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见我
故事的大结局很快就来了，比任何人预想的还要快。
唐小仙的话音才一落下，屋外就突然爆出了一声惊天的炸雷，紧跟着就是重物砸穿地面后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声。允安几乎和雷声同时移动，已经直接将唐小仙捞近了怀里，可他再一出手，却发现是自己多虑了。他们所在的这间小小的竹屋竟然变成了无懈可击的一件禁锢法器，直接将他和唐小仙困在里面了。
又或许，并非真的是为了困住他们，而是一个为了隔离故事“外”的人而临时触发的归墟结界。屋外是接连不断的霹雳闪电，屋内则有结界庇护，允安在瞬间想通了这一层关窍后便不再着急，只是虚虚揽着唐小仙小心翼翼地移到了竹屋的小窗前。
一阵狂轰乱炸的惊雷过后，竹屋外头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原先世外桃源的美景在压顶的黑云和狂风摧残之下早已失了颜色。泥泞不堪的庭院里有相互搀扶的两个人影，他们的仙衣绶带在泥水里滚过几圈，已经脏得不成样子。果不其然，那两人正是和日月光、唐小仙一模一样长相的两位小仙。
允安压在唐小仙腰间的手故意用点力，像是无声的安慰：在我这儿，永远都不会把别人错认成你。哪怕，那人真的是你的前世。
既然有人特意设了局，想要让允安和唐小仙看这一出好戏，他们也没什么好再推辞的。得了允安的安慰，唐小仙努力摒除“看自己演戏”的那种不适感后也没再有什么抗拒，不过，屋外那故事依旧很老套乏味。
在允安和唐小仙“看戏”的位置上，虽然瞧不见黑云之上鸣金喊话的天兵天将，但只看那狼狈对峙的两位主角，也知道是这两位小仙的私情被撞破后终于被仙界惩罚了，两人不从，便有天兵裹挟着天罚雷电一路追杀而来。那两人虽也是仙身仙骨，可终归法力有限，只跟天兵天将斗法几个回合已是筋疲力尽，再遭天罚的雷火电光劈上几回，败局已定。
唐小仙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就不太想看自己和日月光卿卿我我、为你对抗全世界的俗套“爱情”故事了。她小声嫌弃道：“天兵天将赶紧的！收了这俩不守规矩的，最好能棒打鸳鸯，让他们下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身后的胸膛微微震动，是允安在笑。
允安被她逗得忍俊不禁：“你还真是狠心，好歹是一段旧情，怎的这么不留情面？”
大神仙的话是调侃着说的，心里却在暗暗高兴。
唐小仙不知他是调侃，着急去捂他的嘴，替自己申辩：“哪里有什么情面？且不说这凡人轮回一世、重活一回就算是一个全新的人了，并没有替上一世还债偿情的义务；即便要还，我也不觉得那人会是日月光。要真是爱得难舍难分，我再见他又怎么会一点儿知觉也没有，反而全是怀疑和厌恶？我可不傻！”
唐小仙难得聪明一回，字字句句分析得清楚——只凭一段她毫无记忆、毫无触动的“前世回忆”，就想让她认下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做“命中注定”？那不能够！
允安不笑了，只将她抱得更紧些，随口点评屋外的故事。
“看来你们的电视剧也并不全是胡说八道，那九重天上的神仙世界确实不喜欢员工们谈恋爱，尤其是这种办公室恋情。”
唐小仙反应了一秒钟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做“员工”的“办公室恋情”，险些没忍住就要笑出声来。她只给允安科普了一次那个神仙世界像是“有编制”的天庭机构，允安就能活学活用了。
“允安，我知道你哪里奇怪了！”
原来的允安既不会对旁人谈恋爱的事情感兴趣，说话也不会这么……这么不端庄。神仙嘛，得是冷冰冰、慢吞吞、不喜不怒的，原先的允安很符合，现在的允安怎么说呢？情绪波动太大了。
这些分析唐小仙并没有说出口，允安却像是已经明了。他并不着急反驳唐小仙，只是自言自语似地叹息一声：“活的年头太久了，有点新鲜的嗜好不是什么错事。”
新鲜的嗜好？是……可以谈恋爱的意思吗？唐小仙莫名地福至心灵，突然就想要一个明白的答案。可惜，时机不算好。
她才纠结要开口，允安却突然正色道：“嘘！看外头！”
竹屋外的仙人斗法已经告一段落，八点档的狗血剧情即将推向高潮。双方实力悬殊，唐小仙早就搬好小板凳只等着鸳鸯被收网，没曾想，战局却在最后关头突然起了变化。
胜负已定，匍匐在地的二个小仙再无抵抗的可能，于是，头顶的重重乌云终于各自散去，是众多天兵天将鸣金收兵的征兆。清扫战场的只剩一位金甲战神，战神金盔遮面，一人真身却能幻化出数不清的持兵手臂在背后，这会儿结束战斗，幻化出的手臂和兵器便在瞬间收回了体内。明明是挺威风的模样，奇怪的是，唐小仙却突然有些心慌。
那金甲战靴落下云头来，越往小竹屋的方向靠近，唐小仙的心就跟着越往下坠一坠。不过是要将那两个思凡的小仙捉回天庭罢了，她唐小仙有什么好害怕的。而后，允安的耳语给了她答案。
“他并非要将人捉拿归案，他是要在这儿——诛仙。”
唐小仙跟着打了一个冷颤，怎么，不需要审、不需要罚、甚至不需要走一走诛仙台的流程，便要就地正法了吗？允安的手掌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不轻不重，带着让人心安的体温，是在安抚她的不安。
“别怕，只是前世虚像，你不会有任何痛感。”
“可是……”
“我在。”
唐小仙攥着允安的手指尖，突然有点想要流泪的冲动。允安甚至都不需要说话，只要站在自己身后，她就能在瞬间变成一个勇敢的傻子。于是，小傻子唐小仙就在允安手掌的保护之下，半遮半掩地看完了一场场面血腥的诛仙大作。
她想不通，古往今来、从仙到凡，为什么出事之后总会第一时间去惩罚女人？譬如眼前的这段私情，金甲战神首先便是拿那女仙开刀，剔仙骨、除仙籍，一招一式毫不留情，待轮到那男仙的时候却又意外地停顿了半晌。这片刻的停顿也让竹屋里看戏的两人有机会听清楚了他们最后的对话。
浑身伤痕的男仙一面环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女仙，一面却喷出一口血大笑起来：
“九重天算什么东西？派你们这帮杂碎来一通绞杀，便以为我们怕了你不成？金甲，你虽是战神，却也并非从无败绩。你今日运气好，有机会尝一尝元神碎裂的滋味了！”
他失心疯一样地笑着、喊着，太过张狂，以至于让让那杀人机器一样的金甲战神都疑惑地停了停脚步。同一时刻，一股杀气忽而暴起，金甲战神背后的无数手臂一触即发。那男仙与女仙深深对视后，只留下了一句短促的对话，而后，世界便彻底崩坍了。
“你可愿意？”
“我愿意。”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由地底最深处层层叠叠愤怒地奔涌而上，刺破了地、捅穿了天，周遭全是血腥味的泥土和飞奔而过的巨石断树，竹屋内的唐小仙只来得及喊出一句“不可以！”而后便被一股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量彻底撕裂了。
“怎么回事？我不是好端端地和允安在屋里看戏的吗？怎么会被终极杀招波及到？允安呢？我的允安呢？”
唐小仙的思绪在瞬间脱离了肉//体，肉//体便在瞬间和那些翻卷的碎石泥土一样，被撕碎、被吹散，化成了一阵不太雅观的血雾尘埃了。
她的意识努力回想着刚才那一瞬，明明是两个小仙和金甲战神的最后一战，自己一个看戏的凡人为什么会被卷进去呢？
因为，她在那两个小仙对话的最后一刻，意外地发现那个顶着日月光模样的男仙突然以一个极微小且不引人注目的姿势朝竹屋里的自己看了一眼。哪怕她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凡人，哪怕她自恃有允安保护，那一眼还是瞬间刺穿了唐小仙的伪装，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更可怕的是，因为这一眼的对视，她居然在瞬间与那男仙心意相通，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狂了——他要和那女仙以身献祭，现场结一个“姻缘死契”出来！
她在允安那里听说过，“姻缘死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姻缘心愿结，也和允安与她结成的因果缘结不一样，那是一个咒——死咒，结成了便要生生世世地活在一起、死在一处，若以爱、以血、以仙人的□□和元神献祭于所有的恨与恶，在结契的那一瞬间便可以拥有至高的法力，足以挪用山海之力做一个有死无生、毁天灭地的一击！
所以，当时的唐小仙慌了。她在允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就贸然出声，一句声嘶力竭的“不可以”，彻底打断了男仙准备结契的动作。可是，已经没用了。她根本没想到，最可怕的并不是她要与那日月光的前世结成姻缘死契，而是因她的一声呐喊所引发的无限连带后果。直到此时她才明白，这第二重空间，原本只是一场局中局。
在与虚像共存的世界里，唐小仙和允安只能算作应邀前来参观的看客路人，所以故事里的人们会对他们的存在视而不见，所以，当诛仙之战爆发时，小竹屋会自动变成一层结界，将两个世界的人隔绝开来。可是，唐小仙最后一刻的眼神和喊声都违背了这一条基本定律，当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有异界力量来打扰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会崩塌反噬。所以，唐小仙就这样避无可避地被拖进了混乱失序的最中心，成了头一个牺牲品。
凡人之躯受此反噬，自然再无生还可能，哪怕她的身后原本是有一位大神仙护着的。大神仙允安与唐小仙结有因果契，原本有机会可以护她这一回，可惜允安早在第一重归墟空间里就被断了法力、摘了无魂鼎，此时的他既无法感应唐小仙的危险，也无法替唐小仙挡下致命一击。有的，只是徒手相救时攥住的唐小仙掌心里，最后的一颗手串珠子。焱木手串的珠子断了又系，散了重缀，几经凶险，除了这最后一颗，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被碾碎成灰了。
唐小仙的最后一点意识飘散在风中，没觉得有多疼，只是想起允安，又觉得伤心难过。
“唉，我这贪生怕死的凡人，居然还是死在了外头，死得还挺惨。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如果要我活着和别人在允安面前结了那生生世世的姻缘死契，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她看那风暴中心的允安，看他一个人抵抗所有风暴，一次又一次地强行念咒施法，想要为唐小仙强行聚魂、重塑肉身。
“傻子！你在这里不能施法的！”
她大喊，可是允安听不见。
允安的每一次施法果然都以失败告终，他甚至以手为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去取那一点心头血。终于风暴稍歇，他的血似乎有用了。
他喊：“唐小仙！魂归！”
唐小仙便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拽住了脚腕子，猛地往地上坠一坠。她高兴地借力往下冲去，想往允安的怀里钻，可还没等她真的落地，一切就又失效了。
风暴重启，连允安都被掀翻在地了。而后，唐小仙便瞧见了那一幕足以让她仅剩的神魂都跟着泣血的场景：屡战屡败的允安衣衫尽裂，他匍匐在地，再也不能迅速起身施法了，下一刻，从他的脊骨到尾椎、从手指到脚掌突然开始大面积地皲裂，巨大的骨骼也很快突显，隐隐有闪着金光的青色鳞片开始浮现了出来。
不好！允安这是要强行化龙！
这会儿的唐小仙虽然只剩了一点轻巧的魂魄碎片，却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明白：她已经死了，死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了，绝不值得允安冲破人身强行化龙再来救她！
她心随意动，拒绝的心思一起，便又迅速地被虚空中的力量带着往更远的地方飘去了。
“不！！不要！！”
龙身未化，是允安在喊。可这回，换唐小仙不肯听劝了。
唐小仙看着自己离得越远，允安碎裂的骨肉就越快回转愈合，终于安心了。可她看着允安的眼泪和鲜血一起喷涌，又很想去抱一抱他，很想安慰他说：看开点，凡人总归是要死的，能和你死在一处，我是高兴的。可她连手脚躯干都没有了，她不能再去拥抱允安了。
她还想着小黑豆，他们的小宝贝，她还没来得及和它好好道别。
道别？和谁道别……
唐小仙开始糊涂了，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也记不住想说的话了。她太困了，轻飘飘地，眼前一黑，彻底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