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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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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清声罩着披风,提着一盏红梅白纸灯笼,于铺雪小径中轻拨一旁玉兰伸出的斜枝,玉兰枝头落了雪,一拨之下将新雪落了小郎君一身。青缎披风缎面极顺滑,银霰簌簌下落,宛如人身再落了一阵细雪,偏缎面上的黛凤耀目,青缎披风内的浅棠红长袄鲜艳,天青含粉,于闻泉堂一色清白冬景中,竟似朔风吹开了桃花。

    徐清声呵出一团白气,踏雪寻梅般行于两侧漫树琼雪中,玉兰同海棠皆不甚高,花期行走常有花枝拂顶,鬓发留香。而今唯见枯枝,除外便是通树银琼。徐清声如今身量长了许多,灯笼拨枝不及,头顶便常碰低垂雪枝,待出了花道,披风上绒毛已满缀了一圈雪沫子,叫一只骨廓分明的雪白宽掌随手掸掉大半,一壁掸,从掌后露出的一对圆圆凤眼却一壁顾盼着打量,不知在寻甚么。一色乳白的脸儿叫风吹的微微泛了桃红,于清白冬景中犹显出两分稚嫩。

    正行间,红锦靴底踩软了满缀白露的苍苔,眼前忽见那座奇峻危绝的假山石潭,潭中无鱼,清水成冰,危岩积了雪,更有如见雄山之姿,只是潭中无松,庭中亦不见一株梅,徐清声睫上凝了白霜,此时一眨,心内一时不知作何感想,唯轻轻蹙了蹙眉心,终默想道:庭内无傲雪之物,素日清旷空明,自是极好,只是而今万事凋敝,虽亦有冷幽之风,只却是费青所居之处,他总不愿见如此冷清,甚至眼见此景便无来由的有些不安,仿若费青要离他而去一般。

    他并非而今方第一回见这冬时闻泉堂,总觉前时无一回如这般冷清寂寥,不由得紧了紧提灯之手,足下加快了步子,少年脚步轻捷,不出十数步便来到花障外——此时唯是一丛簇雪枯枝罢了。他却于雪隙中得瞥鸿羽般,望见费青低首持卷的身影。

    徐清声刹时住了步子,雪枝微隙间费青身影一闪而过,既是瞧不见了,犹出神于雪地里立了一会子,方磕磕绊绊地悄悄于雪枝外踏了过去,靴下犹有踏雪之声。眼前分明白雪枯枝,却亦如隔着一扇繁花望人,待费青垂着的长睫似有所察觉,向此处轻轻抬起,他又似捉着风筝窥得桃源,却叫仙人发觉的小儿郎,忙微微斜了身子躲避,双腿未动,不令靴下再发声响。

    于雪中这般斜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徐清声轻轻将握在红梅灯笼木柄上的四指缓缓微僵的展了一展——指骨尽是青白,只待时辰久的不再令人起疑心,便再正了身,悄悄于雪隙中望去,于雪景中愈显得墨勾刀镌的眉眼却笼着一层清白稚气,融着春桃将绽的痴迷。

    那是一袭牙白衣裳的墨发郎君,牙白较雪更和润,毫不刺眼,费青穿的单薄,正立着微微倚于梨花树下,梨花树虽晴雪尽谢,却有琼雪砌枝,漫树银华闪烁,风过便落大雪,全同往日落花之景。

    徐清声将双手抬起,合拳轻轻呵了口气,眼神却一刻未挪地落在那白衣柔软的郎君身上,他见费青穿的单薄,又见落了雪,便摸摸微红的面,欲装作并未偷看兄长许久,只是方来寻哥哥走错了路的小郎君,要走出去展了披风将费青捂来怀里暖他。只是须臾却见风中树下大雪,费青手中书卷亦铺了一层雪,那人垂着玉面缓缓一笑,似觉眼前场景好玩一般,竟有些孩童气,将书卷捧起,向着卷上白雪吹去。

    徐清声睁的微圆的双瞳中吹起那一阵柔软飞雪,他不知睁着目静了多久,脚底似皆冻住了,眼中却微微泛起柔泪一点,随即叫北风吹冷了,碎星般沉于眼底。

    费青抬目含笑看着那一阵飞雪,目光轻轻落下,落于一朵桃花闯入三冬般的小郎君身上,唇角笑意如旧,直至看着徐清声一步步踏上落了雪的汉白玉阶,将他手中卷轻轻抽了去揣在怀里,随即将他双手捧起,合在掌中用气呵了呵,身量已较他极为相近的小郎君平视着他,眼中是软软的责怪和一点不知缘何的微芒:“哥哥作何在这雪天外读书,又穿的这样单薄,着了寒可怎么好。”言罢却将清朗之声放的愈柔了。“哥哥同我回去读罢,哥哥看的这样入迷,我要哥哥讲与我听。”

    费青弯着眼看他,面上确冻的有些粉白,同素日温润玉色不同,竟有些霜冻海棠的清寒艳色,于是任徐清声牵着他手,展了一半披风将他捂着。少年郎披风内极暖热,宛如忽近了火炉,费青却担忧自身衣寒,恐冰了徐清声,只担忧着留心打量他,见徐清声虽于他入怀之际不自禁微打了冷战,却不知为何,直将他捂的愈紧了。

    两个身形修长的郎君挤于一张披风里,只见费青粉着面笑道:“书房内保暖太甚,我于冬日愈发好倦了,观书常常睡去,于是想出这个法子,也同悬梁刺股一理。”

    徐清声听了这话便心疼,竟暗暗怨了一句既哥哥要看书,这天便不该那般寒。于是听得扁了扁嘴,将费青冷玉般手自然便向怀内揣去,虽觉冰,到底不顾:“哥哥好学,我常感佩,只是也要保重身子,哥哥爱睡便睡罢,若忧耽误了时辰,我便日日来哥哥身侧,唤哥哥起身。”

    “那里这样好,如今作了右卫将军,事务繁多,我亦多日未见你了。”费青微微一笑,随即将徐清声通身打量一番,含笑道。“今日穿的倒俏,一朵桃花一般。”再垂眼瞧了一眼棠红袖,雪白手,微微曳摇的红梅白纸灯笼,未曾言语,只是愈发笑了。

    “哥哥冬日里镇日读书,都不理我了,我没意思的紧了,今日我便穿新鲜些,哥哥便多看我几眼。”徐清声叫费青素日宠惯的无法无天,此时亦是顺口撒娇,得了费青赞许,又对费青歪歪脸儿,红唇白齿的弯眼一笑,随即却抿了笑,将红梅白灯笼悄悄向费青手中塞去,再眨眼将人通身细细打量一回,赞叹点了两点头,眼弯弯的似只狡黠小狐。“哥哥着白衣,果真同红梅极般配。”言罢两人便要上阶,于是小心为费青遮了头,不叫檐上雪落了乌发。“只是我有一事不解,哥哥庭中洞天清幽,确非锦簇热闹之地,只是除去峻石冷泉,四君子中却唯有竹兰,缘何不见松梅呢?”

    费青见徐清声将灯笼递与他,便自然伸手来接,修长雪白的郎君竟有一股乖顺意味,闻徐清声问他便仔细去听,听罢却微有思索,少时方温声笑道:“松梅过于孤直,过刚易折,虽赏可好,不必栽于庭院。”

    徐清声闻言,心中思及费青素日君子之风,随分从时,于是颔首,颇以为然。只是他平日观史书,察亲友,却常偏爱那孤标不羁,才华超然,不与众同之人,便是自识费青起,方晓得出那随和得宜的好处来。

    这会子他见费青自然提着灯笼模样,心内暖暖一动,唇角不觉微弯,再思及“过刚易折”四字,他平日原不将此言放于眼里,只觉宁折不弯方是气节,此时却觉费青之言确是极有道理。

    费青拨起一道厚厚锦帘,牵徐清声入了室,周身乍然暖融,二人行去黑檀卧榻前,费青唤来玉蟾替徐清声解去满是雪沫的披风,便将少年郎宽掌一牵,拉他向榻上蜷去,方挨了座,便想起方才所念之事,于是侧首向玉蟾吩咐道:“稍后晚膳作一道鸡中炙,馎饦多些椒盐,一碗乌米乳饭,鸡蛋羹两碗,温半坛青梅酒。”话及此,顺势向徐清声倾了身子一笑。“此次青梅酒甚佳,专待与君共饮。”言罢略一沉吟,再向玉蟾道:“雪窖内取青柑橘六只,此外一碟酥酪,两盘旧例点心,再有旁他,你看着作便是。”

    玉蟾应了声便去,徐清声听着费青温润嗓子将各膳名讲来,颇有新奇,侧卧榻上托了腮望他,臂弯陷于冬日新换的杏黄万字纹锦褥上,全是于自家居室模样。面上一双澄净凤目睁的圆润,见费青倾了身向他笑,更觉其动静不预,偶尔淘气如少年一般,于是将那初入闻泉堂之不安几乎尽去了,再见榻上换了新褥,颜色和暖明艳,更觉不是入堂时满眼萧萧冷清气象,于是待笑瞧着玉蟾去了,拉了费青袖角便将脸扑在费青袖上,仰着眼尾勾挑的凤目撒娇道:“哥哥堂内这般和暖鲜艳,如何不顾堂外呢,我一路过来,瞧见庭中落了两寸厚的雪,池中红荷尽枯了。”言罢想起费青所倚覆雪梨树却同往日一般,于是略有一股安慰生于心头,便面贴着柔滑白袖,缓缓蹭了一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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