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失败品
贺敛漠然,一眼扫过去以表疑惑。
“会打到脸。”
贺敛想起两人见面时蒋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一口气将杯中的豆浆喝完,慢条斯理道:“闭嘴吧。”
蒋消“哦”了一声,李程强忍笑意,嘴里塞了大半个包子,差点儿没喷出来。
贺敛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蒋消跟在他身后,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两人走到楼梯口,看见了医院的楼层索引牌,大致了解了一下医院的格局。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为四楼住院部,五楼则为医院行政部。
“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蒋消抬头看了一眼“四层”的标志,问道。
“听到了,像是在剁什么东西的声音。”贺敛道,“声源处应该离我们不远。”
贺敛扬起下巴,走回两人所住的302病房门前,示意蒋消看斜对面的305:“那间有人,除了那间,离我们最近的只剩下两间。”
他们住的病房紧挨楼梯口,排查范围幸运地缩小了许多,仅仅只剩下两种可能性。
贺敛:“你右,我左。”
蒋消对这样随意得十分明显的分工没有意见,他走向右手边的病房的同时,贺敛也走向左手边的那一间。
几乎同时,两人按下把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房间内遍地是鲜血和碎肉,中央布置着一张手术台,台上放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那是一个被砍去四肢后,身体的其余部分又被某种利器划得面目全非的人。
但其实,这已经算不上是人了。
从地面上漫出糜烂的气息,在空气中流动着,肆意闯入贺敛的鼻腔之中。
他蹙了蹙眉,朝里迈出一步。
“空的。”蒋消走近,“你那有什么发现?”
贺敛收回脚,将门关上,淡然道:“回去跟你说。”
“我不能看吗?”
“不能。”
蒋消不明白“不能看”的缘由,但他既然答应了贺敛要听话,这种小事自然不会争辩,乖巧地说:“那我不看了。”
短短一句话像在贺敛心上挠了一下,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蒋消这样奇怪的人。
明明有一身本事,却是个该死的颜控,因为他的长相就对他言听计从。
简单得令人匪夷所思,但又让人找不出证据去质疑他的这份可疑的真实。
耳边传来轱辘的小推车声音,两人同时听见了。
贺敛一把扯过蒋消的手腕,拉着他躲在楼梯口,一手扣住转角的瓷砖,略微探头查看动静。
蒋消的视线范围之内只有贺敛宽阔有力的肩膀,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他小声说道:“我也要看。”
贺敛刚想说“闭嘴”,蒋消的手却先抓在了他的腰上,将其当成了一个着力点,以便可以侧着身子探头出去。
“你做什么?”贺敛低头看了一眼,咬牙道,“手拿开。”
“不要。”蒋消拒绝。
“你自己答应要听话,这叫做听话?”
“我只答应听你的话,不代表你说的话,我都要照做。”蒋消有理有据,“而且你挡住我了,我看不见,这样做我才能看见。”
贺敛找不出任何理由反驳这个歪理,他看着蒋消一脸认真地辩解的样子,顿时哑然。
他还想再说什么,蒋消双目微眯,提醒道:“看那边。”
贺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昨夜查房的护士。
她还是昨天的那副打扮,连发型妆容都没有变化,面上虽带着笑,但因为脸色惨白,整个人看上阴恻恻的。
护士停在304病房前,抬手敲了敲门。
“啊啊啊啊——你怎么又来了!”从304病房里跑出一个抱头鼠窜的身材肥圆的男人,他大声囔囔,“我不打针啊啊啊啊——”
男人化身“啊”的复读机,灰溜溜地走廊上跑动着,四处躲避护士冒着寒光的针头。
护士不急不慢地在原地说道:“要打针,病才会好,而且护士长说了,病人是不可以逃出房间的。”
“我有个屁的病!”男人朝护士比了个中指,左瞧右瞧,似乎在制定逃跑路线,下一秒竟朝贺敛和蒋消的方向来了。
贺敛低咒一声,握住蒋消的手腕:“走。”说完,站起身就要抬脚下楼,突然觉得小腿处被一重物撞击,随即便像被灌了铅一样,让他被迫停在原地。
他回头一看,方才那个善于制造噪音的男人死命地用双臂抱住了他的小腿。
蒋消眨了眨眼睛,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男人露出八颗大黄牙:“你好呀小帅哥。”
说完,他又看向贺敛:“大帅哥,你好!”
蒋消微笑回应,反而衬得贺敛的面无表情更加冷若冰霜。
周围的空气像被冻成了冰碴,全都往男人最脆弱不堪的心窝里捅。
男人笑得比哭还难看:“两位帅哥,救救我吧……那个女的是疯子!我一醒来就到这个鬼地方了,好不容易见着几个正常人,你们别走了呗?”
“你怎么确定,我们是正常人?”贺敛咧嘴笑,手缓缓放在刀鞘上。
男人低咒一声,讪笑地松开了手,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地往回跑:“他妈的这个鬼地方没一个正常人啊——”
蒋消疑惑地看着男人的背影:“他好笨。”
“我知道。”贺敛把手放下,“走吧,去找护士长。”
“护士长,就是屠夫吗?”
话音落下,随即陷入一场短暂的沉默,良久,贺敛沉声问道:“你和劫生盟什么关系?”
蒋消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他们说我是失败品。”
“失败品……”贺敛喃喃自语,倏地抬眸看向蒋消,眼中神色陡然突变,像在酝酿一场危险的风暴。
蒋消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着,眼中仍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像一汪藏在洞穴深处死寂无比的深潭。
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由心底萌生,贺敛双眸微眯,顷刻之间做了一个决定,只待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再去求证。
“什么意思?”贺敛问。
“不知道。”蒋消道,“他们一直这么称呼我,但是我明明有名字。”
“我知道。”贺敛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蒋消用鼻音“嗯”了一声:“我不喜欢失败品这个称呼。”
“没人会喜欢这个称呼的。”贺敛说道,他转头看向楼层索引,“护士长是一个重要的线索,她可能会出现在一楼大厅,我们去看看。”
蒋消点头,两人直接走楼梯下去。
弧形护士站位于大门的正前方,规模不小,明眼人一眼就能瞧见。
贺敛刚走出楼梯间便看见了,刚想迈步朝护士站走去,蒋消突然越过自己朝左前方走去,目的不明。
但当他逐步逼近自助售货机时,目的就渐渐浮出水面了。
贺敛走了过去,看见蒋消的目光紧紧黏在那包番茄味丽丽薯片上,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蒋消这种堪称冷清的性格,喜好竟然这么幼稚。
“想吃?”
蒋消摇头,指尖隔着售货机的玻璃指向薯片:“这是什么?”
贺敛想起来他不会写字,不认得字也正常,耐心说道:“番茄味薯片。”
谁知蒋消又问:“薯片是什么?”
贺敛:“……”
蒋消认真地发问:“是可以吃的东西吗?”
贺敛迟钝地点了一下头:“可以吃,你没有吃过?”
蒋消又摇了摇头,摇头估计是他一天之中做得做多的动作了:“没有。”
如果说长到这个年龄,没有吃过薯片这件事,放在别人身上,贺敛估计是不会信的,但是发生在被劫生盟称为“失败品”的蒋消身上,贺敛是信的。
“失败品”一词像一面镜子,反射出劫生盟阴暗的一面,这个所谓光明磊落为人类生存而战的组织,说不定骨子里其实早已腐烂不堪。
贺敛叹了一口气,内心百感交集。
他压下内心急于求证猜想的焦急感,将一张五元纸币塞进入钞口,选中薯片。
物品掉落的声响传来,贺敛将薯片从出货口拿出来,递给蒋消:“试试看。”
蒋消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袋后,用手指捏起一个薯片放进嘴里,腮帮子鼓动了几下后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贺敛问。
“我好像吃过。”蒋消轻声道,“这个东西,是不是还有一种形状是椭圆形并且带有弧度的?”
贺敛:“是。”
“有人给我吃过那个形状的。”蒋消道,“很好吃,那个味道我一直记得。”
不识字,连薯片是什么都不知道——单凭这两点,贺敛就能够猜测到蒋消在劫生盟中的处境。
至少是不会得到重视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身手却超乎常人——贺敛很难想象劫生盟到底在暗地里做着什么无法为人所知的勾当。
贺敛回过神,看蒋消吃得津津有味,提醒道:“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做。”
蒋消手中正好拿着一个完整的薯片,听到这句话后停滞在了半空中。
贺敛以为他会将薯片放回袋中,谁知下一秒,蒋消将薯片送进嘴中,含糊不清道:“走吧。”
贺敛算是看出来蒋消对薯片的钟情程度了,反正后者吃着薯片也不会妨碍办事,他也没有多说。
蒋消抱着一包丽丽薯片跟在贺敛身后,细嚼慢咽,只发出一点儿细微的咀嚼声。
贺敛走到护士站,开门见山道:“我找护士长。”
护士站仅有两名护士,其中正在整理资料的护士抬起头,清秀的长相让她看起来单纯极了。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我是住院部的病人,昨晚走廊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太吵了。”
护士长脸色微变,不自然地笑道:“是床位紧缺,有病人被安排在走廊了,半夜起来走动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贺敛佯装恍然大悟,敷衍地道谢了一句就转身离开,蒋消跟在他身后上楼。
“你信她说的?”蒋消问。
贺敛迈上一个台阶:“一个字都不信。”
蒋消咬着薯片点头。
“晚上跟着她看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贺敛道,“照这个情况来看,线索应该都藏在夜晚,入夜后跟着她一定会有收获。”
“好……”蒋消低头看着空荡荡的薯片袋,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
他加快脚步,跟上贺敛的步伐,用干净的一只手拉住后者的衣角。
贺敛原本走得好好的,却被迫停住了脚步,不悦地回过头,居高临下俯视始作俑者。
蒋消根本没有感受到贺敛情绪的变化,他仰起脑袋问道:“你可以再给我买一包吗?”
“自己去买。”
“我没有钱了。”蒋消说,“我只有一百块,都给你了。”
贺敛不吃他这套苦肉计,面无表情地撇过头,继续迈步:“跟着我就没有薯片吃。”
“你答应离开,我就给你买。”
蒋消抿了抿唇,将薯片袋丢在了楼梯间的垃圾桶里,走了几步还得回头看了一眼,到了拐角处才完全将目光从薯片袋上移开。
“那。”
“我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