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全麦面包
一早，天还蒙蒙亮。
陈安安被尿憋醒，打开门迷迷糊糊中看到外公从对门出来。
外公看到她起来了，便问，“麦，还没睡啊还是睡醒了？”
“睡醒了，但是等会儿还要睡。”她揉揉眼睛。
“哦，我说呢，十天里也就一天能爬起来吃早饭的人怎么天还没亮就起了。”
陈安安感到了冒犯。
“外公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她问。
外公神色有些疲惫，这几天喷农药，喷药器又沉又勒，肩膀疼了好几天。
“你外婆，今天不太好，我早起给你们做饭。”
陈安安瞬间清醒，“我外婆没事吧？”
“没什么事，别担心，前几天摘杨梅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了。”外公安慰道。
陈安安有些愧疚，“当时就不应该让她去的。”
说完又想做点什么，“今天我做饭吧，外公你再去睡会儿，今天不还要去喷药吗。”
“你会做什么饭啊，我来就行了。”
陈安安坚持要自己做，推着外公回房间，“我怎么不会了，我在杭州不也天天自己做饭嘛，您再去睡会儿。”
外公一脸欣慰和骄傲，“行，我们麦麦长大了，都会自己做饭了。”
从陈安安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外公外婆就喊她麦麦，附近的村民们也喊她麦麦，她自己也疑惑，她们家乡话里，二十岁以下的小孩子才会被喊麦麦，她都二十二了，还被喊麦麦，是因为长得太显小了吗？
农村都是用柴烧火，边烧火边煮着小米粥，火候一个没控制好，小米粥就有些糊了，蒸的包子和糖糕也有点焦了。
外公外婆宠着她，没说什么，反而盛了一大碗，“我们麦麦第一次煮的粥，看着真不错。”
“外婆，有点糊了，您别喝了我给您冲点高钙奶粉吧。”陈安安咬着筷子，没什么精神。
“那哪能啊！不就糊点吗，你外公有时候做饭也容易糊，那个灶台不知道抽什么风，不容易控制火候，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陈安安这才稍微心安理得了点。
“奶，我不想吃这个包子，都焦了！”眼睛肿肿的小屁孩戳着包子，不乐意地说。
陈安安拿筷子另一头轻戳他，“你挑什么，给你什么就吃什么。”
小屁孩又撅着嘴。
“我看看你这嘴，能不能挂个油壶上去。”外婆逗他，“等会儿给你钱，跟着老师去赶集想吃什么就自己买，别让你们老师给你买。”
“老师”两字瞬间冲破陈安安的大脑神经，“谁？老师？哪个老师？你们不是放暑假了吗？跟老师去干嘛？”
小屁孩瞅她瞪大眼睛一直追问，顿时那个劲儿就上来了，“我们班主任说我期末第一，奖励我去镇上买课外书和零食。”
“班主任？张京吗？你要跟张京去赶集？”
“嗯呢，姐你别直呼我们老师名字，要礼貌点喊老师。”小屁孩又开始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训人了。
陈安安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带我一起吧，外婆你不用给他钱，我跟着一起，我给他买。”
“哪能啊，你爸妈在国外挣钱也不容易，给你你就收着，咱家又不差钱。”外婆叨扰着，生怕她不收。
“行行行，我收着，那下次我给您买东西您也得收着。”
“好。”老人家笑得眯眯眼。
“姐你真的要一起吗？”小屁孩又一脸认真地问。
她大口喝着小米粥，催促他，“当然，快点吃！”
“可是我不想吃这个。”
陈安安忍住怒火，“你这小屁孩真的是，嘴真挑。”
随后跑到房间里从行李箱掏出一包全麦面包，扔给他。
“姐这面包咋黑的呀，能吃不？”小孩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在暗喜。
“城里面包都黑的，不想吃别吃。”陈安安又用眼神威胁他。
小屁孩怕被揍，撕开包装慢慢吃着。
小屁孩还在磨蹭，陈安安早早就换好了衣服，化好妆，在堂屋门口叉着腰，盯着小屁孩收拾。
忍无可忍的陈安安咬着牙说，“你要是再慢点，我真的会揍你的。”
“好了姐！别催！”
小屁孩背着小书包蹦出来，手上还拿着啃了两口的全麦面包。
两人走到大路上，在约定的地方见到了张京，张京依旧穿着朴素，扎着马尾，简单大方。
“老师早上好！”
张京弯腰摸摸小孩的头，“浩宇早上好呀，吃饭了吗？”
“吃了一点儿我姐给我的面包。”小孩伸出手把面包给张京看，又小声说，“但是没什么味道，一点也不甜，不好吃。”
张京看了眼面包，又说，“老师等会儿请你吃好吃的好吗？”
“好耶！”小孩笑着跳起来。
陈安安满心的紧张，心里打着鼓，她会不会觉得我给小孩吃这个太没营养了？该不会已经在心里吐槽我虐待儿童吧？我要解释吗？解释就是掩饰会不会不太好？回去一定要狠狠揍一顿这个小屁孩！
“老师好，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吗？顺便去镇上买点东西。”
为了避免上一次那种尴尬的场景，陈安安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嚼口香糖。
“当然可以了，按理来说就应该有个大人一起去，听说浩宇的奶奶身体不好，就没麻烦她，姐姐来了就太好了。”
张京一直很温柔地笑着，大气明媚，像清晨的日出，陈安安顿时觉得相形见拙。
三人行，小屁孩非要拉着张京的手，陈安安见到小屁孩牵着张京，便伸出手去拉陈浩宇。三个人互相牵着，中间一个小孩，倒是像一家三口。
天气好，镇上赶集的人很多，路边卖鸡卖鸭卖菜的摆着摊叫卖，烧饼摊和烤鸡铺子的香味似乎能传个十万八千里。
大多都是摊子，能开店铺的大都是一些卖奶粉的，卖手机的，五金维修店和小超市。
只有一家很小的书店夹在五金维修店和奶粉店中间。
三人走进去，灯光昏暗，一股潮湿的霉味儿扑面而来，三三两两的中学生挑着书，老板娘则坐在收银台后面刷着抖音，收银台上还趴着一只大橘猫。
陈安安看到张京直接带着浩宇走向里面的书架，看样子是经常来，对这里已经很熟悉了。
陈安安跟上他们，“你经常来这儿吗？看你对这挺熟的。”
“嗯，镇上书店少，这里是离学校最近的。”张京回答。
“浩宇，你来挑吧，这些都是小学生看的书，你看看喜欢哪本。”张京揽过浩宇，让他自己挑，自己则走到另一边挑起教辅。
陈安安见他们俩都在忙着挑书，自己也到处翻着。
走到两个初中生身后，见她们正兴奋地看着什么，陈安安好奇，便凑上去看。
瞥了眼名字瞬间了然于心，言情小说啊，正常，这个年纪不看这个看什么。
等两个初中生走后，陈安安也站在书架面前挑挑拣拣，“《霸道总裁狂宠小娇妻》、《大佬的第999位小情人》笑得，有那味儿了。”
把几本娇妻文学放回去后，她又注意到一本，《她她》，“嚯，看名字是我的领域。”
还没来得及翻，就被张京喊了一声，“安安？”
“啊？”她有些心虚，忙把书藏在身后。
“你选好了吗？”张京问。
陈安安抱着书，把书名遮住，说，“好了好了，我们结账去吧。”
陈安安又随手拽了袋水彩纸和几支铅笔，想要掩人耳目。
结账时也是等着张京结完才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板娘刷条形码时，陈安安不否认自己是紧张的，刷到那本书时，她抬头看了眼陈安安，但眼中并没有任何别样的色彩，只是把东西装起来递给她。
对书店老板娘来说，无论是言情小说还是百合小说，她们进货时只是因为买的学生多，有市场，根本不知道这些书里写的是什么，只知道是封面花里胡哨的出版网文，更别说书里究竟是男的和女的谈恋爱，还是女的和女的谈恋爱。
陈安安想起在邮局的快递，便让张京和表弟在附近逛逛，她去去就回。
乡下买东西很不方便，陈安安回来时即使带了两三个大行李箱也没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回来，只能邮寄。美术生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找到邮局后去取了自己的快递，大包小包的，她一个人拿还有些费劲。
好在邮局送了她一个超大的蛇皮袋，她一股脑全扔了进去，拖着蛇皮袋往外走。
她在约定好的附近找了半天没找到张京和表弟，心想难道他们抛下她回去了？
正当她狼狈地站在路旁，一脸茫然地怀疑人生时，听到一个极其欠揍的声音。
“姐，你站这干嘛呢？不回去吗？”
小屁孩从她背后探出头，仰视看着她，手上拿着一个馅饼啃着，吃得滋滋有味。
陈安安咽下火气，“你们老师呢？”
“老师在那边儿买馅饼。”说罢指了指人群中的一个小摊。
不一会儿，张京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出，朝他们走来。
“安安，给，这家馅饼好吃，你尝尝。”张京递给她一个热气朦胧的塑料袋，里面是两个馅饼。
陈安安立刻散了火气，笑着说，“给我也买了呀，谢谢老师啦。”
“没事，我买的多，等会儿回去给浩宇爷爷奶奶也拿点。”
陈安安眼中的惊喜稍纵即逝，又说，“那我替我外公外婆谢谢你。”
“不过，你的快递这么多啊？我帮你拿吧，应该挺沉的。”张京看着她身旁的蛇皮袋，有些诧异。
“没事没事，我可以。”说完把馅饼挂手腕上，用力地提起蛇皮袋，“你看，我可以吧，我力气可大了哈哈。”
张京看出她的要强，没有坚持。
好在从镇上回村里是坐电动三轮车的，她也没多费劲。
三轮车上，小屁孩认真吃着馅饼，陈安安怕尴尬不断刷着手机，张京则是望着沿途的风景，一路上没再说话。
乡下的路都不好，坑坑洼洼的，要是赶上下雨天更是泥泞不堪。
正巧三轮车没避开路上的一个大凸起，一个趔趄，小屁孩的馅饼掉了一大半到路上，坐在张京对面的陈安安重心不稳，直接摔到张京的怀里。
“……”
“不好意思张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张京一脸担心地问，“没事吧？这里的路不好，不抓紧容易摔着，没摔疼吧？”
陈安安急忙说，“真没事，我体格好，摔不死。”心里其实已经激动到满园春色关不住了，一边感叹着张京关心她的语气温柔，一边又为刚刚趴她怀里感到害羞脸红。
“那就好。”
没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问陈安安，“对了，你是不是美术生啊？”
“你怎么知道的？”陈安安问。
张京说，“家长会那天，我看到浩宇书上有副素描画，画的是浩宇和我吧？还挺像的，我猜也就你能画出来。”
“是我画的，我在杭州读美院。”陈安安红着脸回答。
她内心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被发现了好害羞！
张京思考片刻，又问道，“毕业了吗？”
“没，还有一年，但是我休学了，回来照顾外婆。”
“那你这一年，想来陈村小学当美术老师吗？”
张京认真地盯着别人时，眼中并没有什么诚挚的渴求，但就是让人无法拒绝。
陈安安望着她，明明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性格，偏偏说了声“好。”
后记。
窗外的风吹进四年一班，孩子们桌子上乱放的书被吹得唰唰作响。
张京走到教室后方把窗户关上，正要离开时，看到了最后一排座位上摊开的书本。
书本上栩栩如生立着两个人物。
生动到，她仿佛能看穿书本，回想起那个时刻的自己说的是哪一句话，哪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