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踢皮球篇9
汤灿去浴池的时候,刁融已经去歇了。
他又不是苏尔的贴身随从,一直跟着也不会多得什么好处。
苏尔吩咐侍者要好好服侍汤灿,但汤灿却执意叫人传了话过来,说希望和他同浴。
“他真这么说了?”见面前的侍者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苏尔的眉头狠狠地皱成一团,手里的笔在指尖狠狠的捏住,晕开在柔白泛黄的纸面之上。
那侍者道:“奴亲耳听见,绝无半分虚假。”她个子挺高,哪怕是曲着腿也能一眼瞄到苏尔的桌面。
苏尔并没有注意到侍者偷瞄的眼神,只是屏息站在原来的位置。终于他叹息一口后,抬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那侍者提着裙子退出了房间。
汤灿为人精明,从不做多余的举动。他知道苏尔不一定会第一时间答应,所以在浴池小睡了一段时间,在他闭上眼睛的这段时间里,苏尔姗姗来迟。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正是熄灯准备就寝的时间,花国的蜡烛全部都是其他盟国送来的珍品,非贵族不能享用。苏尔府上的蜡烛也不多,每个屋子不过十二三支,用完了还要特地熄灭备用,不然就没有了。
苏尔过来的时候,浴池在汤灿的吩咐下只点了两支蜡烛,分别在进门处和放置衣物的架子旁边。苏尔赤足走到浴池边时,因光线不明险些走到了窗户边上,他有点烦躁不安的扯了一下身上的浴巾,见浴池之中的汤灿并未注意到自己,才缓缓没入水中。
当已经有些凉的水贴着身子没过苏尔的肌肤时,另一边的汤灿骤然开口道:“你平时洗澡也是裹得这么严实?”
有些惊吓到的苏尔险些失足滑落下去,他伸手撑起一边的台阶,身上的浴巾极度不合时宜的落下。
恰逢汤灿此时睁眼,泛着泪光的无辜双眸此时含着三分冷寂,与初见时的他相比更有了传言非虚的实感。
“……”
苏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拉起浴巾,反正他现在没入水中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部位能被人看见。但在汤灿的面前他总是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克制,仿佛面前的男人并非一个斯文正经的好人一样。“我不像公子一般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姜国主君共有十七子三女,汤灿排行第十,上面有一个同胞哥哥和两个姐妹,他的生母非常受宠,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享受到了绝非苏尔能想到的优渥待遇。
只是主君之位终究只能由太子继承,姜国主君虽然孩子众多,但他本人是脑子清楚的,不会任由其他儿子去争夺姜国太子的资源。汤灿对那个位置其实没什么兴趣,但姜国主君杞人忧天的作风实在是让他反感,和苏尔这种听话的相比,他爹真的差劲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说,”汤灿坐在原位,朝着他招手。“你能过来点吗?”
苏尔顿时紧张起来,苏敬的嘴脸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盯着汤灿,试图希望是自己会错了意。
但汤灿显然并不希望自己的命令就这样成为略过他耳旁的风,见苏尔动也不动,汤灿直接过去,他的肌肉通过水面的波纹漾出,看得出比苏尔强壮得多。
“汤公子?”苏尔起身想逃,却被汤灿抓住了手。他的力气比苏尔想象中的还要大,只轻轻一拉就让苏尔被迫跌入他的怀中。
苏尔担心得要命,另一只手紧紧的护着还未完全散开的浴巾,生怕汤灿会像苏敬一样对他不客气。
但汤灿却说:“你看起来怎么和女人似的,不是正好可以互相搓背吗?”
“啊?”苏尔呆了一瞬,随即很快意识到是自己会错了意,马上红着脸解释道:“我还以为公子不习惯触碰呢……”
“怎么会!”汤灿觉得十分惊奇,毕竟两人都是男生,也不可能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你把我想的也太坏了。”
“都是我的错。”苏尔说道,内心的戒备随之放下,他看向汤灿的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戒备满满,而是很顺其自然的与他交流起来。
而在苏尔不怎么能注意到的地方,看上去十分无辜的汤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次日,刁融被派出去送一份军报到西楚国都的位置。
这次苏尔出手大方,不仅为刁融准备了马,还给他准备了一些盘缠,当然这些钱依旧只够刁融吃最朴素的饭菜。
刁融心里默默将苏尔骂了几百遍之后,笑眯眯的骑马出了府。
大概四日后,刁融在入关前收到了西楚国陛下驾崩的消息。
“我听说,是吃桃噎死的。”
“胡说,明明是被蜡烛熏死的!我二舅的表叔公的妹妹的上司的义父的外甥的同事的老丈人的弟弟在西楚皇宫看门,他跟我说的!”
“你们这消息,听起来都像是假的呀。”第三个人跳出来发表自己的看法。
“……”
总之,西楚陛下终于死在了十一月中的一个飘着雨的上午,刁融一路骑马赶到西楚国都,处处都是悲鸣哭泣,入眼满眼都是漂泊缟素,白色的纸钱撒的满天都是,飘飘洒洒地像冬日的雪。
他坐在马厩边看马吃草,有认识他的同行带了陆理的回信给他,说:“陆理他说,希望能与你在陈国重聚。”
可此时花陈两国正在交战,若是他选择了陈国,便不可能再像今日一般自由的回到花国去了。刁融伸手紧握陆理拖其他徙者送过来的信物,抬头郑重其事的说道:“谢谢你,帮我带句回信吧,上次忘记祝他新婚快乐了,要是能见面,我一定要好好给他一份大礼。”
那位徙者也很惊讶:“他都结婚了吗?”
刁融点头,手里紧紧捏着那信物,苦笑一声:“他都已经二十五了,再不成婚,怕是要被人笑话了。”只是,本应该更早一些时间的。
要是没有发生那件事,刁融想,自己或许早就当上了陆理孩子的干爹。
要是没有发生那种事……那种事,怎么会有人能忍受得了!谢晗这厮要是不做那种事,没准他们四个还会像过去一样其乐融融。
徙者也哀叹:“是因为储国的那位公子吧,真是可惜了。那女儿生的貌美又端庄,和陆理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可惜被二公子那样糟蹋,若非陆理执意要留下这位女子,没准这世上又要多一具红颜枯骨啊……!”
“这个,还是少提为好。”刁融提醒道。
他的话音刚落,那徙者马上会意,闭紧了嘴巴。
纵使现在天下实际上已经是分裂之势,但该做的面子工程还是得有,现在西楚国都到处都是八诸侯国派来的人,刁融都不需要分辨来往的哪些人是本国的人,只要看他们来去的方向便能猜到他们大概是哪国主君派来的。
八国之中真的还向着西楚的只有花,燕两国,郑国位置尴尬,姜国和储国不屑一顾,玉国与西楚矛盾连年,韩国自顾不暇,只有陈国每天都在幻想成为世界的主宰。
刁融拿着军报,一时间犹豫自己到底该不该进宫区告诉别人这个消息,但到了门口,他又开始为难起来。
按理说这个消息应该给花国的主君,但苏尔之前就派了熊平过来辅佐刺杀,要是刁融的行动阻碍了杀手的计划,他不就成了众矢之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刁融小心翼翼的走向了花国主君在西楚国都的旧宅邸。
万幸的是杀手还并未动手,花国主君尚在人间。听了刁融的禀报,年迈的花国主君胡子气的一翘一翘,因愤怒而砸向桌子的拳头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因小儿子刚刚去世,他的面色还有些苍白,配上怒火冲天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难看。
刁融赶紧说道:“大人息怒。”
花国主君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伸手捂住心口,让沸腾的血液平静下来。他长得和苏敬极为相似,一双阴沉美目蕴含怒气扫向刁融,又不耐烦的闭上眼睛。
他的模样其实并不凶暴,因天生的垂眼让年迈的花国主君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温柔和煦。
如今大陆崇尚黑色,主君身上的袍子大多数都是深沉的黑色。花国主君喜欢青蓝色,在花国工匠的巧手之下,花国主君的衣袍上多有绿染丝线与几缕淡红丝线,加上金线与少量的蓝紫丝线交融编制在一起,在日光的映衬下发出极其瑰丽的色彩。
“苏尔他做得不错,”花国主君一手支撑着额头,一手放在桌面上淡定沉着的敲击着。“寡人几日前收到了储国国君送上的大礼……这陈国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真当自己是世界主宰了不成!”
刁融想了想,还是将汤灿到来的消息告诉了花国主君:“大人,姜国公子驾临主人府中,小人猜测他应该是有要事商议,但如今却迟迟没有安排人下去办事。小人觉得,此事不可偃旗息鼓,才将此事禀报,希望大人能给予明示!”
花国主君沉思了一会,“他怎么来了?”见刁融并未抬头看自己,他又道:“你有见过太子吗?”
“并未。”
苏安现在下落不明,花国主君也是厌烦了这个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见踪影的儿子,内心盘算着自己是否该重新挑选让自己更满意的儿子成为太子,眉头久久不曾舒展开。“……你下去!”
刁融行了一礼,后退着离开了房间。
计划赶不上变化,西楚陛下驾崩,一切事情都得跟着变动。
虽说西楚的皇后还是太后都还活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个臣子早已想好了女人们的归宿。
几个衷心向着西楚的臣子还奢望着西楚余威依旧,对于皇后和太后都坚持想让她们随西楚陛下而去,毕竟她们已经是西楚的人了,若是陛下去了她们却还活着,岂不是让陛下圣体不得安宁?
玉国公子政提议:“不如,让皇后娘娘下嫁于我?正好玉国之内没几个女子能入我爹的眼,而我又年纪不算小了,是该考虑考虑婚事了。”虽说那女的比自己的亲娘还要大,但地位尊贵,手里的土地人脉肯定比自己要多。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赞玉国公子初生牛犊不怕猛虎。这西楚皇后秋如意绝对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欺辱的角色,秋家人的恐怖程度和西楚皇族比起来那简直就是老虎遇见猫,要不是秋家被上天下了诅咒多年来只有一位男丁,不然以她们那样,拿下天下简直是轻而易举。
这秋如意就不必说了,她按照西楚陛下的临终遗志,将西楚太子刺于马前,冷静到恐怖。
她的妹妹,姜国七公子夫人秋伊人,酷爱惩罚犯人,手里有收集齐全、每天擦得干干净净的十八刑具,虽说两人都没有上过战场,但也差不多了。
西楚皇后怒斥玉国公子厚颜无耻,若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苟活,不如让那些人就以陪葬之名埋了自己!
但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这世间女子出生率低死亡率高,能找到配得上玉国公子的适龄贵族女子难如登天。
虽然两人之间差了十几岁,而且玉国公子今年才十五,但西楚皇后保养得当,若是结为夫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你们!”西楚皇后气的脸色发白,在一众宫女的阻拦下终究还是没能跟随西楚陛下而去。
她坐在青莲帐中,左右跪着一排的粉衣侍者。鸳鸯戏水的屏风外面,站着一票的各式男丁。娘的,她长这么大还没哪一天被这么多人围观呢,真是让人意外!
外面那群人叽叽喳喳,热烈讨论着玉国公子应该怎么把西楚皇后弄回去。
有人提议:“要不就坐马车吧?”
西楚皇后秋如意听见了,眸子锐利的眯了起来,粉红的指尖嵌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韩国来的门客摇头:“西楚皇后尊贵,虽是女流但也做了几年的国母,不可放肆。在下倒是建议找只牛来,承接皇后,既能安稳,又不失亵渎,两全其美。”
牛?那牛走个来回要累死吧?将人送到玉国之后牛怎么办,丢在那里吗?玉国人看向郑国人。
郑国人赶紧说:“牛可以送的,价钱公道。”
要是能免费就好了,玉国人占便宜失败,低头叹气。
西楚一亡,国都的归属问题便成了当头大事。按照之前商量的,这国都只会被收为郑国国土,并且按照最开始的约法三章,郑国不能将西楚国都作为自己的国都使用。
毕竟离得最近,西楚国都划为郑国的领地后也能为他们彰显一下国力,不至于太快亡国。
按史官的说法,他们这些诸侯国如今的行为与篡位没什么两样。西楚太子的头颅还挂在宫门口尚未想好后续的安置方法,若再继续让郑国将西楚国都作为自己的国都,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后人他们这帮忠心耿耿的好臣子实际上早就已经按耐不住要瓜分天下的心了?
郑国主君没什么话语权,只能先口头答应他们。按照几个史官商量出来的结论,郑国主君在最少十年之内不得在西楚国都上大力发展经济,对于郑国来说,相当于一块煮好的肥肉放在嘴边要等它凉透了才能吃。
为了保住小命,郑国主君约法三章,表示自己不仅十年内对出入西楚国都的人进行盘问,还会大力打压周边地主、佃农,以防他们进行转卖或者更换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