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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人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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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是什么人?”丹巴见常溪与白玊眉眼与本族有异,侧身握住腰间的弯刀,眸中尽是杀气。

    妇女跪在丹巴面前,拉着次旦的臂膀下拽:“次旦!跪下!”

    次旦仰着头,沉默中的直立,是他无声的挑衅。

    丹巴此时已拔了弯刀,刀身锋利的棱角昭示着刀主人的怒意,在将刀尖指向外族人之前,弯刀嗜血的弧度先抵上了次旦的脖颈,厉声道: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小畜生,不仅逃掉了活祭,还敢带异族人回家。”

    妇女以双膝作脚,上前拉起丹巴的长袍,苦苦哀求:“不怪次旦,他们是次旦的救命恩人,求你放他们一条生路。”

    “阿姊,不用你求。”常溪上前扶起妇女,“既不欢迎,我们走就是。”

    常溪和白玊的还未迈出一步,弯刀的利刃划破次旦的衣衽,刀尖带过黢黑的皮肤,血珠舔舐过刀口。

    “这里哪是你们异族人说走就走的。”骨哨响起,清脆凌厉的声响融进北风。

    少祭司捏着骨哨,用骨杖勾起次旦的衣领,将他拖到身边,而次旦也像是在与骨杖接触的刹那失了魂,眼神空洞无光,毫无挣扎之意。

    危险之际,妇女慌乱不堪,丹巴将她扛到屋内,关门紧锁。

    骨哨声毕,不知从何处飞来千万只老鹰,背间的双翅遮天蔽日,张开尖利的巨爪扑向常溪白玊两人。

    常溪已经拔下玉簪,起势时,手却被白玊按下。

    “你看次旦的脖子上挂的饰物。”

    白玊拿起身旁篝火中的燃烧的木棍,巨鹰见那熊熊火光尖叫着退却。

    疑惑之际,常溪顺着白玊的目光,在巨鹰交叠的缝隙中,看到次旦脖颈间通透的色彩。

    常溪抓住扑来的巨鹰的脖颈,转手拧断,趁眼前的空档道:

    “玉石?会不会是玄璜。”

    “很有可能,这需要你亲自问次旦。”

    白玊屈身将常溪护在怀中,附在她耳畔,声音很急带着几丝喘息,“护好自己,小姐不可伤脸。”

    次旦此时在少祭司手中,为了探寻玄璜的下落,两人只能将计就计,深入龙潭虎穴。

    巨鹰的利爪勾进白玊的皮肉,常溪在他怀中,白玊散落的头发附上她的面颊,挡住她的视线,常溪感受到他的轻颤,和胸腔发出的闷哼。

    “求少祭司饶我们一命。”常溪大喊。

    闻声,少祭司狭长的眼中透露出一丝不屑,骨笛声响起,巨鹰纷纷散去。

    白玊脸上已经没了血色,额间的冷汗打湿了鬓发,他撑着地面站起,常溪扶住他的胳膊,袖口染上他的温血。

    少祭司弯腰端详二人的面容,道:“哟,这不是要把我踩在脚下的中原人么。”

    常溪哂笑:“怎么,如少祭司所愿了。”

    少祭司伸手抚上常溪的面颊,像鹰爪一般的长甲剐蹭着常溪的皮肤,她侧脸躲避那只手,丝毫不遮掩眼中的厌恶。

    “放开你的手。”白玊费力把控少祭司的臂膀,将那只手从常溪面颊上褪下去。

    “你们中原人真是夫妻情深,既如此那就一同进那牲人牢吧。”

    少祭司轻哼着,那声音仿佛是从鼻腔中发出来,音调绵长曲折,听得出是喀日人诵经时的赞曲。

    那声音不算动听,却让常溪和白玊顿感昏厥,望着雪山顶住的一片蓝天,沉沉昏死过去。

    “常溪,醒醒。”

    漆黑中,常溪听到那如水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缓缓睁开眼,已不是那片雪山蓝天。

    她看见了白玊,苍白干涩的唇轻微张合,他在唤她。

    “你的伤还好吗?”

    常溪拨开白玊后背破碎的衣物,指尖的冰凉与背上的温热一刻交锋。

    白玊攥紧双拳,那分陌生的触感让他无所适从,压低声音来掩盖嗓音间的浑浊:

    “小姐不必担心,我是冥界人,小伤好得很快。”

    常溪松了口气,打量周围的场景:“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暗无天日,四周的石壁由巨石筑起,在右下角留出半人大的洞口,用两根粗木落锁拦住,莫说是涞曲海清新的湖风,便是一丝天光都透不进来。

    两人只能借着酥油灯的光亮,看清此时的处境。

    “这是牲人牢。”酥油灯下的那片黑暗里,传来人声。

    “次旦”两人辨认出那熟悉的人声。

    次旦站起来,让自己的面容暴露在光亮下:“抱歉,我不应该带你们回去,我阿爸平日都在宫里值守,不会回家的。”

    “你阿爸是什么人,少祭司是他引来的吗”白玊靠近他。

    次旦并不回避:

    “我阿爸是宫里的下级守卫,他也是极端信仰神明的人,少祭司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不只是贵族,更是神明在人间的化身。

    所以,他发现我逃掉了活祭,把你们带入家中,便认为我们是在亵渎神明,引来少祭司惩罚我们。”

    一时间,常溪心中的怒气和质疑揉作一团,不知先表达那种才好,最后干脆付之一笑:

    “这样的人,你还认他是你爹。”

    次旦低下头,并不反驳,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白玊注意到他的难堪,转移话题:“次旦,你脖子上挂的玉饰,能给我看看吗。”

    次旦取下那块玉石,视其若珍宝,捧在手心交付到白玊手中。

    “这是阿湘姐姐给我的。”

    那玉石形状半弯,一端饰有龙头纹,玉身饰有龙鳞和彼岸花纹,虽通体墨黑,在灯光的照耀下却透出蓝青色的幽光。

    常溪取下青玉簪,将其置于玉石之上,驱动灵力结印。

    簪诀毕,两玉交融,青玉簪和玉石彼此呼应,在昏暗的牢狱里散发灵光,照亮三人的眼眸。

    次旦瞠目结舌,他从来不知晓这玉石有如此神力:“这是什么。”

    “玄璜,但怎么会只有半块。”常溪摩挲着玄璜另一端的断痕。

    “另外一半在阿湘姐姐那里。”

    “这个阿湘姐姐你提起过很多次,她是什么人。”白玊听到次旦的低语。

    “花神,他们说阿湘姐姐是花神。”

    常溪无心关怀阿湘这个中原人,是如何来到喀日郡,如何在此处定居相识次旦,又如何成为人人崇敬的神明,她只关心如何从“花神”处找到另一块玄璜。

    “我们能在哪里找到她?”常溪道。

    次旦摇头:“我也在找,还是没找到他们把阿湘姐姐放在哪里。”

    “放?为什么要说是放?”白玊心下疑惑,若说是人,绝不会用“放在哪里”来形容一人的位置。

    “因为他们把阿湘姐姐做成了鼓。”

    次旦的话让常溪和白玊心中一紧,北国凛冽的冷风,在此刻,才真正吹进两人心中。

    “人怎么做鼓。”

    常溪此话一出,脑海中便闪现出宫殿中的骨饰,可怖的想法无处遁形:“他们用人皮做鼓吗?”

    次旦回到那处角落,抱住双膝蜷缩成一团,语气冰冷,不像是半大的孩子:

    “他们说阿湘姐姐是天定的花神,就把她做成了鼓,把她随身佩戴的玉石放在鼓内,禁锢她的灵魂,以她的身体奏乐,供奉神明,乞求神明恩泽。”

    常溪在史书中见过不少酷刑,凌迟斩首,炮烙汤刑,每每读到此处,无不让她心惊,却远远比不上以人做鼓令她毛骨悚然。

    中原的刑罚以惩罚犯罪为目的,但在此处,酷刑的目的不在于鞭笞肮脏,而是要扼杀美好,以本为犯罪的方式,歌颂本就不存在的神明恩德。

    他们,以崇拜为目的,崇拜的既是神明,亦是祭台之上那一颗颗脏污的人心。

    “这一半玄璜可是阿湘生前佩戴的?”常溪有一法子,可以一试。

    “是,这是阿湘姐姐成为花神之前给我的,她说这是她们宗族的宝物,让我无论如何要守好这一半。”次旦道。

    “常溪,你要通灵?”白玊窥见常溪的想法。

    “没错,通灵后,借着这一半玄璜,我就能找到另一半在什么地方。”

    语罢,常溪凝聚神识,以簪收聚神识,注入玄璜之内。

    半晌,她眼前所见已不是暗无天日的牢狱,而是宫殿之内,墙壁四周饰满神明壁绘。

    此时,闭合的门被打开,少祭司手持骨杖步入房内,神明壁绘下那块黄布,绘以花冠神明的皮鼓暴露在常溪面前。

    常溪想到在祭台之上奏响的那只鼓,也是鼓身刻有经文,鼓面绘有神明,头戴花冠,嘴中生出长牙利爪,与这只鼓一般无二。

    少祭司摩挲着这只鼓的鼓面,嘴角扯出的弧度和狭长的眼眸,满是猥琐和野心:

    “阿湘,大祭司死了,我马上就能成为大祭司了,可惜你已经做成一只破鼓,去讨好侍奉神明,不能做我的明妃,与我双修。”

    少祭司此话让常溪明白,这就是花神鼓,它就是阿湘。

    常溪正准备退出神识,传来的女声让她顿住。

    “救我。”

    这一句,太过异样。

    “找到在哪里了吗。”白玊见常溪凝滞的眼神恢复过来。

    “在少祭司的寝殿。”

    那声“救我”回荡在常溪的脑海,迟迟消散不去:

    “据我所见,宫殿里的所有骨饰,应该都是将人的魂魄封印其中,他们都变成了厉鬼,我也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那么照喀日人的习俗,阿湘的魂魄也封印在了花神鼓内,但奇怪的是,她现在的状态,既不是厉鬼,也不是魂魄,连一丝怨气都没有。难道是因为玄璜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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