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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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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涞曲海设定了其三万六千丈的轮廓,以其无垠广阔的胸怀,使城外之人汲水饮马,城内之人朝拜圣湖。

    今日,涞曲海边的祭台早早搭起来,城中的奴隶今日皆聚集于此,举目仰望祭台之上飘动的五彩经幡。

    从他们疲惫的双眼中,看不出是敬畏还是惧怕。

    常溪和白玊站在看台上,与卡日郡的贵族一起,接受万民朝拜。

    大祭司在经幡下引吭高歌,应是在朗诵经文,伴以野蛮粗犷的舞蹈。

    常溪听不懂他口中所唱,只知他停下时,台下的人听懂了沉默中隐藏的深意。

    十一个奴隶穿过拥挤的人群,顺从地朝拜大祭司,而后面向巍峨的雪山,再三叩拜,神色庄严肃穆,嘴角含笑。

    他们身后,刽子手手持骨刀,不难看出,等待这十一个人的,是死亡。

    北国的风掠过常溪耳畔,她听到圣山之下,被镇压了千万年的亡灵哀鸣。

    被镇压者在死前依旧沉默,而沉默大于悲哀。

    “神明选中的第十二人呢!滚出来!岂敢蔑视神明!”

    大祭司的声音压过哀鸣。

    台下的奴隶掀起一阵吵嚷,互相质问推搡。

    半晌,从中揪出来一挣扎咆哮的狼崽,人们恭敬献给愤怒的大祭司,他们面带谄媚,妄图以卑微的姿态平息那人的怒火。

    仔细看,不是狼崽,是一少年,台上的众人,只有他的眼中显露出对神明的不敬。

    白玊和常溪同时认出来,这少年,就是昨夜两人所救之人。

    大祭司并未以高位者的慈悲,抚慰低下者的恐惧。

    一声令下,前十一人尽数倒地,接下来刽子手的行动,常溪没有再看。

    血流涌动,耳畔北风,太像那日上元。

    白玊看到她低垂的眼眸,举起宽袍大袖,挡住她的视线,亦挡住了台下那片猩红的血泊。

    他半蹲着身子,在常溪耳畔道:“我陪你去别处。”

    常溪抬眸,未等到白玊低头,正巧碰上一旁男子的目光,太生动,太阴鸷。

    那男子神色飞扬,语气兴奋:“这没有到最精彩的时候,这是十一个人的死只是开场。”

    白玊将常溪护在身后,以示立场:“我夫人娇怯,大人莫要吓她。”

    男人鄙笑,简短的话中满是嘲讽:“大宸的女人。”

    常溪碍于形式,不得不退在白玊身后,盯紧男人脖颈处的青筋,只想伸手拧断。

    只是开场?

    她在心中暗讽。

    呵,十一人在半死的时候,被头灌水银,剥皮削骨,惨叫震天,竟只是开场?

    白玊此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温和,脸上看不出情绪,唯独话中之语字字中伤:

    “喀日被大宸把控十余载,便是被大宸的子民把控十余载。而这大宸的子民中就包括大宸的女人,大宸的女人就将喀日的男人踩在脚下十余载。”

    “你!”男人被气得说不出话。

    台上大祭司一声号令,男人被迫恢复了先前的肃穆,行至台下,将一面皮鼓送至祭台。

    男人与大祭司合诵经文后,沉默立在一旁。

    那皮鼓周身纂刻经文,绘满油彩纹饰,鼓面,头戴花冠的神明,竟从嘴部长出尖牙利爪。

    宫女接了男人的话茬,补充道:“请二位贵客稍等,少祭司已请出新制的圣鼓,伴着雪山鼓乐,最后一人祭天,场面才算壮观。”

    原来,那出言不逊的男子,是喀日的少祭司。

    祭台上,骨刀抵上了少年的脖子,面对嗜血的骨刀,少年依旧不失骨气,紧抿干裂的薄唇。

    刽子手抬起骨刀,再奋力挥下,刀刃即将划破少年脖颈的皮肉。

    此时,咚!

    清脆浑厚的鼓声响起,划破薄暮冥冥的天。

    待众人从摄魂般的鼓声中回过神来,骨刀已经落地。

    少年紧闭着眼,许久没有等来脖颈处喷涌的温热。

    睁眼看时,他没死,反而身后的刽子手和大祭司都已身亡。

    不过须臾,两人的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像是被人吸干了血,成为一具存封在冰原上的干尸。

    所有人都惊惶跪地,朝祭台跪拜,大呼:“神明来了!神明来了!”

    广阔的涞曲海边,此时,只有三个人站立,在跪地的人群中尤为显眼。

    常溪,白玊,和少年。

    三人像是获得了心灵的感应,趁着众人混乱的空档,逃离这吃人的祭场。

    “你觉不觉得奇怪。”常溪喘着气告诉白玊。

    “小姐想说什么。”白玊放慢了步子。

    “那两人是在击鼓后立刻身亡,且尸身变化之快绝非自然可为,定是有鬼神操控。”

    “那为何我感受不到鬼神的气息?”

    “就奇怪在这一点,若这鼓也是活人所制,为什么跟我在宫殿里所见的器物不同,我丝毫感受不到厉鬼的存在。”

    常溪和白玊停下来,他们被那少年挡住了去路。

    少年单薄的身体背后,是覆满白雪的圣山,此时正值黄昏,金光染尽皑皑白雪,日照金顶的壮阔美得摄人心魂。

    北风过境,常溪见那金顶之端,近乎与天空连接的地方,似有人影浮动,眨眼间,转瞬即逝。

    常溪当自己眼花,看到的不过是经受北风吹拂,变化万千的彩云。

    少年顾盼四下无人,对他们大喊:“想活命就跟我来,你们没跪拜,他们不会让你们回去的。”

    常溪赶上去,问他:“为何不能。”

    少年拽下路边的枯草,含进嘴里:

    “他们以为刚才是神迹,你们不跪就是对神明不敬,他们不会放过你们,定会拿你们的命去平息神明的怒火。”

    “大宸的使者,他们也敢杀?”白玊道。

    少年不屑嗤笑:“一群疯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常溪并不怕一群喀日疯子的追杀,她和白玊都有法术傍身,杀人不过眨眼之间,但若声势过大,惊动了秦岭和黄泉,他们得不偿失。

    “你叫什么?”常溪问少年。

    “次旦。”

    少年沉默良久,解释道:“在你们民族的文字里,次旦是寿命永固的意思。”

    思索权衡之下,常溪和白玊还是跟上了少年的脚步,走向胡杨林深处。

    行至一荒凉的村落,房舍破败不堪,让人以为是战火波及的废墟,细看,却发现家家户户的房顶飘荡着炊烟,这竟是一处住满人的村落。

    泥道旁,人像牲畜一般匍匐在地上,他们大多失去了行动能力,不是被打断腿骨,挖去双膑,便是被剜去双眼,削下耳鼻,周身散发着腐肉的恶臭。

    而来往行人习以为常,捂着鼻子快步走过,视这些残缺之人若待死蝼蚁。

    “这些人叫牲人,是得罪奴隶主,被处以酷刑的劣等奴隶。”少年见身后二人双眉紧蹙。

    “这样的牲人,在喀日郡有多少。”言语间,腥臭钻进白玊的口鼻,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比涞曲海上的海菜花还多。”次旦语气中满是怒意:“奴隶主让你们见到的地方不是喀日,那是他们的天堂,这里才是真正的喀日。”

    次旦停下来:“进来吧,这是我家。”

    两人随着次旦的脚步进房中一观,这哪里算得上是家,连容身之所都算不上,树枝堆叠的房顶泄露天光,却还是照不亮破败的陈设。

    屋中的妇人被次旦叫出来,笑盈盈地迎上来:“我们这里,许久不见外族人了。”

    常溪向来不适应突如其来的熟稔,她不知如何应对妇女的热情,只不自然地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是我阿妈,她没有名字。”

    转而,次旦用土话跟妇女说了几句,妇女便从箱中翻出两件衣物。

    虽能从褪色的布料知晓,衣物的年代已久,但与妇女的衣衫褴褛相比,这两件算是崭新的。

    白玊替常溪致谢,将两件衣物接过来。

    妇女抓着衣襟,搓了搓手:“你们快换上,异族的服饰在我们这里太瞩目,不要嫌弃,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了。”

    常溪捕捉到她语气中的那丝卑微,出于贫穷和欺压的卑微,心下不忍:

    “多谢阿姊,我们会穿的。”

    妇女欲用舒展的笑容,掩藏起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卑微。

    待常溪和白玊换好衣服,身上的异族服饰还未与周身的气场相融,两人便听见屋外的喧闹吵嚷。

    “是谁让你回来的!你活着就是在亵渎神明!”

    男人的斥骂中,用来驱赶牦牛的皮鞭落在次旦身上,一道血痕渗透衣料。

    次旦躲在妇女身后,伸出头与男人对峙:“大祭司死了,神明今日不让我死,让他死!”

    妇女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一涌而出:“丹巴!你想和隔壁的铁匠一样,失去我们的孩子吗!”

    妇女言语中,这个叫丹巴的男人,是次旦的父亲。

    丹巴并未因为妇女的求情而心软,反而是侧身上前一步,趁机落鞭。

    妇女转过身子,挡住身后的次旦,鞭子眼见就要落在妇女身上。

    常溪暗自驱使灵力,将那鞭甩向一旁的胡杨树,鞭落之处,树皮尽落,留下深深的凹痕。

    “怎么,男子娶妻就是为了让妻儿挨自己的打么。”常溪走到阶下,挡在妇女和次旦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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