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先前时衍之一系列行动,无论是放出赤浑山灵矿相关风声,亦或是特别于前往西洲之事前再生出巡行象脉之事端,亦或是嘱托自己看住明风绪以激起其反性,暗中又指使木十三若明风绪有前往赤浑山的打算便为他创造机会。皆是为不着痕迹地令明风绪自己生起独闯赤浑山灵矿的打算。
那么,倘若明风绪因此出了什么事,中了什么招,便是算作他自己意气用事,且又是跟随在自己行动期间的,既能再激发剑脉象脉间的矛盾,还能赚得自己一句‘未完成宗主所托’。
是因此,墨驰烟先提出盯紧谢素尘或可抓住时衍之的把柄,又提及自己会前往赤浑山探查,为的便是保证明风绪之安全。
明风绪此时平安,于墨驰烟,于自己,都是更为合适的局面。谢素尘揣测,便是因此,他才敢令明风绪跟随自己同行,而此行将自己的徒弟文剑衣交至自己手中,应也是出自同样考量。
谢素尘心中冷笑,跟着自己,明风绪自是性命无虞,墨驰烟倒是不怕自己对他那徒弟文剑衣动手,或者说,他已默认了只要性命存在,利用与否,他皆会配合。
从那一日开始,谢素尘已不会再从利益之外的角度揣度墨驰烟的行动了,而褪去利益与合作之外的因素,至少部分目标一致的现实,令墨驰烟成为了此时最好的合作者。
此时见明风绪收敛起锐气,偏又咬牙切齿说会跟紧自己,谢素尘几乎可以想象出墨驰烟是如何温言相劝,打消明风绪原本寻隙去赤浑山矿脉的计划,又谆谆善诱,令明风绪自己提出,一定会跟紧自己的样子。
明风绪眼中那份能够揣测到的对墨驰烟的信任,令人厌恶。
或许正是因此,谢素尘冷声问道,“这便是先前明执事在我住处外侧的树桠上呆了一天,晚上亦悄悄跟随的原因?”
他差点要接续反问出口,既跟随我去见了那墓,可又知晓,那坟墓的主人,又是受何人所累而死?
谢素尘却到底是按下此问。
在不知晓登仙境目前情形如何的现在,四尚宗还需维持目前之局面,那么剑脉与自己的敌对以及与墨驰烟的亲近,便不应有任何变数。
明风绪心中一愣,若昨日之距离谢素尘能发觉自己的存在,那么先前自己潜入尚象居时,他便应也能发现端倪才对。
并未错过明风绪眼中的惊诧,谢素尘只做不知,缓缓找补道,“果然如此。昨夜我才将出门没几步,便发觉你从树上落下,竟是真作个猴子在树上呆了一天。”
心中疑虑暂被打消,明风绪仍硬气道,“高树风大,十分惬意。谢主事不如也去试试,便知晓我不过是求沐浴在风中,领略风意。但若是像谢主事这般像个地鼠整日窝在屋子里,怕是很难理解吧?”
谢素尘只冷哼一声,愈发显得明风绪理弱却气壮。
两人虽是以术法隐去原本面貌,谢素尘又暗中施以术法,令从旁路过之人难以听清对话内容,且不会生疑。
但二人站在此处,虽对路人而言十分寻常不惹眼,但对先前曾与二人有过交谈的馄饨摊伙计来说,却又是显眼的。
他似犹豫了片刻,终是走上前来搭话,“两位客官,我先前听你们打听灵矿的事情,只想再多说一句,你们这般年轻的年纪,万不可受那报酬诱惑,即使侥幸无事,唉,便也是空惹你们家人惊惧担忧。”
谢素尘便温声道,“伙计放心,我们二人只是心生好奇,多谢提点。”
明风绪此时已从谢素尘口中知晓,眼前的凡人所殷殷期盼的家人,大约是已经没有了,一时间又被如此问,竟是想起了极少数的,与长兄明霜止的交谈。
那时明风绪才勉强能动用一点灵气,拿着长兄所赠与的黄阶灵剑,还附着只精巧的剑穗法宝——说是挚友听及他有年幼弟弟,特别炼制的礼物。他那时想要悄悄摸出门,想要为兄姐分担,也去消灭魔类。却正巧被明霜止所抓住了,他似乎记得,长兄大约说过你这般小的年纪,这般身涉险境,即使侥幸无事,也是空惹哥哥和姐姐担心的。
长兄具体所用的词句,明风绪其实已记不清了,就连明霜止彼时是严肃训斥还是温柔劝导的,他皆毫无印象了。只那份温暖的感觉,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浮上心间。
凡人间对亲人的担忧和在意,与修士之间似是毫无差别的。
待回到驻守此地修士所提供的居所,明风绪倒是未继续跟着谢素尘,而是去寻文剑衣,问他这两日都见着了什么。
文剑衣素来与他亲厚,便一一说了,此城近些年来从无妖魔侵扰,几任凡人城主也皆是温厚知礼之人。此城附近的几座灵矿,譬如七星岭的枫杨涧峡,玄岩金等,皆没有发生过凡人伤亡,且产出除却按例扣下的一成外,皆如数上交于了象脉。账目文剑衣是没看的,但观游引星之神色,应是无误。
末了,文剑衣又感叹道,“武长老所庇护之城,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明风绪便又问他,“除了周围隶属此城的灵地,你可有问若有凡人出了我宗属地,去了外界的灵地做活,生死是如何统计的?”
文剑衣虽是剑修,却常着一素色布冠,行动间亦不爱将灵剑别于身侧,偏爱将一支藏了阵法奥义的玉扇法宝握于手间,明风绪便曾打趣过他瞧着不像是一名剑修,倒是像那些爱搞机关傀儡,修炼杂学每个路数的修士了。
文剑衣那时便悠悠回道,‘身为象脉修士,那些杂学亦是该学的。我之修炼,便只看缘分。既当初得师尊亲眼,我便承袭师尊的教导,循了剑修之道,但若是旁处道法合了眼缘,我当然也会去学。’
此时他听了明风绪之问题,也没问明风绪为何会关心这个,只悠悠思忖,又刷得一下展开手中玉扇,敲过手心收回,“这问题,游执事倒还真问过一句。按此城之规矩,凡我宗有玉证享有分成的灵地,若有隶属此城之凡人前去,需每旬以飞讯传回名单,若有特别事务,譬如重伤死亡之类的,亦需告知。”
文剑衣想了想,又补充道,“只非在我宗门属地之类的灵矿灵山之类的,若无法安排我宗弟子前去,本就无法管理。更别提那些与我宗无关的灵矿了,便是问了一句,都是干涉其他宗门内务。”
“因此那管事便回游执事,虽说长老制定了每半旬需与凡人城主那边核对名单,但实际上却是无从管起、只宗外若传了消息时,再将名单给予凡人城主。”
他想起墨驰烟素日里的教导,不由叹息道,“倘若每个凡人城镇都像武长老所看顾的此处一样,对于此地定居的凡人负责,那么哪怕凡人远行去了外地,藉由我们修士轻而易举便可使用的飞讯纸鹤,亦能查清每个人的生死平安。”
明风绪此时听了,心有触动,应道,“的确是如此。”
这反倒令文剑衣生出几分诧异出来,往日明风绪的眼中除了修炼,兼去惹那术脉象脉的执事外,虽是认可身为修士应庇护一方天地,但实际上对这些事务却又的确是缺乏兴致的。
他不由问,“风绪今日怎会想起问这个了?”
明风绪并不想提及方才跟随谢素尘行动一事,只回到,“只忽而想起了。”
谢素尘走回居所时,便见游引星立于门外。此时他见谢素尘是从外出归来的,虽有疑问,但他身为下属,自不会去问主事的行踪,只迎上,向谢素尘简略说了此城之情形。
谢素尘便道,“你是懂得如何管理凡人一城的,此城既归属墨驰烟那方,只大体不错,我们便不必管。”
游引星应下,到底又说了一句,“此城与弟子先前所在的定安城不同,所属之灵地规模较小,以致能前往灵地为修士采集灵材灵矿之类的工作亦很少。我虽没细问,却大约也猜得到,要么是曾得了差事的人家一代代传下去饭碗,要么是家里借//贷花重金买上一个做差的位子。此种事情,虽此地负责之弟子有心禁止,但修士只看顾一方平安,收取灵地所产,具体管理,仍是凡人自治,也没有干涉的前例。”
谢素尘点头,回了句知晓了。他又问过那无名剑脉弟子如何,便令游引星去通知众人,做好准备,再去下一座城。
差遣凡人当劳力,对各大宗门及占据一方天地的散修们来说,皆是自古以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只要稍稍保证些生命安全,从所得的灵材产出中漏出一点点渣滓,那么此处灵地变成了凡人争相想要去做的工作。
这对没有灵根的凡人来说,似乎也是自古以来理所应当的事情。
且纵使有对凡人心存善念的修士,也不过是困一座城,一方天地,稍稍改善部分凡人之境遇,但灵根有无将人族区分,修士永远高高在上,一点点怜悯的善念,于这天下,却又没多少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