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声
竞赛结束后一天正好是跨年，他们没急着回去，大家提议去当地的饭店庆祝。
林青宥支着长腿像个少爷一样看手机，筷子也没动几口。
带队的老师姓王，大家也都熟稔地叫他老王。
老王笑眯眯的，心情很好，甚至打算小酌几杯，一边点了点陆洋：“陆小子，感觉怎么样？”
陆洋拍了拍胸脯，保证道：“老王，这回绝对拿个奖，您咋不问问宥哥。”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青宥浅浅地掀起眼皮，语气平淡：“嗯？”
老王又猛灌一杯酒，哈了口气：“他？他要是没拿第一就别回学校了。”
他唇角勾勒出浅淡的笑意：“老王，这么不给面子？您这话都放这儿了，想不拿第一都不行啊。”
老王哈哈大笑，面色已然有些酡红，巍巍颤颤地站起来往外走，见此大家结了账准备回酒店，一路上嘻嘻哈哈。
陆洋凑过来搭话：“宥哥，你保送桦大肯定稳了，高三马上就可以走了，开心不？”
林青宥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一般。”
陆洋点点头，显得傻里傻气，昏暗的路灯光映在眼里碎成光点：“不过也是，高三其实我还蛮想读书的，体会一把那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热血，况且我还没跟她表过白。”
他偏过了头，眼神淡漠却又充斥着看不清的暗沉：“暗恋？”
“为什么不说？”
陆洋无奈地点头，叹了口气：“哥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么优越的长相，不缺人追，说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耳边突然传来一句没头没脑的提问：“你暗恋她多久了？”
陆洋老实且苦涩地回答：“三年多，快四年了。”
“宥哥，真羡慕你啊，被这么多人喜欢。”
林青宥撇过脸，没再应声，神色在灯光下忽明忽暗。
被很多人喜欢吗。
她们喜欢什么呢？
喜欢他的外表优越，成绩好，喜欢和他站在一起时万众瞩目的感觉。
但她们只喜欢他最好的一面，从没见过他不堪的时候有人爱他，他的父母也一样。
除了
林青宥的思绪飘回了八岁的时候，他还没被林家带回去，那也是个跨年夜，下着瓢泼大雨，阴暗的巷子里围着一群人，十岁左右，对墙角小小的身影拳打脚踢，小孩骂的话最为恶劣。
“林青宥，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这种人就配烂在泥里。”
“还瞪？小心我打死你，反正也没人管。”
已经被打到奄奄一息的他突然听见了一道完全不同的声音，清亮又稚嫩。
“喂，你们再这样我可要报警了。”
眼前一片模糊，血污和雨水混在一起，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一阵急乱的脚步声后世界归于宁静。
打在头顶的冰冷雨滴消失了，他艰难地撑起身子抬头，看见了一把边缘缀着黄色小花的白伞。
视线下移，看见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了的那一幕。
倾盆大雨笼罩了整个城市，细密的雨丝一刻不停地落下。
一片茫茫的雨幕中，一个女孩穿着白裙子，裹着长长的羽绒服，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裸露的皮肤在沉闷的夜晚中白到发光。
“他们走啦，快回家吧小心感冒。”
“感冒可难受啦。”
见他不说话，小女孩把伞给了他，顺带把手上拎着的袋子也塞给他，一边快速戴上帽子笑着冲他挥手，眨眼就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再见啦，新年快乐！”
年仅八岁的他第一次见到了一束光，破开黑暗照进泥泞的沼泽，告诉他泥沼里也能开出玫瑰，告诉他自己的生命也有意义。
怀中的袋子里装着两瓶热牛奶和一个饭团，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抱紧了怀里的袋子，汲取着那么点儿可怜的温暖。
“新年快乐。”
跨年夜一转眼就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陆洋和关丘啪地推开门冲进林青宥的房间:“宥哥！要跨年了！”
彼时他正烦躁地靠在沙发上，看见两个傻狗时本不富裕的耐心彻底告罄。
“出去。”
两个傻狗呆不拉唧地忽略这句话，拿出了珍藏已久的仙女棒，嘿嘿笑起来:“咋样宥哥，去放不？”
林青宥不爽的视线扫过来，语气冰冷:“不放。”
可能是因为今天气氛有点上头，两人直接连拉带拽把他拖了下去。
林青宥站在楼下看着两个大老爷们乐不可支地玩着仙女棒时默默反思。
什么时候他的脾气好到居然没把他俩打死。
手里被塞进一根点燃的仙女棒，以及静谧夜晚里异常响亮的闪光灯声。
关丘咔嚓一下就把他刚刚那样拍了下来，边欣赏边啧啧称赞:“咱宥哥这脸长得真没话说，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喜欢。”
手里的烟花燃尽，林青宥甩甩手正准备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伤筋动骨一百天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柚子茶:“好可惜我妈不让我去放烟花，你们放了吗？”
停顿半晌，他冷漠地说道:“关丘，把照片发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最好别让我在乱七八糟的人那里看见这张照片。”
正准备靠他的照片大捞一笔的关丘缩了缩脖子，很怂地应了一声。
手机里很快收到了照片，他也没保存，直接转发过去。
-l:[图片]
-l:“就当是那首歌的报酬。”
发完他就熄了屏，催促那两个二货上楼睡觉。
夏柚本来还想这句话会不会太矫情，没想到他居然发了他放烟花的照片。
周围是一片如墨般的黑夜，他穿着白色的冲锋衣，和黑暗相互碰撞出鲜明的色彩。
几缕碎发搭在额前，长而密的睫毛如鸦羽般乖顺地垂下，深棕的瞳孔映出绽放的烟花，白皙骨感的手捏着仙女棒，氛围感拉满。
夏柚好久才缓过神来，一边保存一边直犯嘀咕。
这就是传说中的，看狗都深情的眼睛吗。
她把桌面壁纸设成了这张图片，思索片刻把解锁密码改成了131725。
13-l，17-q，25-y。
131725-lqy。
夏柚轻声低语:“新年快乐，林青宥。”
寒假的生活似乎也就这样，和陈织织出去玩了几次，回家写作业，单调的假期甚至让她开始期盼开学。
期盼着见到那个人。
如约而至的开学那天，班里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陈织织喋喋不休地和她分享澳洲的旅行，但她什么也听不进去。
开学第一天，林青宥没来。
放学回家的时候，走到校门口的便利店时，她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林青宥懒散地倚在栏杆上，视线相撞后示意她过来。
夏柚不明所以地过去了，走到他面前时才问出口:“你今天怎么……”
话还未完，脖子一沉，一枚金光灿灿的奖牌挂在了她胸前。
大脑宕机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反应过来:“你…是一等奖？”
他好笑地看着她这副呆呆的样子，却莫名地觉得可爱，不像有些人一副傻样蠢得要死。
“怎么，我是一等奖这件事很不可思议？”
半晌，夏柚激动地想要尖叫，甚至比自己考上了还高兴，面上强压着喷涌而出的喜悦说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他悠悠地瞥过来一眼:“怎么比我还高兴？”
夏柚兴奋地开始原地转圈:“这可是全国竞赛诶，你真的超级超级厉害。”
说这句话的时候便利店的白炽灯光透过玻璃映在她脸上，女孩容色焕发，一双漂亮的杏眼弯起，盛满了一池月色。
一种奇异的感觉泛上心头，喉结不由自主地滚了滚，莫名的口干舌燥。
他从塑料袋里摸出两瓶橘子味的汽水，一瓶开好递给她，自己单手开了另一瓶灌了几口，才堪堪压下去心底的躁意。
夏柚看着手里的汽水犯难:“怎么能让你请我。”
见他看着自己，她别扭地喝了几口，微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滑下，冒着咕嘟咕嘟的气泡，仿佛一路滑倒了她心里，连带着心跳也冒泡。
少年的声音比橘子汽水还清爽，带着恰如其分的熨帖。
“就当是谢谢你的平安符。”
夏柚默不作声地看着往上冒气泡的汽水，感觉空气开始升温:“不用谢，那我回家了。”
她边走边感觉得到背后的视线，挺直了背有些僵硬，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汽水瓶。
进家门前她先摘下了奖牌放进书包，徐玫今天睡得早，夏柚快速洗漱完就回了房间。
从书包里拿出那枚金灿灿的奖牌，冰凉的金属质地很硬，她还不敢相信林青宥就这么轻飘飘地送她了。
这时她难免会贪心地想，他会不会也有那么点喜欢她。
但很快就被否定了，怎么可能呢，像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喜欢上她的。
绝对不会。
第二天上学时林青宥得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学校，他被选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冷冽的冬风刮得脸生疼，但大家都满怀热情，那可是林青宥啊，就冲那张脸都能站个一小时。
他上台时就穿了普通的冬季校服，随意地拍了拍话筒，然后……
撕掉了稿子。
台下的老师和教导主任瞪大了眼，心下一凉。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搞得呆滞了几秒。
“这是主任塞给我的稿子，可以说我一遍都没看过，当然现在也没打算看。”
“首先我想说，我们的青春不该被这些既定的路线和别人口中的理想所束缚。”
“好好问问自己，你想去哪里，想追寻什么。”
清泠泠的声音扩散到了校园的每个角落，下面的人全都屏息敛声地听着，生怕漏了一个字。
夏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衣服，在他身上就仿佛量身定做般无比耀眼。
林青宥顿了顿，抬眼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嗤笑一声。
“不管你们有些人是在谈恋爱还是暗恋，就谈那么点时间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考同一所大学，谈到结婚为止。”
教导主任咬了咬牙:“不行，这个话题太敏感，得让他下来。”
别的老师纷纷劝道:“别着急，那孩子心里有数。”
人群已经有点开始骚动，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有甚者直接大喊:“林青宥！我想和你上同一所大学！”
他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下，勾唇一笑:“好啊，桦大欢迎你。”
彻底沸腾的人群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我一定要上a大！”
“周弦！我要和你去同一所大学！”
“我要上桦大！”
夏柚在一片吵杂声中看着台上的少年轻声说道:“林青宥，等等我，我一定会考上桦大。”
十七年来她从没有这么热烈地渴望过什么，但现在有了。
她要考上桦大，和他在一起。
-
【柚子日记】:他发了他放烟花照片给我。
他拿到了一等奖。
我一定要考上桦大。
我真的很为你开心，你是我心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