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一路行至老城区,周围已经从高楼大厦变成了矮矮破破的瓦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混杂着灰尘的味道。
不太好闻,姜欢情不自禁放缓呼吸,扭头环顾四周。
老城区和城市繁华相比,显得萧瑟许多。
街角巷尾偶尔传来鸡鸣狗吠的声响,偶尔会看到老人家坐在一起下棋,或是喝茶闲聊,安逸宁静和。
这里没有喧哗浮躁,更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一切都是平淡温馨。
有利有弊,住在这里空气质量差,可心灵宁静,住在繁华区交通便利,却也被迫卷入纷争,处处提防,小心翼翼,连喘息的空隙都没有。
姜欢走在陌生的路上,心情愉悦。
总体来说,她觉得过来晃晃悠悠不赖。
身旁一直观察姜欢的裴憾见状,轻轻松了一口气,唇角微扬,眉宇间的阴郁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足的浅笑。
不介意就好。
不介意就好。
-
见到小院子那一刻起,姜欢觉得自己一波心理建设全白做了。
她在路上努力告诉自己无论见到多么破烂的地方,都不要流露出一丝一毫嫌弃或者鄙夷的神色。
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人家愿意住在哪里,不需要她来指手画脚,只要保持良好的礼仪风范就够了。
简陋,狭窄,漏风,蜘蛛网,墙壁斑驳剥落,墙角堆积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一股霉味,屋顶的瓦片缺失了一半,缝隙间漏着雨水,地面湿漉漉的,一踩上去就是一个坑洞,还伴随着刺耳的咯吱声,好像随时能塌陷一般。
这是姜欢内心想象出来的画面,此刻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她误解了。
前期想出的模样太拉胯,见到完全不沾边的实物时,那股子惊喜瞬间涌上心头,嘴角的弧度止都止不住。
推开院门,进到里面,是一个小院子,角落摆放了很多簸箕小筐以及其他一些竹子编制的东西,整整齐齐摞在一旁。
左边靠近厨房的位置有一棵大树,天色太黑,姜欢认不出来,还是风送来一阵淡淡桂花香气,才恍惚明白过来。
树旁边有石板凳石桌子,好似古代院落中的必备物品,深深扎根到土里的石板凳跟周围杂草一般,看起来很牢固顽强。
除了左边的厨房,就只剩正对面的客厅,以及客厅两边开门的房间没看到。
姜欢满意到不能再满意。
脸上欣喜的表情发自内心,不加掩饰,感慨今晚可以高高兴兴吃个饭了。
裴憾看得清楚,眸光微动,“昨天才打扫过,应该不会太脏。”
“不脏不脏,我可好养活,一点公主病的毛病都没有,你放心吧。”姜欢回头望着他,真诚的笑容在夜幕下格外灿烂。
“……嗯。”
裴憾愣住,随即低低应了声,视线移向别处,耳垂泛红。
两人杵在院中央,正前方客厅里忽然走出来一个老爷爷。
颤巍巍地扶着墙,迈过门槛后,姜欢才发现他拿着一根木棍,左脚有些一跛一跛的,行动不便,佝偻着背慢吞吞的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老爷爷穿着朴素,背脊佝偻着,头发花白,皮肤黝黑,脸上皱纹密布。
见到裴憾时,老爷爷浑浊的双眼亮了亮,咧嘴笑的开怀,“阿憾,回来啦。”
视线再一转看着姜欢,顿了顿又问:“这是……”
不等男生解释,姜欢立马冲着老爷爷弯腰鞠躬,“爷爷好,我叫姜欢,是裴憾的同班同学,今天来家里玩哒。”
小模样可喜庆,笑得甜滋滋的。
任凭再难缠的长辈,见到乖巧听话的孩子,都讨厌不起来。
裴憾的爷爷也不例外,笑眯眯地抬起干瘪枯瘦的右手,轻柔一下一下,摸摸她脑袋,“哦哦,是同学啊。”
随后又问:“吃饭了吗?”
“没有。”姜欢笑着摇头:“所以我来蹭饭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裴爷爷慈祥地笑着,“快快,快进来,外面风大,给你吹感冒了。”
自己行动不便,还要照顾别人,裴爷爷很是热情。
因为裴憾从小到大,都很孤僻,一个人,从没带同学回来玩过。
自己急在心里,却又帮不上忙。
今天见带回来的姜欢如此乖巧,一颗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这是好事,是值得高兴的。
扶着裴爷爷往里走。
姜欢走了几步又停下,目标明确,回头去看站在身后的裴憾,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让他赶紧跟上。
嘛呢?
搁外面喝西北风舒服啊?
她根本不知道男生在为自己内心那份自认为不可能实现的想法感到难过。
想要成功,想要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
-
一步三跳地蹦进客厅,客厅里摆设很简陋,但收拾得井井得井井有条,看着非常舒服,让人很有归属感。
即便生活清苦,他们也用心生活。
简单打过招呼,也就不再废话,毕竟时候不早,大家都饿了。
裴爷爷和裴憾到厨房里做饭,其实也是想说一点爷孙俩得悄悄话,开了电视泡了茶,留下姜欢独自在客厅适应适应普通人家的环境。
不甚在意,自己等吃就好。
对厚坨坨电视播放出的新闻联播不感兴趣,手欠扒拉了一下挂在墙上的福字,姜欢随后蹲在电视柜前面东看看西瞧瞧。
木质长排电视柜是捡回来的,或者已经用了很久,边缘磨损严重,还有深深裂开的痕迹,一碰就簌簌掉渣,很是脆弱。
不过重要的不是它,而是摆放在它上面的三个相框。
均是裴憾和裴爷爷的合照。
一张应该是读小学时候,爷孙俩种下了院外那棵桂花树,坐在尚且年幼的小树苗旁边拍照,脸上和手上的污渍脏兮兮,却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张是裴爷爷还没拄拐的时候,爷孙俩穿得厚厚的,在冬天挂满银霜的清晨卖烤红薯,裴爷爷在卖,裴憾却偷偷摸摸蹲在旁边电线杆子在偷吃红薯,全然不知裴爷爷早就发现,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一手递红薯给客人,眼睛盯着瞧,没有制止。
最后一张最令姜欢在意,这是一张裴憾估计一岁多的照片,小小一个坐在红色塑料椅子上,呆滞看镜头,可傻了。
但却有撕裂的痕迹,他坐在正中央,两边本来应该还有一部分的。
姜欢起身,仔细观察了一番四周,大概是找到了原因。
原来,是这样……
-
裴憾穿着粉兔子围裙,看起来憨头吧唧的进来,端着一小杯牛奶。
玻璃杯洗了无数遍,外面还沾着水珠,下山似的慢慢下滑坠落。
而这牛奶恐怕是在外面谁家紧急买来的,量只有一小盒二百五十毫升那种。
“噗嗤……”
姜欢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指着他的围裙问:“你怎么穿这个呀?”
“额……”
耳朵迅速泛红,裴憾结巴道:“当时打折,摊上只有这个稍微好一点,所以……”
不是他愿意系个粉的,主要是只有这个粉的稍微能入眼一点,其他的都是花花绿绿的,跟要出去唱大戏一般。
如果不是那样奇葩,老板又怎么会便宜到近乎不要钱般出售呢。
对于他们来说,实惠,最重要。
说完,觉得自己丢人,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姜欢。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让心尖上那个人看到自己傻傻的模样。
直到发现相框有被挪动过后的痕迹,眸中羞涩才顿时少了几分,变得有些沉重。
姜欢接过牛奶,发现他还不走,疑惑的歪头望向他,“你还不去做饭?”
“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裴憾抿唇,神情凝重地反问她。
闻言,姜欢怔了一秒,然后扬眉笑着说:“有啊。”
心底一紧,裴憾屏住呼吸,静待她的下文,即害怕又忐忑。
却见姜欢笑盈盈地凑近他,压低了嗓音说:“鱼你打算怎么做?清蒸还是红烧?我要吃辣的,你多放点指天椒。”
说完,姜欢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补充道:“对了,你爷爷吃得了辣椒不,他吃不了就不放算了,拿个碗我自己沾一沾也可以,哎呀,那个鸡翅貌似可以用可乐做,我没吃过呢,你会不?看你样子就知道,肯定不会!啧……”
巴拉巴拉讲个没完没了,试图转移男生的注意力,叫他不要再多纠结。
“……”
裴憾看着她,眼神越来越复杂。
半晌后,他缓慢地眨地眨眨眼,将眼眶里的湿润逼退,故作平淡地道:“就问我这些?”
“嗯哼?不然呢?”姜欢理所当然道:“还要问你什么?”
老式吊灯散发出不算亮堂的白炽灯光,打在女孩的侧颜上,精致的眉眼染上一层暖光,温软而恬静。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他主动将伤疤亮出来,女孩却不愿意撕开,反倒拼了命护住不让伤疤再次裂开,只求他不疼。
黑白分明的双眸清澈又明媚,看得他心口微颤。
喉结滚动,裴憾垂眸掩饰自己的失态,淡声道:“没事了,你先休息吧,可乐鸡翅我会做的。”
“噢——”
看着他逃也似离开的背影,姜欢笑容渐渐敛去,轻抿了口温热牛奶。
随着呼吸起伏,搭在肩后的发丝滑落到胸前,遮住半边脸颊,她抬手撩起发丝掖到耳后,眼睫毛轻轻扇动。
我有父母,你没有父母。
可我们似乎差不了太多,同样的缺爱,同样的不安。
你似乎还比我好点,至少有个爷爷。
如果笑话你。
总觉得,我是在嘲笑我自己。
伤害往往以镜像的方式存在着,倘若今日口出狂言,难保他日落得同样处境。
所以裴憾。
你要把伤口捂得死死死死地,不管别人戳多少刀,都无动于衷,哪怕血流干净了,也绝不妥协。
我们相同又不同。
我们不同又相同。
阿憾,我希望你好好的。
那样的话,我说不定也能获得幸福结局。
夜幕下,姜欢站在风里,不知是在告诉别人,还是在叮嘱自己,轻轻的叹息,消逝在寒凉的空气里。
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