脚步，生者却不能原地踏步，巨人的脚步声放大在每个人的耳畔，沉重的压抑之感有如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心头。
贺敛轻轻呼出一口气，思考着用黑刀偷袭巨人的可行性，身旁的人捻了捻他的衣角，他回头，蒋消指了指一个方向。
——在男孩的尸体旁边，出现了一把黑色的枪。
“你去拿枪，我掩护你。”贺敛拔出黑刀，转头看蒋消，“会开枪吗？”
蒋消：“会。”
“对着他的脑袋开枪。”贺敛话音刚落，人便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只有一次机会。”
巨人见有人来送死，更加疯狂地将双脚砸进地里，但贺敛跑动的速度太快，他只在后者身后扬起了尘土。
李程见贺敛处境不妙，心下一着急就要跑出去，被闫雯眼疾手快地按住肩膀。
闫雯将他的头掰了一个方向，不客气地骂道：“贺敛游刃有余，你出去一下子就被踩得稀巴烂！真是呆子……你看看蒋消手里是什么。”
李程愣愣地转过头，看见蒋消手上握着枪，反应过来，激动得握住了闫雯的手腕：“蒋哥这也太帅了！！”
闫雯十分不给面子地将他的手撇了下去：“有缘再见。”
他看见蒋消握着枪朝贺敛飞奔过去，反应过来赶紧跑了出去，这下连闫雯都没拉住：“等等！等等我！蒋哥，先别开枪——”
闫雯看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往贺敛的方向聚集：“什么情况？”
贺敛刚躲过一次巨人的攻击，正想让蒋消赶快开枪，余光中刚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就被扑了个满怀，身子往后倒时，下意识抱紧了。
李程扑了个空，抬头一看，蒋消开了枪，子弹精准地没入巨人的额头。
“呜呜呜……不要丢下我。”李程不愿接受现实，闭着眼睛放声哭泣，“我睁开眼就是下一个世界了，没有蒋哥，没有贺哥，我会活不下去的。”
闫雯跨过巨人的尸体，无语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哭什么哭，这个世界还没过去，就想到下一个世界了？”
“诶？”李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咱们怎么还在？”
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不远处蒋消躺在贺敛身上，后者的手还环在前者腰上时，慌忙捂住了双眼。
“我的天……屠夫死了，我撞鬼了。”李程默念清心咒，再一次睁开眼确认。
贺敛已经坐直了身子，手放在脑袋后面确认伤势，始作俑者蒋消温顺地低着头，时不时抬头看他——像是在用眼神认错。
这个场景比较好接受一点，李程拍了拍胸口，安心了。
但是说实话，刚刚那个场景……观赏度也挺高的。
“我看看你的伤口。”蒋消跪坐在地上，动了动腿，想要挪到贺敛身后。
贺敛面无表情地摊开手掌，让他看清五指上面鲜红的血迹：“你的杰作。”
他也没想让蒋消愧疚，只是想让后者懂点分寸，下次动作轻点，谁知蒋消却抿了抿唇，眼睛竟红了。
“你……”贺敛绷着的脸瞬间就垮了，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哭什么呢？”
“对不起。”蒋消也不去擦眼泪，任由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晶莹的泪珠挂在了下巴处，“我刚刚太着急了。”
蒋消的长相属于没有攻击力、偏软糯的那一类，包括那一头小卷毛摸起来都让人心情愉悦，总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与他那骇人的身手相匹配的。
他是贺敛有生以来，遇到过的特别之人，也是最难应对的人，无论是从性格还是身手上来说。
贺敛咬了咬口腔内壁的软肉，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我没怪你。”
他也不知蒋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只见傻愣愣地点头：“我刚刚怕你不带上我。”
“我说过会护着你，不会食言。”
“我知道。”蒋消对贺敛有着绝对的信任，“我就是害怕，毕竟我……”
贺敛还在等着他的后半句，就见蒋消像是突然被什么噎住一样，吞了口空气，又不说话了，泪眼汪汪直勾勾盯着他。
贺敛：“……”
李程见蒋消没再掉眼泪了，以为贺敛已经把人哄好了，走近后，犹豫了半天，拍了拍蒋消的脑袋，干巴巴地说：“蒋哥，咱不哭，不哭哈！”
蒋消瘪了瘪嘴，瞪了他一眼。
李程讪讪地收回手：“我手贱……”
闫雯忍俊不禁，倏地目光瞥到一旁的吴飞和林依衣的尸首，嘴角扬起的弧度又落了下去。
贺敛盯着蒋消那滴悬在下巴摇摇欲坠的小泪滴，终究还是遵从了内心的想法，用指腹抹了去。
蒋消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背对着贺敛揉了揉眼睛。
“把他们藏了吧。”贺敛也站起身来，刻意没去看蒋消，“选个风景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