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眼瞎
她回百花巷住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纠结再三,白以棠决定自己网购材料,把院子和屋子重新装修一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省下一笔工人费用。
小院改造从大门开始。
这两扇铁门几乎和白以棠年岁一样大,表面早已锈迹斑斑,每次开合都会伴随着“咯吱”声,一不小心就会蹭到满手铁锈。网购铁门有点不靠谱,再说那么大家伙,她一个人根本搬不回来,就算搬回来也安不上。
等太阳落山,白以棠找出口罩戴好,先看了看巷子里有没有人,然后才小跑着到最西头。
陈家祖孙三个正围坐在餐桌边,看到她进来,陈灿站起来找了把椅子:“以棠姐,我哥刚做好饭,我去给你拿碗。”
瞧见她落了座,陈扬往嘴里扒了口米饭:“专门过来蹭饭的?”
正好晚上还没吃东西,白以棠自然而然地坐下,也没同他们客气:“我想把门口的铁门换掉,换个更结实好看的。”
陈灿表示赞同,每次她放学路过巷子东,都感觉铁门摇摇欲坠,看起来就不太稳定的样子:“让我哥帮你换,哥,你明天不是正好休假吗?”
“我一周就放一天假,你还替我安排出去了。”
这么轻易就被她卖出去,陈扬深觉这个妹妹白养了。
“以棠姐又不是外人,再说了,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我可以付给你工钱,”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白以棠觉得她不能白占人便宜,“一天一千块,因为后面可能也还要麻烦你。”
听她提到工钱,陈扬黑着脸把筷子放下:“爱找谁找谁,拿钱侮辱谁呢。”
回去的路上,白以棠一开始觉得他是嫌弃工钱太低,可放眼整个江城,日收入上千的人寥寥无几。思考再三,她觉得还是因为陈扬自尊心太强了些,给前女友打工伤了自尊,这才拒绝。
可现下,除了陈扬,还真找不出第二个能替她出面的人。
思考失了神,没看清脚下,一脚踩在香蕉皮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到了地上。她疼得呲牙咧嘴,将乱丢垃圾的小瘪三骂了好几番。
黑漆漆的小巷子,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还能起来不?”
没心情思考陈扬为什么会跟出来,白以棠捂住受伤的脚踝倒吸冷气:“应该是扭到了。”
“那你别乱动,”陈扬半蹲下,伸出双臂将她抱在怀里,叮嘱道,“搂着我脖子。”
白以棠听话地窝在他怀里,任由他带着自己出了小巷子,朝着后面那条街跑去。脑袋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依稀能听到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声。
她故意拿手戳了戳面前结实的胸大肌,仰起头来盯着他侧脸:“陈扬,你心在跳哎。”
“废话,不跳老子就该没了。”
总是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带着挑逗他的想法,白以棠伸长脖子朝他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果然,下一秒,他从耳廓到脖颈的皮肤都变成了粉红色。
陈扬轻咳一声,板着脸严肃地告诫她:“再乱动信不信我把你丢在这。”
脚步最终停在一家小诊所门口,陈扬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防护门:“张大夫在吗?我是百花巷的陈扬。”
喊了十多声后,防护门终于从里面被推开,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出现在两人面前,老头不耐烦地盯着他俩瞧了几秒,后退让出条路,让他们进来了。
“这么晚了,着急忙慌的。”
老头一边抱怨一边穿上了挂在架子上的白大褂,拿起桌子上的老花镜走到病床前,仔细地打量着,半晌问道:“你是不是百花巷老白家的丫头?”
白以棠点点头,现在她已经快感受不到疼痛,只是额头渗出了大颗汗珠,啪嗒啪嗒地滴在泛黄的白色床单上。
一直守在旁边的陈扬看不过去,指着她脚提醒道:“张大夫,你看看她脚踝肿了。”
“废话,这我能看不着?”
老头伸出手在肿起来的部位用力按了按,白以棠表情立刻扭曲起来,她抓着陈扬胳膊不再松开,想着有什么痛苦分给他一半就好了。
没问她是怎么搞的,也没问她受伤多久了,老头语气就好像在同她唠家常:“你奶奶比我还小两岁,我们认识三四十年了。”
听他这么一讲,白以棠竟真的在脑子里算起来,这老头今年多大年纪了。
“听说你当了大明星?你奶奶死得早,没能跟着你享福。”
奶奶最疼她,她也跟奶奶最亲。小时候总想着长大挣钱给奶奶买好东西,如今倒是真应了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
“嘶——”
白以棠正听老头讲关于奶奶的回忆,哪成想他手上突然发力,将错位的脚踝端了回去。
完事后,老头摘下手套,朝里间走去:“好了,我去冰箱里找点冰块出来给你敷上。”
冰凉的触感搭在脚踝上,白以棠舒服的长叹一声,有陈扬帮她冰敷,她索性直接仰面躺在了病床上。
老头倒了杯水递给陈扬,在他们旁边坐下:“小子,上次和你说的,帮我看了没?”
“看了,盒子一般的大几百,好一点的上千块。郊外的墓园我也帮您问了,一块地最低八万。”
听他说完,老头连连摆手:“这年头,穷人连死都死不起了。”
等到冰块都化掉,脚踝肿也消了一圈。回去路上,她一只脚在地上蹦蹦哒哒,陈扬在身后看着,等到她没力气就上前扶住她。
“刚才那老头怎么了?”白以棠借着他的力往前走,有些好奇,“他托你看墓园做什么?”
陈扬目光望向前方,声音透过重重障碍穿透她耳膜:“肺癌,晚期。”
一股说不出的心酸涌上心头,白以棠暗自垂下了眼眸。刚那个老头坦言自己都穷到“死不起”,可面对他们这么晚来打搅,不仅没有收钱,还免费搭了袋冰块出来。
第二天,白以棠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脚踝已经彻底消肿,只是踩在地上还有些别扭,她尽量用好着的那条腿发力,走到门口看到陈扬和停在他身后的三轮车。
看见她还穿着睡衣,陈扬摇摇头:“又睡到太阳晒屁股?”
“嗯,你这是干嘛?”
“废话,给你换个门。”
这时一个还算熟悉的面孔从三轮车上跳了下来:“嘿嘿,我被扬哥叫过来帮忙。”
白以棠记得他,也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好像叫林子来着。
上门安装,还不用自己操心,白以棠让他俩自由发挥,自己则回屋换了身衣服。等她再出去,一扇门已经换好,看着比先前的那个气派不少。
她站在屋门口招了招手:“陈扬,你过来一下。”
陈扬满身是汗地跑过来,他一凑近,白以棠就闻到一股热气腾腾的汗味,立刻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她那点小洁癖,陈扬早已经见怪不怪,也没生气,靠在花架上问道:“干什么?”
“你帮我把泡好的西瓜搬出来,”白以棠指挥他进屋,小声问他,“你朋友我给多少工钱合适?”
见陈扬迟迟不回答,她又自顾自地问了句:“一千少吗?”
“你自己问他去,我不管。我倒是想问问,你是钱多到花不完?他要多少你就给多少?”
倒也不是这样白以棠讪讪地想,这个林子看起来不像是会狮子大开口的人,不论如何,他看在陈扬的面子上,也不会超出市场价太多吧?
陈扬帮她把西瓜搬到院子的圆桌上切好,白以棠又从冰箱取了几听啤酒出来。在等他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吃了两块西瓜,啤酒喝到开始打嗝。
新大门换好,两人走过来,蹲在地上大口地吃着西瓜,咕噜咕噜两口,一瓶啤酒就见了底。
“林子,对吧?”白以棠觉得自己站着同人家说话不好,于是回屋拿了把小马扎出来,“上次咱们见面不算太愉快,今天就重新认识一下,我是白以棠,陈扬的朋友加邻居。”
面对偶像伸出来的手,林子半天才回过神来,沾满西瓜汁的手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你好你好,我是扬哥的小弟,叫我林子就行。”
也算是认识过了,白以棠把手撤回来,握了握拳,郁闷地发现手心已经被西瓜汁糊住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切入正题:“那个,咱们加个联系方式?正好我把钱转给你。”
林子停止吃西瓜,傻愣愣地看着她:“钱?什么钱?”
“就是你帮我换了门,我应该要给你工钱的。”
林子捂住手机,连连摆手:“哎呀,换个门而已,要什么工钱。再说了,你是扬哥的朋友,我要是收钱还算个人?”
“一码归一码,你帮我干活,我给你钱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不正常,”林子求助似的看着陈扬,想让他出来帮自己说句话,“收了钱我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眼看白以棠还要坚持,陈扬出声打断他们:“再给他就要哭了,他不要你就留着,等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顿饭。”
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林子连连点头:“对对,到时候大家一起吃饭聚聚。”
吃完西瓜,两人没多待,开着三轮车拉着两扇旧门就走了。
晚饭时候陈灿过来叫她,知道林子也在,白以棠特意拿了两瓶好酒过去,这两瓶酒价格不菲,她心里稍稍平衡一些,不用总感觉欠人家似的。
“扬哥,王姐介绍的那个幼儿园老师,你去看了吗?”
林子话音刚落,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陈灿一脸好奇:“林子哥,你说的谁啊,是我哥的相亲对象吗?”
白以棠拿眼睛剜了陈扬一眼,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耳朵却偷偷摸摸支棱了起来。
“小孩子别瞎说。”
陈扬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她碗里,陈灿抱怨道:“我都说多少遍了,我不吃肥肉。”
林子还不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处境,继续补充道:“我听王姐说那女的还不错,也有正式工作,扬哥你要不然好好考虑下。”
刚才一直装耳聋,听林子一直夸人家,白以棠插嘴道:“要真像你说的这么好,人家能相中陈扬吗?”
“就是,”陈灿跟着附和,“谁能看上我哥,我都觉得她眼瞎。”
“咳咳”
白以棠直接将米饭喷了出来,她接过陈扬递过来的水,把嘴里的米饭顺了下去。心想到,姐姐我当初就是那个眼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