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唐小仙的捉妖初试炼
唐小仙哭得更大声了。
好家伙，说到底，还是想要她的命？这怎么能忍？
“换……换命？那我是不是也要这么跳下去啊？跳楼死的人会很丑吧？”
唐小仙装模作样悲悲戚戚地转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了一眼这位喜欢逼人跳楼的鸟人真面目。
人面鸟身，居然还挺帅，可惜了是个人渣。
她心中这样感叹，做戏的功夫却一点没落下。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犹豫发问，却已经借着转身的瞬间将手腕上的焱木串珠稳准狠地塞进了鸰精的嘴里。
“鸟精你纳命来把！”
唐小仙自觉自己的动作足够帅气，slogan也喊得很到位，却忘了要在第一时间捂住耳朵。
下一刻，撕心裂肺的凄厉鸟鸣声就和唐小仙应激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冲破了天际。若不是博物馆建在了平城的郊区空地里，这样大的阵仗一定已经被刷上了某音的热门。
唐小仙虽身无长物，本人却敢想敢做从不怯场，哪怕生平第一次被一只鸟人强行拥抱，她都能在装傻充愣的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和对方拼了。显然，这一拼的威力极大，有了焱木手串的加持，唐小仙很快就在铺天盖地的惨叫声里闻到了阵阵的烤肉味道。她眼前狂风和翎羽乱飞，即使瞧不见鸰精受伤的模样，在愈发浓郁的烤肉味中也能知道对方一定伤得不轻。
然而，伤有多重，恨便有多深。鸰精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被唐小仙打了个措手不及，却还是强忍着疼痛很快做出了回击——翎羽化成利刃，借着双翼拥抱的姿势朝唐小仙的身体狠狠切了下去。风一样薄的羽毛刀，却能比钢针穿骨还要痛，既然天注定要他沾上这凡人生死的因果，他便要肆意地报一回仇怨了。
可是，他又一次失算了。
翎羽化成的利刃在刚刚触碰到唐小仙身体的瞬间就折戟断勾全数被折断了，干脆利落的灵光反弹，生生将那一身的利刃羽毛全都烧成了齑粉，而后便都随着夜风彻底消散了。
神鸟失羽，姚修心几乎要痛出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唐小仙！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被血腥味和焦糊味环绕着的唐小仙此时也被问懵了，她其实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躲过了一场残杀，只是看着重伤的姚修心发疯时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居然轻飘飘就要了上古大妖的半条命。
可是，这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有灵光反弹，她自己也并不清楚。焱木手串沾着鸰精的血肉碎屑，早被对方扔到了天台之下，难不成又是允安隐了身形来救自己了？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很快就被唐小仙给否了。若是允安真的来了，他一定会手起刀落痛快地捉了这兴风作浪的妖，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她才堪堪逃过一劫，下一刻却又被人攥着脖子压在了天台的边缘。
痛到极致的鸰精虽然被毁了一身翎羽，却也被激发出了足够的力气。既然法力无法近身唐小仙，他便靠蛮力硬来！他拖着那副半人半妖、残破不堪的庞大身躯又一次逼近了唐小仙，只靠一双遒劲的利爪，狠狠攥住了唐小仙的咽喉。
“唐小仙，你欺人太甚！”他的喉咙里全是喷涌的血沫子，却要一字一句地恨恨发声：“我不管你是个什么东西，既要如此害我，那便与我一同去死吧！”
唐小仙这回甚至连向允安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全身的骨头仿佛已经被瞬间被挤压碾断了。她又一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心中并没有多少恐惧，只是那钢筋铁骨的利爪锁喉劈骨实在难受。她在越来越强的窒息感中拼了命地反抗挣扎，眼前甚至已经出现了斑驳的光点，终于听到了救兵的声援。
“阿鸰！快放手！你不能伤她！”
是惊慌失措的姚老先生呼哧带喘地跑上了天台，还跑丢了一只鞋，好歹给唐小仙挣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唐小仙一时咳得惊天动地，恨不得把肺都咳出来了，那鸟人的爪子却并没有完全撒开，只调转方向重新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天台边缘扯了一把，像是将她当做了人质，隔着不远和姚父对峙。
姚老先生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着，语气却颇为坚定。
他冲着自己的儿子呼喊：“阿鸰，唐姑娘背后的人可是清凉观的允安！你万万动不得她啊！”
提到允安，唐小仙和鸰精都有一瞬间的失神。唐小仙琢磨的是这位姚老先生既和允安有过一面之缘，又早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大妖怪，如今走到这一步话里话外却是想要保全鸰精的意思，可见事情并不简单。鸰精所想的则更为复杂，他的眼睛微微一眯，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而后却又高傲地一哼。
“允安这名字确实耳熟，可那又如何？即便他是个得道高人，我如今修行亦颇有道行，难道还怕他个凡人修行者不成？”
姚老先生只得捶胸捶胸顿足地继续呐喊：“允安他乃是当年山海境中的主宰！只一个加持过的香囊法器就能毁你一身翎羽，你要不想魂飞魄散，便得快快伏法啊！我的儿！”
原来如此。是清凉观里的香囊爆了灵光，救了唐小仙一命。
允安大师人不在江湖，江湖却总有他的传闻。唐小仙原以为自己是收了一件寻常小物，不想却是个保命的法宝。那么问题又来了，这法宝和允安最初所赠的焱木手串都是个消耗品，能救得了自己一回却不能助自己彻底脱险，如果这大妖拼死也要拉自己当垫背的，又该怎么办呢？
姚老先生仍在一旁苦苦规劝，还是那套心疼儿子的说辞，一会儿是“吾儿修行不易，千万不可一时冲动毁了根基”，一会儿又是“唐小仙她只是个凡人，你抹了她记忆将人送走也就是了，何必沾上性命因果”，听得唐小仙从无聊变成了无奈。可怜天下父母心，敢情这姚老先生直到现在都还认定他那鸰精的儿子只是个单纯可怜被误会、一心只懂修行事的小妖怪呢！
不过，那鸰精似乎很吃这一套，被自己老爹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卡在唐小仙脖子上的爪子果然松泛了不少。他甩一甩额前的血珠子，偏过头来盯着唐小仙问：“无知凡人，你这样招惹我，可后悔了吗？”
你夺舍我学长躯壳、逼我闺蜜跳楼、残害无辜凡人性命，我只后悔力气不够大，没能把焱木手串塞进你的五脏六腑！
这话是唐小仙的真实内心独白，可现在的她却不能畅快地骂出口，不能让姚老先生的救援行动功亏一篑。所以，她很识时务地抿紧了嘴巴，只保持着礼貌的沉默和鸰精对视，指望他真的能回头是岸。然而，事实证明，鸟人的脑回路确实不太正常。
正当姚老先生和唐小仙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鸰精终于被劝住了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发了疯。姚老先生原本是有循序渐进的救援打算，一边劝说鸰精收手，一边慢慢向唐小仙靠近，可就在咫尺之遥的地方，眼见他马上就要顺利接走了唐小仙，身旁的鸰精却突然发了疯，狂怒之下的他忽地支棱起破碎的翎羽，彻底搅动起了全部的灵力，一瞬间就将两个凡人全都裹挟了起来。
飓风的中心让唐小仙睁不开眼、喘不上气，她的脖颈又一次清晰感受到了锋利又冰凉的爪尖威胁，耳边还有鸰精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你们凡人只能看见这博物馆里满坑满墙的标本遗迹，我看到的却是满腔满心的不甘心和不情愿！天生万物却并非万物都能修行，我们这样存活艰难的鸟雀在山海境中也不过三日生死，比那些蚍蜉昆虫强不了多少，我不甘心啊！凭什么凡人长寿却可以不珍惜性命，我们惜命却难挣得半点修行机会？你们笑蚍蜉无知，却不知蚍蜉也有撼大树的心愿，我们不会像无知又脆弱的凡人一样，拥有着天生的恩赐却总是因为一点点小的困难和挫折就要自轻自贱、自贬自戕！你们若不惜命，便交由我来裁决吧！”
字字血泪，鸰精那满腔的愤怒不仅仅在因为唐小仙揭露了他的身份，更是这么多年来身为非人一族对于所有凡人的愤恨和不满，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羡慕和哀叹。
他单方面地宣泄愤恨，唐小仙为了拖延时间却不得不再主动与他搭话。
“所以，这就是你敢堂而皇之害人性命的原因吗？比如徐嘟嘟，你不需要亲自下杀手，甚至不需要施展一丁点法力，只要把你那份强大的心理暗示法用在她身上，诱导她、蛊惑她，直到她完全放弃生的意志就足够了！然后还可以美其名曰地是‘替天行道、成人之美’，对吗？”
果然，风势没再加强，发了疯的鸰精也要称赞一番唐小仙的聪慧。
他笑得阴森又得意，赤红着眼睛歪歪头看一眼唐小仙。
“对啊，我即已做了人，当然要抓住一切修行机会多多‘积德行善’。凡人总觉得人生艰辛、没什么留恋，那我就帮帮他们喽！”
“‘帮’人自杀？‘积德行善’？恕我直言，您真是我见过的山海境留存在世最不要脸的妖怪了！”唐小仙几乎被气笑了，也不在乎会不会激怒对方，指着对方鼻子骂道：“‘自杀’这事原本算是个人自由，它不是什么敏感词，也不是什么可耻丢人的事，但像你这样恶意诱导、推波助澜，甚至还冠冕堂皇地认为断人生路是在积德行善的东西才最是恶心！”
她骂得痛快，姚老先生却慌得厉害。
“唐姑娘！求求你别再刺激他了！你不是他的对手，咱们就放过彼此这一回吧！”
老父亲涕泪横流，不知到底是在为哪个说话。唐小仙也懒得在这时候再与他多解释什么叫做“慈母多败儿”，只不着痕迹地挡在他和鸰精之间，继续开骂。
“你一个彻头彻尾的害人精怪，也配提做人？你老爹七八十岁的人了，为你在这儿收拾烂摊子，为你付出那么多，你不还是说打晕就打晕他了？你哪有半点像个人！”
你要刺激一个精怪，最狠的方法不是骂他狠、嫌他恶，一定要骂他修行未果、化不成人形。果然，唐小仙话音才落，那鸟人气得为数不多的几根鸟羽都气得炸毛了。
他咬牙切齿地发狠：“唐小仙，你很有胆量啊！看来，我得好好想一个弄死你的方法了！至于这个姚老头，你真以为他是个爱子如命的好父亲吗？未必。什么不允许我谈恋爱，不让我和凡人交朋友，表面上是有门第偏见，觉得谁都配不上我，实际上却只是为了保护那些凡人，让他们离我越远越好！说到底，也只是跟我耍耍手段罢了。”
他血红的眼珠子往姚老先生的身上转一圈，看不出半点温情：“姚老头，你早就防着我了吧？如今，我手上多一条人命不多，而你，却没有再选择儿子的机会了。”
姚老先生终于再扛不住，跌跌撞撞地呛倒在地了。终究是晚了，六十年前的清凉观里，允安送他一块烧饼一角钱，还有临别前欲言又止的一句话——“命中无子，切勿强求”，他偏不肯听，如今，终究是后悔了。
“鸰精！你半点不配为人！”唐小仙被迫将奄奄一息的姚老先生往自己的身边拽一拽，放了最后的狠话：“真以为我唐小仙除了骂人再没办法治你了吗？”
唐小仙这话并不只是虚张声势，早在姚老先生和鸰精对峙的时候，她就悄悄将双手背在了身后，试图掐破手指在掌心写下允安的名字。她仍记得上一次的生死关头，允安真的能听到自己的呼救，现在自己虽然受制于鸟，连允安的名字都不能喊出口，可她相信，只要允安心里还惦记着自己，以血相通的召唤也一定能行！
然而，下一刻，突变再生。
唐小仙的手腕忽地被一股强力拉扯着，连带着将她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而后风过见刃，鸰精的灵力直接将她的手掌捅了个对穿。疼，真正彻骨的疼，疼到凡人唐小仙险些在受伤的瞬间昏死了过去。
耳边是鸰精得意的鸟鸣声，夹杂着一丝欣赏和两分嘲讽。
“啧啧，想要用这种方法搬救兵？是那个叫允安的道士吗？你倒是还有几分聪明，可惜，没机会了。”锋利的鸟爪轻佻地托起唐小仙的下颚，打量她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鲜肉，“放弃吧。等那允安来了，你早就是我的腹中餐了。”
唐小仙疼得发冷发抖，却还要撑着气势啐上一口：“放屁！允安……他一定会来的！一定！”
她从没像此刻一样地想念过允安、信任过允安，哪怕那牛哄哄的假道士并不爱她，哪怕允安他说过无数次不管凡人生死，唐小仙就是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鸰精只笑得大声：“愚蠢的凡人，你该不会爱上那个假道士了吧？山海境的主人，怎么会轻易和你这样一个凡人结契？也就只有我，还懂得欣赏你的一点美，不如乖乖地进我腹中来，做我一餐食，也算祝我修行有功了！”
利爪终于带着倒钩刺破了皮肉，唐小仙的脸上有血珠子溅落，可她已经感受不到痛了，分不清是自己又受了伤还是沾上了鸰精的脏血，只知道此刻的自己胸腔憋得发热，恨不得立时就把这鸟人塞进允安的无魂鼎里烧烤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缭绕未散的风暴中心指天怒喝：“鸰精你看清楚！天道在上，事事分明，绝非你这妖怪的一点雕虫小技就能瞒天过海的！你要害人，却还要高喊着修行，连老天爷都要替你汗颜！我唐小仙立誓于此，必要亲眼见你付出代价！哪怕——同归于尽！”
誓言落下，惊雷乍起，乌云密布的暗夜里狂风再起，瞬时翻滚起了雷电。
唐小仙觉得冷，是失血过多后的那种冰冷，片刻后又觉得烫，是雷电灼烧皮肉的那种烫。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了，只记得，在天雷电光落下的瞬间，是自己孤勇而起，一把抱住了丧心病狂的鸰精，和他一起坠下了天台去。
或许，她已经落入了阴曹地府，又或许，她可以蹭一回功德，也入一回仙籍。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唐小仙任由自己的魂魄无拘无束地在天地间游弋，只心里记着唯一一件遗憾事——她还没来得及见上允安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