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仙人抚我顶 > 第32章 这一世

第32章 这一世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正月刚过,盛京城里的科举考试也轰轰烈烈地结束了。各家举子登了红榜的喜帖要洒出一条街去,人人都在谈论那位美名在外的新科状元郎。

    花娘跟着花老爹往宫里送花,一路上遇着十个人至少有八个人都在聊那状元郎,连花房里最稳重的掌事宫女都不能免俗。听那意思,好像人人都不明说,却又人人都恨不得能投胎成当朝公主,好让一道圣旨就将自己指给了那状元郎成亲去。

    不过,这些都与花娘无关。她这人虽长得不错,性子却冷淡,尤其对儿女情长这种俗事不感兴趣,每日除了侍弄家里的花花草草,就是替花老爹在宫里的花房当个差,赚点散碎银子补贴家用。当然了,他们是宫外的小人物,每日能在宫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她当差的时候需得踩着点进出宫门,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被滞留盘问。

    那一日便是这样不巧的一天。

    拿了花房钥匙的宫女来晚了一刻钟,花娘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内宫门落钥之前赶出去,遭了守门侍卫好一通盘问责难。按理说她也是隔几日便要打这条宫道进进出出的熟人了,奈何人家是官,她只是民,人家虽然是小官,她却只是个屁民,算来算去只得忍气吞声。她正寻思自己是不是该给那侍卫小哥塞一点银子再告求几声,状元郎便是在那时路过的。

    接下来的故事有点意外,却也说得过去。寒门出身且正义感爆棚的状元郎不仅帮了花娘顺利出宫,更对她一见钟情,没几日就禀明圣上,求了一道圣旨要将花房里的花娘娶回家去。

    新科状元要明媒正娶,花娘一家一夜之间跟着鸡犬升天。花老爹乐得胡子都要飞上天去,不仅立时辞了花房的活计,还打算大小也去捐一个官当当,总不能太辱没了状元郎御赐的府邸门楣。

    全家都在激动,只有花娘还是老样子,冷冷淡淡地谈不上多热情,瞧不出有多高兴,但也终归没拒绝这门亲事。她看得出那状元郎是个好人,所以,虽然对成亲这事没什么感觉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万事俱备,成婚的前三天却冷不丁出了个意外。

    花家夜半遭人叩门,是个乌发青衫的年轻道士来找茬。道士砸了门也不说别的,只张口闭口唤花娘作“小仙儿”,说她是自己遗落在外的妻子,无论如何得带她走。然后……就被花老爹打出去了。

    花娘原本只以为是眼红的邻居故意要来闹事,却见那道士挨了打也不肯走,痴痴傻傻地咬着牙任由花老爹动手,眼睛却是直勾勾一直在盯着自己瞧,恨不能把她拆吞入腹似的。花娘有些不敢和那眼神对视,那眼神带着钩子,一下一下揪着她的心跳,让她心慌。

    她翻来覆去地回想,觉得那道士或许也不全是瞎说。自己长到二十岁,早过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真的从未对任何男子起过一点欢愉心、相思意,如果没有那状元郎求亲,自己最后说不准还真的会去什么庙里、观里当个远离凡尘的姑子。

    这些心思并没能在花娘的脑子里盘桓太久,因为,那道士被赶走的当天夜里花家就出了件大事——花老爹突然发癫,很快就抽抽得口眼歪斜、不省人事了。城里能瞧病的大夫都来看过了,上赶着巴结状元郎的亲友们也送了不少药材和偏方过来,偏偏药石无医。眼看喜事没来就要先办丧事,花娘整一整衣衫,提了一篮子跌打药膏上山去了。她记得那道士说过,若要找他,便往东山上的清凉观去。

    她一大早出门,等寻见东山、爬上山顶时已是夜里。夜里山路不好走,露重地滑,花娘却走得顺当,一路顺着道观悬挂在道路两侧的引路灯笼很快就到了清凉观门前。

    清凉观地方不小,人却没见着几个,亏得那隐隐绰绰的灯笼指引,花娘没费多少时间就直接找到了那道士所在的静室。看见那檐下悬着的门牌上写着“观主:允安”时,才晓得原来那闹事的道士是叫允安,还是这道观的观主。

    深夜的山顶上孤零零耸着这么大一座道观,整个观里除了花娘自己,好像就只有这观主一个人了。她也不怕,只觉得有趣,喊一声“求见观主”便推门进去,一打眼就瞧见那人正在打坐。对方脸上的伤还没好全,带钩子的眼神也没变。

    花娘自来熟,一面将篮子里的伤药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摆在允安面前,一面温温柔柔地劝他。

    “道长,我看得出来你是位得道高人,我爹他不该打你,我带他向你道歉,还盼你能高抬贵手解了他身上那些奇怪的病症。他年纪大了,身子骨经不住,之前也是因为听说乡下有妖道拐了女子去炼邪药,所以才胡乱伤人,请你多担待他人老眼花吧。”

    榻上的道士冷哼一声:“小东西,又来骗我?好不容易再见,不记得我也就罢了,便是道个歉都还这么滑头。”

    允安看花娘无需要求便主动给他的手腕上药,一时很是受用,人虽然有些生气,但话头并不凶,“什么妖道拐了女子炼药,你爹他是怕我阻了你和那状元郎的婚事吧?”

    这话酸得很,花娘没法回答。软软的指腹涂完了手腕子,轮到允安脸上的伤口时,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收了手。不过,收的有些慢,很容易就被允安给攥住了。

    允安撒娇似地埋怨:“姑娘翻山越岭地给我来送药,却上药只上一半,没有这样的道理。”

    花娘却不吃这一套,使使劲甩开他攥紧的手掌,人也有了些脾气。

    “道长,我晓得你是个厉害人物,但这样未免也太轻浮了些!”

    “轻浮?你原先对我做过的,可比这轻浮上许多倍。你要是想听,我不介意带你一起慢慢回忆几个日夜。”

    允安嘴上插科打诨,心里急得都要冒火了。这唐小仙在那归墟的第二重空间里自作主张地弃他而去,几乎让他也跟着死过了一回。现在,两人不知又被卷进了其中的哪个世界里,允安在分崩离析的最后一刻攥住那一点唐小仙的碎片魂魄,让她好不容易能以投胎转世的方式重新长出了一副花娘的肉身来。没曾想,对方却秉性大变,不光不记得两人的前缘,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果然,花娘不乐意地回他:“道长,你是认错人了。”

    认错了吗?允安失笑,眉眼里难掩伤感。他虽是神仙,却在这世界里不能施展任何法术神通,加上之前冒险化出半个青龙真身伤了本源,几乎是想尽办法、费劲了心力才能在这新世界里让唐小仙的魂魄能够顺利转世投胎。花娘在这凡尘里长了二十年,他便没日没夜地守了她二十年,怎么可能认错?

    没人见过允安那样伤心的眉眼,他虽什么都没说,花娘也到底是心软了。

    她坐回允安的面前,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又劝。

    “道长,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咱们之间真有些玄之又玄的前缘,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若真心喜欢过我,便不要再为难我了吧?”

    这话听着耳熟,很像是唐小仙在点评日月光,但允安不接受。他仍是那副痛失爱妻、鳏寡孤独的悲伤面容,唯独一双桃花眼里情意满满。

    “你说的不对,我不是真心喜欢‘过’,而是一直都很喜欢!我原先孤傲冷僻、反应迟钝,即便心里喜欢你却不肯去想、不愿承认,如今失去了才晓得珍贵。所以,无论你再说什么,我如今都是不肯放手的!”

    花娘叹气,换个讽刺的话头:“失去了才知后悔、再来复求,你也算不得什么大神仙,跟那些山脚下的俗人们没什么区别。”

    允安毫不介意地苦笑:“是啊,我这神仙当得惭愧,便需要姑娘这样的善人多多点拨才好。”

    油盐不进!没皮没脸!

    这是花娘对这清凉观观主允安的最新评价。她很想一走了之,却又忍不住去想那病床上的老爹。末了,只得咬咬牙,改走煽情路线。

    “允安大师,我来这一趟不容易,只想对你说些真心话:我虽对那状元郎没什么感觉,但他人品家世都很好,算是个不错的婚嫁对象。皇上下过旨了,我那爹娘也很满意,一切都很好。咱们此生错过,若是有缘,便先相约下辈子吧!”

    期期艾艾地一通哀求,结尾处还得假装别过身躯擦擦眼角,花娘心里哼上一声:下辈子?谁还记得你是哪位?

    她虚情假意地耍点手段,允安倒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眼圈都跟着红了。

    “什么下一世?你明明说过了,这一世、下一世,咱们都是要在一处的!唐小仙,你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我啊?”

    他那滴眼泪将落未落,吓得花娘慌不择路只想赶快逃走,对方却又将她拽得更近些了。

    “你是唐小仙也好,是花娘也罢,我总归是放不下你的。你什么都不记得,能找个相亲相爱的人过好这一辈子,我原本也可以不在乎。只是凡尘一瞬而已,我是等得起的。可那状元郎,你并不喜欢他。”

    嘴上说着不在乎,言行举止样样都在乎得不得了,不过是蛊惑人心的话术罢了。花娘心里烦躁,将人一推,话也说得难听了。

    “没错,我是不喜欢那状元郎,可我也不喜欢你啊!”

    允安的心凉了半截,随便路过一只小蚂蚁就能踩得稀碎。是啊,这唐小仙,端的一副单纯懵懂的可亲样貌,实则却最是狠心无情。原先她可以不要日月光,现在照样可以不要自己,罢了罢了。

    花老爹的病来的蹊跷,去得更离奇,听说那花娘去什么清凉观里烧了一回香,回来便家宅平安、顺顺当当了。于是,三姑六婆们又笑盈盈地踏破了家门赶紧来筹备喜事了。

    允安坐在清凉观的屋顶抬头去瞧那灰蒙蒙的天,根本没有太阳。他们还被困在归墟里,所以这里并没有真正的日月天空、风雨雷电,可这一回到底被卷进了了第几重空间、遂了谁的心愿,允安却不得而知了。

    他掐指一算,花娘有六十载寿数,前世来生依然模糊不清。这和当年的唐小仙很像,但又比不得唐小仙。现在的花娘只是个平凡长大的普通人,投身在这个不知名的朝代,没有任何逾矩的想法、没见过鬼神之事,最重要的是,她的人生没有允安照样能过。

    六十年不算长,允安等得起。他大可以隐了身形看护她这一辈子,待她寿终正寝时再将唐小仙的魂魄重聚,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狂跳的心脉,越是离那大婚之期接近,就跳得越凶越猛。

    是夜,当他第三次擦掉嘴角溢出的血渍时,还是霍然起身,踏着夜色入城了。

    第二日是初十,状元府迎亲宴客的好日子,唯独不好的一点便是被一个道士堵在了府门口。

    道士一身星月道袍,瞧不出师承门派,人虽长的好看,面色却很差,不像是寻人,倒像是寻仇来的。更奇怪的是,道士怀里还抱着个不到两岁的小娃娃。

    小娃娃一边吃着手一边新奇地左顾右盼,脸蛋圆圆、小胳膊小腿看起来还挺可爱,就是皮肤黑了点。道士面色不善,专拣人多的时候发难,痛斥这新科状元郎强抢民女,将他失了忆的妻子占为己有。要问他证据在哪里,怀里的小娃娃便可以让众人一观。众人走近一看,果然,那娃娃滴溜溜的大眼睛和状元府的新娘子的确很像!

    状元郎被唬得晕头转向,险些从高头大马上栽了下来,府里的家丁府兵又全不是那道士的对手,新娘子掀了盖头就要冲过来,没走上几步,却被蹒跚迎来的小娃娃拦住了去路。娃娃年纪虽小,“娘亲娘亲”却喊得洪亮亲热,认准了花娘的大腿就再没松开过。

    众人哗然,哎呦喂,这门亲事可成不了喽!

    允安认为自己这一世做人颇有进益,这不,又悟得了一个了不得的真理:要想讨老婆,脸皮便得厚一点!再厚一点!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