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殿内博山炉水云寥寥,灵气浸染间,令人心旷神怡。
墨驰烟凌空一握,水云散去,现出先前为云气所隐去的一只精巧纸鹤。他展开纸鹤,上现寥寥数字:
木十三脑中有魔丝。
发讯人一如既往,是连多一个字都不会再费心思去写的。
墨驰烟收敛思绪,心下了然。先前他心中便有所揣测,只缺乏实证,如今既发现魔丝,便正是应了先前心中之猜想。
既魔丝现世,那么先前尸体查不出异常,但行为却似入魔的象脉外门弟子卜世仁,大约便是特别培养的为魔种提供滋养,孕育魔丝的魔土了。
身具灵根者,若被种下魔因,那么即使天资极低,修为进展亦会拥有不俗的速度。只此被改造之人,寿命仍受先天天赋制约,当其寿元将近时,此被改造之人往往会心生恶念,最终或是被他人斩杀,或是自作而死。
而那具饱含恶意怨念之尸身,便成了能够用以培育魔种的魔土。
魔祸横行时,魔类为隐藏各种邪术,往往有各种手法来隐藏魔气或是端倪,而这用低阶修士改造而成的魔土亦是如此。
这种被改造成魔土之人,死后魔念便会立刻散尽,即使是用灵识反复探查亦极难察觉出异常,极具隐蔽性。而这种被改造之人,生前亦是只有心室中心藏有点点魔元,无论是他人亦或是本人皆难发觉。
若要证明一个修士已被改造为魔土,唯一的办法便是在其还活着的时候,生剜出心脏,趁着血液尚未凝固,中心魔元未散去的一刻间将之切开。
因魔土此般特性,在魔祸横行的黑暗时刻,许多低阶修士与其说是死于魔类之手,不如说是死于疑似魔土的罪名。而那到底是因为那些低阶修士的确行为开始出现异常,亦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心脏被剜出,纵使被证明了其实并未被改造成魔土,人也已死,清白与否也就不重要了。
而即使如此能将证据展现于他人眼前,一刻之后,魔元散去,证据便已又消弭了。因此谢素尘在发觉卜世仁之不对时,只暗派属下关注,却未轻举妄动,在击杀卜世仁时,即使心中已有六七层揣测,亦未选择立即剜出心脏证明心中揣测,而是伪作了墨驰烟昔日斩杀邪魔之招式,一剑斩首,更刻意留下尸体,令时衍之事后派人查探时,不会见到尸体被查看过心脏的样子,打草惊蛇。
墨驰烟心中冷意更深。
若说先前时衍之仍算是行为偏颇,虽处处存着为己牟利的心思,但客观上亦非是于魔祸间无功之人。是因此,虽宗门中争议颇多,他继任宗主一事,各脉众人最终到底是妥协了的。
涉此邪术之人,已是无可救药。
魔丝可由耳部下入修士脑中,只要未被发觉,便会随时间流逝一寸一寸向脑核钻去,一旦魔丝扣上脑核,那个此修士便会成为受魔丝主人所控制的一具傀儡,为魔丝主人去杀昔日亲人好友亦不会有丝毫抵抗,再无法维持自身意志。
木十三乃是他之部署,谢素尘既发觉魔丝存在,定会为其祛除。只那或许会耗费大量灵力……
墨驰烟兀然想起先前所撞见时衍之为谢素尘查探身体状况之情景。
彼时风绪得飘渺仙子华流云指点,又于禁闭三日中对罡心瀑领域剑意,禁闭结束后便来寻自己。既为展现新悟之剑招剑意,那么水云深涧本就是合适之地,且时衍之的行踪既被自己发觉,借风绪之好奇心前去查探一番亦属自然。
却是没想到,会正撞见二人于殿中相依之景象——谢素尘右手腕被他人握住,衣袖循之滑落,露出贯穿手掌之狰狞旧伤,他恍惚间似见到了那日为利刃贯穿时,鲜血淋漓之场景。
墨驰烟猛然截断思绪,微微舒气,缓过胸口一片沉闷郁结。
他转而思忖,有半颗守心草为引,谢素尘当初既转投时衍之,以时衍之一直对他之心思,对为其疗伤之事,定会尽心尽力。时间已过去如此之久,且自己亦有所观察,谢素尘之旧伤应是已无大碍。
且谢素尘亦再非躁行跳脱之人,象脉属地各处应皆有其部署。文剑衣性子绵和,又懂些医理,若有特殊状况,亦会发讯自己求援。
而既然手中握有魔丝,时衍之先前欲引诱明风绪独闯赤浑山灵矿,以及刻意令谢素尘离开宗门远行,皆有了可能的原因。
墨驰烟想要回讯一封,询问是否要自己看顾尚象居是否会被作下手脚,却再想不过是画蛇添足,到底是放下了,谢素尘既发觉魔丝,自会有所应对,而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更何况,他大约也能推测谢素尘之回讯,无非‘不用’二字。
木十三脑内魔丝已于先前乘坐云舟时被谢素尘拔除,此番再乘云舟,他便无需刻意制造自己与木十三独处之机会了。是因此,谢素尘只先令几名剑脉内门弟子回各自隔间休息,又道由平安城至定安城之距离远近于由宗门至平安城之距离,一时三刻的,聚灵阵便无须轮次看顾,由游引星负责便可。
木十三自是恭谨应下,明风绪先前只大致掠过象脉属地之地图,此时想及文剑衣亦是象脉之人,便去寻他去问象脉属地之布局。
游引星约莫料及谢素尘是有事嘱咐,待二人离开,便恭谨开口道,“主事可是有事需嘱咐于我?”
谢素尘点头道,“你昔日便对定安城有所了解,此次仍由你出面,只时间拖上几日。先将同行弟子安排,再告知他们我需静养,无事不得打扰。”
游引星对这样的安排并不陌生,便回知晓了。
谢素尘见他头更垂一分,想及先前他发现自己说是于房内静养,却撞见自己由外出归来时,游引星便也是如此神色,显得有些委屈,却偏又硬生生地彻底压住似不想展现出来,便又更缓了声音,
“我欲前去七星岭,此处交由你处理,我很放心。”
游引星显得更精神了些,他想了想,又问,“可需弟子飞讯于那处的管事?”
谢素尘摇头道,“无需如此,我已事先知会弦月,”想了想,复又缀上更一句解释,“我欲去看看此处碧羽珍宝阁之状况。”
游引星点头应下,想了想又显出几分为难,“剑脉那几名弟子似皆安分守己之人,倒是无妨。木执事乃是宗主部署,应不会生事。文剑衣虽是墨长老之部署,但他性子倒也温和,若无明风绪撺掇,倒也算好说话。”
“只明风绪见主事几日不出现,或许会有所行动。”
谢素尘便道,“我将欲前去七星岭,那里并无什么不可见人之事。他若问起,你便大方回答即可。”
他停顿片刻,又嘱咐另一事,“先前西洲隐山剑宗的华道友一行,似已将该送予之请帖依次送过,她们若回返西洲,便亦需通过连通东西两洲之间的七星恒天锁。”
相传上古时魔类觊觎灵宝,斩断世界中央,连通天地之神树筑木,以至天上三日失去其二,大地裂为五块。上古仙人们邃以天地精华炼制仙宝,将其中最大四块大地联通于一起,便是如今之四洲。
连通东西两洲间之仙宝,唤作七星恒天锁,相传是先从如今被唤作七星岭的灵地炼取了万吨玄铁,再以天空星辰为阵,炼成七条相连之锁链,扣住东西两洲。
随着时间流逝,仙人隐匿行踪,至上次魔祸横行之时,七条恒天锁中便只余三条了。而于上次魔祸时,七星恒天锁之三的天玑恒天锁亦因正邪交战而断裂,如今便只余二条恒天锁仍牵引着东西二洲。
一条便是毗邻四尚宗西端,此次四尚宗众人欲前往的恒天锁之二天璇恒天锁,另一条距四尚宗十分遥远,乃是坐落在东洲最北侧的恒天锁之七瑶光恒天锁。
“听她们之路线,既早早便先将请帖送至北面的四剑宗,按路之远近,最后回返西洲应也是选择从天璇恒天锁处回返。算上时间,恰约是这几日,或会从我宗借道。你若恰巧撞上,需也好好招待。若能先结下善缘,待前往隐山之时,或能得些相助。”
游引星倒因此生出困惑,事关谢素尘之利益,他虽先有些犹豫,却仍是开口问了,“主事,如果能先与她们交好,您何不暂缓前往七星岭之行程?相传玄煅尊老与西洲隐山的华宗主是多年相交之挚友,若能与飘渺仙子华流云交好,那么主事或可得玄煅尊老之高看。”
谢素尘冷下面容,一时未得嘱咐,游引星终闷闷道,“主事,是引星多言了。”
游引星想及先前华流云前来宗门拜访时,是于秘境中相助宗主,从而一同回返的,甚至因华流云拜访之原因,宗主只打发了木十三送来炼材,而不若往日亲自拜访。他不由揣测,主事不待见华流云是否是因宗主之原因。
谢素尘观其面色,大约便揣测出游引星究竟又想左至何处。但往事纷乱难言,他便只笼统解释,“我昔日便与玄煅尊老有旧,无需华仙子从中牵线。”
待游引星应声退下后,谢素尘才发觉,他已好久没想过西洲,想过隐山,想过昔日放下过的豪言,想起昔日耿耿于怀的目标了。而如今,他已有了真正想要做成之事。
如今看来,昔日的那些赌咒发誓不过是一时意气玩笑之语,如此幼稚,又如此可笑。
但却也因此,谢素尘虽心存挂念,却也不想与他们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