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电视机喜剧综艺持续播放,里面观众一波一波的笑声侵袭耳膜,仿佛带着一股魔力,驱赶心底的阴霾。
它们存在的意义或许也就在此。
给深藏痛苦的人们一点喘息机会。
吃得饱的姜欢全神贯注在那上面,时不时跟着观众一起笑出来,嘴角弯弯,眼睛眯成月牙状。
打的饱嗝是可乐鸡翅味,香香的。
裴憾端着一盘冲洗干净的桔子,看到这样的画面,目光微闪。
她笑得很美,仿佛一幅画,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吃桔子吧。”
裴憾将手里的盘子放在茶几上,姜欢听到声音抬眸,朝他看来,见是他,笑吟吟地道:“谢啦!”
拿着也不吃,来回抚摸,好似那个桔子是什么宝贝一般,需要认真开光。
裴爷爷去外面找认识的老年人一起下棋了,是前两天约好的,不声不响放人鸽子不好,所以家里目前只剩下他们俩。
孤男寡女。
别误会,裴憾什么都不想做。
单单能和女孩坐在一起看电视,已经让他感到非常幸福,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满足。
只要看见姜欢,他就特别想靠近,想陪着她一起度过漫长岁月。
选择性忽视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自己蒙上眼睛,假装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只享受现在的幸福。
人总爱看到那些自己想看到的,打心底想要摒弃那些令自己感到不适的。
可再不适,问题依旧摆在那里,不会因为忽略而彻底解决掉。
裴憾知道。
姜欢更加知道。
她笑着,却又差那么点意思。
眸中根本不带任何喜意,反而带着某种悲哀,裹杂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忧愁。
指甲有一搭没一搭抠着桔子,金黄色的汁水顺着指缝溢出来,滴落在裙子上,晕染出一片狼藉。
腿边放着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她不知道有没有在寻找她。
或者说,她害怕知道有没有人在寻找她。
如果打开屏幕,发现除了垃圾广告,一条消息都没有,该是何等滋味。
关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薛定谔的消息。
只要我不打开手机,我就不知道有没有消息或者未接来电。
那样的话,猛烈的悲伤便伤害不了我。
那一刻,它弱,我强。
-
“姜欢。”
想了想,没勇气叫亲昵的称呼,裴憾索性直接喊她的名字。
“嗯?”
姜欢从思绪中回神,看着裴憾,眼睛瞬间弯成月牙儿。
裴憾抿唇,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了:“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不得而知。
姜欢一愣,旋即扯出抹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厨艺这么好,以后谁嫁给你简直赚翻了!”
“是吗?”
“当然!”
她笃定地说道,语调坚定。
“……”
裴憾没再追问,眼神专注地盯着她,似乎想要通过她的脸部细节,窥探到答案。
姜欢眨了下眼,眼底闪过一抹忧伤,随即又被她掩饰得极好。
沉默蔓延在两人周围,气氛变得莫名诡异,电视发出的动静显得格外突兀。
见男生真的很想知道缘由,姜欢叹口气,无奈地说:“好吧,我就是看你家氛围好,情不自禁想到我家里,有点难过。”
流露出一半,隐藏起一半。
半真半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才最容易迷惑对方。
裴憾闻言,眉梢轻蹙,眼中划过丝疑虑,“你家里,能比我这里差?”
女孩衣食无忧,生活优渥,住的都是优美清新的环境,吃的都是大厨精心烹饪的菜肴,居然会有不舒服的时候?
他想了解,想知道,想明了一切。
“嗯,生活质量当然比这里好,但是其他的嘛,就那样吧,哈哈哈哈。”
“至少,不会在吃饭的时候看电视,也没人关心要夹个菜给我,他们……他们可能更喜欢吃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吧。”
姜欢笑嘻嘻地说完,剥开桔子,三瓣一起塞进嘴里,咀嚼咽下,含糊不清地继续道:“哎呀,不提这个扫兴的事了,我们接着看电视,看电视……看电视……”
大概是桔子太酸,她一下子绷不住,整张小脸皱在一起,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裴憾赶紧抽出纸巾递上,磕磕巴巴说着安慰的话语。
“你要是喜欢,可以常来啊。”
“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刚吃饱饭马上哭胃会不舒服。”
他一连哄了好几遍,都无法止住女孩的眼泪,顿时慌了手脚。
随手抓起丢在茶几上准备等下吃的月饼,递到姜欢手里,“这个给你吃,你别哭了好不好?吃甜食心情会变好的。”
姜欢抬起脑袋,泪眼婆娑地望着那块用塑料袋包装,杂牌廉价到不好说的小月饼,比巴掌小三圈,上面印着一个卡通小猪的图案,按着硬硬的,估计不太好咬。
“不是豆沙馅的。”
男生一句话堵死了姜欢所有的疑问。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动作快速,一滴泪水正好滑落下去砸在她手背。
湿漉漉的,凉飕飕的。
“什……什么?”
哑声问道,姜欢眼睛红红的。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就……之前在菜市场门口挑给爷爷的鞋垫的时候,你对着旁边摊位上的月饼自言自语,说不喜欢吃豆沙馅,我……我就擅自做主,把原本要买五仁和豆沙馅的月饼,换成了蛋黄,但是……有点便宜,可能还是不合你胃口……要不我现在出去……”
话没说完,裴憾被女孩一个熊抱的大动作,扑倒在沙发上。
身体与沙发接触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裴憾僵硬地躺在沙发上,感受着怀中女孩的温暖,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飘在云端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谢谢,谢谢……”
姜欢将脸埋在他胸膛处,哽咽着说,声音微弱。
这是她今天所感受到,除了温母外,最后一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她真的,很感谢。
裴憾怔愣片刻,缓慢伸出手,笨拙地拍抚着女孩柔软的后背,轻柔地安慰着。
“没关系,小事而已,换作是谁都记得住的,你不用跟我说谢谢。”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安心,很踏实。
像是有股力量源源不绝地从男生怀里涌入,让她觉得温暖。
“……嗯。”
姜欢应声,却越发控制不住地抽泣,肩膀抖个不停。
没人记得住。
从前唯一一个记得住的温舒林。
也忘了她过得辛苦,毅然决然选择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生。
他们都记不住。
我说什么他们都记不住。
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在乎一下我的感受呢?
裴憾听着她的抽泣声,心脏像被针扎一般疼痛,却不敢乱动。
哭声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他的心脏,每次呼吸都带着痛楚。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也不懂怎么哄女孩,只能尽力地抱紧她,让她能够觉得安全些。
飞蛾视死如归般扑撞着灯泡,玻璃外壳顽强得且温柔地拉开它,阻止了一场壮烈的自杀式行动。
可以再等等吗?
或许生活会有转变的机会,好吗?
窗外的夜色浓郁深邃,圆月高悬于空,银白色光芒洒满人间,驱散黑暗,照亮了一条弯曲但充满浪漫色彩的道路。
歪歪斜斜的,并非一帆风顺,通向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未来。
如果感到悲伤难过,就大哭一场吧,全部发泄出来,哭完之后,歇息片刻,会有力气重新站起来的。
别害怕。
裴憾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能默默熬过了回首只会一笑了之的数年。
它们化作一阵风,偶尔吹乱心底湖泊,使水流激荡,泛起层层涟漪。
却再也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只因,它们已经融化了,融化在空气内,融化在岁月里,悄然消失。
-
司机老张有些犯困,拍了拍脸颊强打起精神,毕竟等下还要带着大小姐回家。
不太起作用,咕噜咕噜又开始灌保温壶里没喝完的绿茶,勉强清醒了一点。
豪车车灯发出的亮光刺破老城区昏暗的街道,引得一群狗吠鸡鸣,吓跑了一些躲藏在阴影角落的野猫。
偶尔有路过的人都看稀奇一般瞧一阵再散去,这附近出现这种等级的豪车,可以说是活见鬼的程度。
姜欢和裴憾在道别。
她还是得回去,否则无处可去。
女孩泛红的眼眶早已好了许多,但依旧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看上去没睡醒一般,呆萌极了。
裴憾不舍地盯着她,低声叮嘱:“回去记得拿热毛巾再敷一敷,别碰冷水,注意休息,晚上盖好被子,不热的手尽量把胳膊全放进去,还有……”
说着,裴憾突然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姜欢猛然双手捧着他的脸,把肉挤在一起,目光灼灼,眼眸晶莹。
“……干、干吗?”他结结巴巴问道。
姜欢咧唇露出一抹笑容,“明明哭的是我,怎么感觉变化最大的是你呢?啰哩吧嗦的,像个老奶奶一样。”
坐上车后,车窗向下,姜欢探出个脑袋,挥舞着爪子,声音脆脆的,“我走啦,明天学校见,噢对了,中秋快乐。”
她眨着乌溜溜的眼睛,朝裴憾挥手道别。
裴憾嘴角勾起,同样挥手示意,“嗯,明天见,也祝你中秋节愉快。”
车窗缓缓升起,挡住了姜欢灿烂的笑颜。
引擎启动,直到车子渐渐远离,裴憾仍站在路口。
月光倾泻,将他挺拔修长的身躯映衬得愈加清瘦孤单。
但此刻他的内心是火热滚烫的,就连眼角眉梢也洋溢着淡淡的笑。
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虽然只是朋友之间简单纯粹的交流,却让裴憾觉得格外亲切,心跳加速,久久难以平复。
这样的改变是不是预示着他终于能找到一丝机会靠近她呢?
今天中秋节,真是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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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窗外景致飞掠,一盏盏昏黄路灯从眼帘飞驰而过,留下一道模糊的剪影,随即消散无踪。
夜晚的城市喧嚣嘈杂,车辆穿梭不断,却抵达不了心底那片荒芜的寂寥。
姜欢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疲惫不堪,可迟迟无法入眠。
她在想一些事情。
各种杂七杂八,以及最重要的一条,她回去之后选择表现出来的态度。
裴憾说,一味地使用本身性格待事,其实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当时只想着逃避,根本没考虑太多,现在反思起来,似乎的确不妥。
食指轻轻敲击着膝盖,没什么动静。
室内车灯没开的情况下,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人的一点点轮廓,朦胧不清。
司机老张从后视镜中好像看见大小姐姜欢轻轻勾了勾唇,被阴影笼罩住的上半张脸看不清表情,透着诡异。
他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恍惚的时差,他再度看向后视镜,姜欢闭着眼睛,根本没在笑。
蜷缩着身体靠在车窗边,俨然一副受了欺负的小可怜模样。
所以刚刚,他确实是因为太困,神志不太清醒,产生幻觉了吧?
司机老张听说了别墅内佣人们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大致知道事情发生情况。
才经历那样的事情,大小姐怎么可能还有心思笑得出来呢?
肯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