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见恶
允安最终也没有能回答花神的这个问题，因为，就在他愣怔的一瞬间，一声急迫又凄厉的呼喊声突然破空而来，只一声“允安”，就彻底撕碎了他眼前的空间。
天地颠倒，山海消弭，允安又一次被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拽着坠入深渊，可这一次，他毫无抵抗的打算。因为，他听得出刚才的那声呼唤来自于真正的唐小仙。那声“允安”，一如唐小仙在被巨蛇袭击的生死关头曾经呼唤过的声音一样，急切、热烈、不顾一切、非他不可。
短暂的黑暗破碎之后，光影重新组合，依然是鸟语花香的神仙世界，只是灵气明显舒淡了很多。允安皱一皱眉峰，伸手抓一把虚空里流淌而过的空气，很快就判断出这里已经不是山海境内了，可，这又会是什么地方呢？
唐小仙蹲在地上捡拾散落了一地的手串珠子，抽抽噎噎地似乎是哭过。她一面嘟嘟囔囔地埋怨这个破地方为什么会拿透明的玻璃罩子阻挡自己的去路，一面又赌咒发誓，等她找到了允安，一定把这破地方踏平了才算解气，气嘟嘟的模样又可怜又可爱。
允安将她扶起来的时候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允安伸手摸了摸她脸上擦伤的位置，真的感受到熟悉的温度后，唐小仙才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允安！我好想你又好担心你啊！”
她缠着允安的脖子去抱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委屈得不得了。虽然说辞上和先前假扮她的花神差不多，但态度却差了很多。
“就是那棵歪脖子老树精！它骗我说来这儿就能找到你，结果我一脑袋就撞上了这个透明玻璃罩子，撞毁了容不说，连你送我的手串都撞散了！我太难了！”
允安回来了，唐小仙就可劲儿地诉苦，完全不似她刚刚掉进归墟时候摸不着头脑、处处受伤却还得咬牙坚持的坚强模样。她边说话边伸手去敲一米之外的边缘线，要向允安展示这个撞倒她的罪魁祸首“玻璃罩子”，可敲来敲去却越发奇怪了。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刚才那厚实的玻璃罩子呢？”
唐小仙的手臂自由穿梭，试探着往前走上几步也没问题，确实没有被什么东西困住。她正疑惑着，整个人却突然往后一仰，栽进了允安的怀里。
允安安抚小孩儿一样摸摸她头上的伤痕，一边轻轻地吹吹气，一边柔声安慰：“不怕，那只是个阻止你去找我的结界。我来了，就没什么能拦得住你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依然是允安式低沉舒缓的腔调，唐小仙却听得心头一个激灵，竟有点麻酥酥触电一样的感觉，连身上的伤都不怎么痛了。允安的怀抱带给了唐小仙无与伦比的心安，她仰着头去看允安，像个羞答答的傻姑娘似的。
“允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你像是变了个人。呐，你没有骗人，真的是我的允安吧？”
允安不同以往的多情温柔让唐小仙有了瞬间的恍惚，甚至下意识就要趴到他胸口去听一听心跳声。她那么喜欢允安，喜欢到连他心跳的频率都记得清楚。可她才一动弹，整个人就突然被允安抱得更紧了，出乎她意料的，允安这次是结结实实地回抱住了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若有似无的安慰或撩拨，这次，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专属于唐小仙的拥抱。
“听到你唤我，所以就来找你了。唐小仙，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允安这个学人精，只会学着唐小仙说过的情话再说一遍，可唐小仙听着，心里美得都要冒泡了。她藏在允安踏实的胸膛里看似很平静，其实整个人激动地都听不到允安的心跳了，只由着本能与他撒娇。
“你傻啊，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和你是结了契的，如果真的有事，你肯定能感觉到。”
对方一笑：“说得有理，那我不也一样嘛，你又担心什么呢？”
两人终于憋不住地大笑起来，互相认证原来是两个大傻子，而隐藏在笑容里的很多话两人都没明说，却又彼此都明白了似的。
两人手牵手、肩并肩，慢悠悠地往前走，唐小仙说她是关心则乱，相信允安这个无所不能的大神仙不会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允安却摇摇头。
“神仙也非永寿，也会有陨落的一天。等到那时候，我的元神就会熄灭，□□也会重回山河间。比如现在这个地方，归墟，就是当年山海境里众神陨落后的归处。等我大限之期到了，未必还能寻得到这样好的地方了。”
天地恒久，万物恒长，每一个灵体却都不可能万万年地永生。允安是神，所以对生死之事浑不在意，唐小仙自知在那之前，自己这个小小的凡人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所以也没有特别伤感，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拽一拽允安的手指头。
“允安，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只能听个大概，归墟里的事虽然刚刚听那叫做迷糓的老树精也说了些，但我其实还是不太懂。所以，如果以后你想让我听什么、做什么一定不要瞒着我，要多跟我说几遍，我一定能明白也一定会帮你的！”
一只小蚂蚁踮着脚拍胸脯，向神明发愿，说自己一定会帮忙，明明很是好笑，允安却偏偏觉得她可爱得不得了。
允安伸手捋一捋唐小仙额角的碎发，“没关系，我总会万事安排妥当，好好陪你走完这一世人间的。”而后又温柔地拍拍她的头，像是感叹一般：“人间如此，已经很好了。”
不知是在说“人间如此很好”，还是在说“人间有你很好。”
唐小仙被这气氛蛊惑得心神荡漾，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的，可还没张嘴，就被允安笑着点了点唇瓣，嘱咐她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很不安全，咱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才行。”
果然，这样一说，唐小仙就跟着紧张起了正事来。她很了解允安了，如果允安说他们得赶紧“想办法”离开，那就说明允安现在还没有想出能脱身的办法。在唐小仙的三观里，如果还有什么人、什么事是允安都解决不了的，那这件事一定是顶危险的了。
允安思考的时候一般会选择打坐，不过，这回却有点不一样。他人虽然坐着，心神却不怎么稳。一来，这里并不安全，他要闭眼就必须把唐小仙的手牢牢攥在手里；二来，他也有点慌了，因为，他从没像现在一样狼狈过。
原先不觉得无魂鼎对自己有多重要，直到那东西被花神摘走之后，允安现在才觉得自己哪哪儿都不舒服，甚至出现了从没有过疲惫和虚弱感。他不想让唐小仙担心，就闭眼硬挺着调息，唐小仙却从他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心里很快感觉到了不一样。
不过，唐小仙什么都没有问，只说自己知道一处风景很美的园子，感觉那里的灵气明显更足，环境也更安全，不由分说就拽着允安去那儿休息。
果然，才一踏进那处小花园，允安就感受到了更充盈的灵气，甚至还找到了一座很适合休息的小竹屋。小竹屋宽敞干净，就地取材的青竹材料虽然一般，但是房间内各处缠绕的藤蔓枝叶很不寻常，除了很好地固定了竹屋之外还明显将更多的灵力包裹在了竹屋之内，果然是一处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允安随口一问唐小仙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唐小仙就有些紧张地抢白解释，只说自己刚刚被卷进来的时候到处乱逛，无意间发现了这里风景最好，允安却看着她笑。
“唐小仙，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不太会撒谎的。”
他说这话时唐小仙正扶着他往一张竹塌上落座，话音落下的同时，唐小仙也顺势往地上一瘫，两手耍赖似地圈住了允安劲瘦的腰肢。
“允安呐，我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对不起你！”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惊世骇俗的一句剖白，连允安都被吓了一跳。唐小仙埋头做个鹌鹑样，不肯再答话，允安不得不托了她的下巴半强迫地要她扬起头来，而后很快地在她的眉心处点了一下确认身份。
还好，没看走眼，这回真的是本尊唐小仙。
允安安慰她：“唐小仙，你是偷偷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别害怕，我总会想到办法的。”
只要此刻的她还是真的唐小仙，允安是不会在乎其他问题的，可唐小仙的下一句话却还真的有点伤人了。
“允安，我，我觉得自己跟那个日月光可能真的有点什么！”
唐小仙先是赌咒发誓，说她和日月光哪怕上辈子真有点前缘，自己这辈子也只认允安一个，绝不会信什么“缘定三生”骗小孩的言情剧套路的。
看允安面色平静地点点头。
唐小仙才又解释说，她被卷进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找到允安，反而意外地看见了日月光——一个穿着打扮明显不是现代人的日月光。
允安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
唐小仙铺垫半天，终于不得不进入了正题。
“我原本以为是那个日月光也在附近拍戏，所以穿着戏服跟咱们一起被卷进了这里来，可是他看不见我，准确地说，是‘他们’都看不见我。所以，我就知道那应该是前世或者前前世的日月光了。”
允安好看的眉峰皱了皱，抓住了关键词：“他们？”
“没错，这里不止日月光一个人待过。”唐小仙长叹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仰头去看允安，一字一句地清楚说到：“我还看见了另一个‘我，有和我一模一样的长相、和我梦里见过的自己一样，那个‘我’和日月光在一起生活，他们……过得很快乐。”
最后这半句话唐小仙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看到那些场景之后才会发了疯一样地去冲撞结界、去呼唤允安。前世的自己真的和日月光相亲相爱过？连她自己都不能接受的事情，她不知道允安会怎么想、怎么办。可出人意料的是，允安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语气里有些无奈的叹息。
“果然如此。唐小仙，咱们现在已经进入归墟的第二重空间了。”
如果说允安见花神是归墟的第一重空间，算是应了允安“见神”的心愿，那么到了这第二重，就应在了唐小仙的身上。唐小仙的心愿或许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前世今生，可没想到，却是见了恶——日月光本人便是那个“恶”。
日月光手眼通天能沾染到归墟里来，凡人或许会惊慌失措，但允安并不怕这样的恶。他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日月光之前所说的大半都是在撒谎，所以，既然对方都找上门来想要表演一番了，他没有理由不赏脸。
允安不知道这归墟里究竟还有多少重空间，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危险，他只是把唐小仙的手紧紧攥在掌心里，叮嘱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和自己分开。见神之后的允安丢了一只无魂鼎，见恶之后的唐小仙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他的态度给了唐小仙很大的信心和安全感，这种场合、这种时候，没有什么能比允安的信任更让她安心的了。
唐小仙简要地给允安讲了讲她看到的前世故事，大约就是一个侍弄花草的小仙娥和一位普通仙君相识相恋的故事。
和唐小仙长相一模一样的小仙娥看起来要比她本人温柔稳重很多，时不时会从日月光模样的仙君那里取一些闪烁着不同灵光色彩的露水来浇花，于是，这整座花园里的花花草草都长得分外好，所以，这两位也就因为那一点借水的缘分生出了些儿女情愫。
不过，唐小仙只看电影一样走马观花地看过他们的故事，更多细节并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两位似乎也有些麻烦事无法处理，当他们最后一次离开小竹屋的时候，两人分明都是一脸的难过和愤懑。
唐小仙连说带比划地给允安讲完这些，立马又摆出一副资深业内人士的模样辛辣点评道：“允安，我知道的可都说了，你一定不能生气了哦！要我说，这个故事烂得很，什么‘借水之恩’，凡人现在的仙侠剧都不这么拍了！所以呀，我觉得多半就是那日月光搞的鬼，想给我洗脑！让我和他站在一起，好要来对付你！”
允安点点头，很认真地表示自己支持唐小仙的观点，末了却又点一点她软软的手背提醒她。
“故事好不好，套路烂不烂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唐小仙，你有没有发现你所看到故事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唐小仙稍一思索，立马恍然大悟：“哎呀！这个故事它没有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