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是安魂还是索命？
一句话，又将唐小仙的心从天上推到了人间。是了，她找允安原本就是要来求助的，只是没想到允安这样神通广大，连她没说出口的所思所想都算了个清楚。
允安带着唐小仙轻轻落地时，绿洲里已是正午时分，只是他们面前见不到耀眼的日光。唐小仙盯着眼前遮出了巨大阴影的一株古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棵高不见顶的大树，遒劲盘旋的枝干和巨型的叶片交错着窜天而上，冠盖亭亭郁郁葱葱。按照允安的介绍，凡人世界的《山海经》里已经没有了这种梦梓树的记载，这树虽长得结实粗壮却没有什么强大的法力，多用来做山魅妖怪的栖息之处。
“唐姑娘，这树沉睡了几百年，最近却突然苏醒了过来，想是和他相生相伴的东西又活泛了起来。”
允安意有所指，唐小仙便反问一句：“你是说，姚修心就是和这梦梓树相生相伴的‘东西’？他是树妖？”
允安摇摇头，回道：“梦梓树怠惰，没有自主修炼成精的本事，但常年与他相伴的一种鸟却很善于钻营。鸰鸟，你应当在《山海经》里见过它的名字了。”
鸰是一种上古时代的怪鸟，传说它生活在廆山上，形状像野鸡却拖着长长的尾巴。身上通红如火又有青色嘴巴，据说吃了它的肉就能使人不做恶梦。所以，鸰化形之后的姚修心选择了去做心理医生，妖修最善蛊惑凡人心智，也算是施展所长了。
允安证实了唐小仙心底深处的怀疑，唐小仙却愈发不安了起来。
“读书的时候，姚修心他是我学长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如果他是妖，还是一个有心要害人的妖，不可能一直都对我这么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允安却不这样认为：“你只知道他做人时对你很好，却不知他毕业之时阳寿已尽，直至你再见他，眼前人早已变成了鸰精。至于那鸰精是否有心要害人性命，我不能再与你解释更多，只能劝你远离是非，不要自找麻烦。”
这后半句冷冰冰的建议在唐小仙的预料之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允安能给自己解释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以，唐小仙并没有想到自己临走之前还另外得了一份馈赠。
允安的手掌轻轻拍打一下梦梓树粗壮的树干，树梢之上就有一片翠绿的叶子悠悠地晃到了他的手掌心里。允安将那枚叶子一折一叠，幻化成个小香囊的模样，上前几步轻轻塞进了唐小仙的袖口里。
“梦梓树虽无甚神力却很好安神。唐姑娘，姚修心的事情我既无法替你做决定也不能帮你出手捉妖，唯独能做的就是盼你不沾尘埃、好睡无梦。”
他说话时离得很近，言语中夹杂的气息全在唐小仙的耳朵尖周围缭绕，生生将这样一句平常的祈福之语说出了许多温柔暧昧来。唐小仙心里头揣着担心的事情，故而这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蛊惑，反而很快抓住了重点。
“好睡无梦？我，我又没做过什么奇奇怪怪的梦。不对，臭道士你是不是偷窥过我的梦？”
允安却很无奈：“并非我要偷窥，倒是你偶尔会强行入我的梦来。”
得，这摘叶相赠的情意也没那么暧昧了，原来仍是大神仙受不了凡人的纠缠，才不得不使出点手段来指点迷津。
唐小仙哼上一声：“我才不信，你们神仙也会做梦吗？”
允安无奈道：“神仙本无梦，但在凡俗里待久了难免会生出魔障来，魔障躲在夜里偷袭，就会变成梦魇，不是什么好事情。”
唐小仙没见过什么“魇”，猜想大约就是修仙小说里所说心魔一类的东西，但她不信小小的心魔能难得住允安这样的活神仙，所以也没大在意，只顺口问他梦到了什么。这一问，却又问得允安紧紧抿住了薄唇。
“天机不可泄露。”
修行人惯用的托词。唐小仙气哼哼地往家走，埋怨允安这样的世外高人果然冷心冷情，即便是要指点迷津也不肯多透露半句。
“哼，大家都一样，不都是做了电视台不能播的梦嘛，我只要少想念你一点，不信你下次还能入得了我的梦！”
她嘟嘟囔囔像是在与允安斗气，抬头看一眼熙熙攘攘的人潮和车流时又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红尘喧嚣的凡间。庄周梦蝶，也不知方才的清凉观半日游和如今的压马路到底哪样是真哪样是假了。唐小仙很善于自我安慰，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是赚到了。既然已经体验到了寻常凡人一辈子不能有的机缘，与允安置气似乎也没那么必要了。
得了指点的唐小仙并没有真的听从允安的指点去远离是非，反而因为得知了真相，一心想要寻一个完美的办法和姚修心摊牌。这办法最好是既能救人，又不刺激到已经身为妖修的姚修心，然而，事情的发展又一次超出了她的预料。她那“完美的办法”还没有想明白，从清凉观回来的第二日就与姚修心被迫打了个照面。
再见姚修心是在派出所的笔录室走廊里，因为一撞谋杀案。护士圆圆的老公昨天夜里横尸路边，全身财物一点没少，唯独心脏被人整颗摘走了。凶手下手极狠，据说那被开膛皮肚的行凶场面十分血腥骇人，显然是一起蓄谋已久的惨烈复仇，偏偏道路监控半点线索都没拍到。
唐小仙和姚修心从相邻的两间笔录室内走出时不期而遇，目光相遇的刹那竟有了点恍如隔世的疏离。姚修心因为和圆圆走得很近，所以得来例行问话，唐小仙却是作为热心市民主动要来提供线索的。
这是唐小仙作为21世纪凡人的苦恼，怪力乱神的事情没法与众人明说，却又不能放过意图害人的妖怪，她几乎用尽了平生的心机巧舌，才向办案人员说明白了自己对姚修心的怀疑，末了还要多次强调一定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她在这短兵相接的一瞬仍鼓起勇气摆了个很平常的笑脸，与姚修心打个招呼就要离开。
姚修心脸上有些疲惫的笑容却没有散开，他下意识一歪头，瞧一眼唐小仙，语出惊人：“啊！你都知道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唐小仙心里那根紧绷的琴弦“铮”得一声就断了。
她脱口而出道：“别再害人了。”气势很强，心里却在发虚。
理智告诉唐小仙，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可惜她澎湃的正义感却不肯听理智指挥。她下意识摸一摸手腕上逐渐升温的焱木手串，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很想再叫你一声‘学长’，可现在却不能了。我既然能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有能治得了你的办法。劝你，回头是岸。”
姚修心顺着唐小仙的动作瞄一眼她腕子上的手串，又笑了起来。
“清凉观出来的东西，还是有点本事的。我其实一直很好奇那观里究竟藏着一个多了不起的人物，既然你已经搭上了线，不如就和我这个‘学长’透露两句吧！”
他靠得极近，此时的笑容已经完全没有了往日里谦和有礼的模样，像是肆意的调笑，又像是故意的挑衅。不过，他这笑容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唐小仙在他故意凑近的下一刻就将焱木手串狠狠按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声尖利的鸟鸣声破空而起，姚修心捂着脸连连后退了几步，彻底丢掉了伪装做作的笑容。唐小仙则重新将手串戴好，神色淡淡地整了整衣襟。
“我早说过有治你的东西，当然，远不止这一副手串。至于清凉观里的那位。是你惹不起的，你就不用再起什么心思了。”她眼角余光瞥一眼过路的工作人员和墙角的摄像头，压低了些声音威胁道：“现在转身回去，把你在凡间做过的所有恶事全都一五一十交待干净，我可以保证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唐小仙的虚张声势演得极为逼真，被焱木手串烫伤了的姚修心虽然有一腔怒火却愣是没敢立时发作，反而咬咬牙示了弱。
“你要真那么厉害就该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想着冒充了凡人身份，就要尽职尽责地做好分内事、攒点修行的功德，所做的也不过是替那个被家暴的小护士做了几次心理辅导，用了一点灵力替她舒缓痛苦而已。索命也好，惩罚也罢，她老公的死可算不到我头上！我还有事要忙，懒得和你多说！”
姚修心噼里啪啦一通埋怨，在引起更多凡人注意之前迅速开溜，只留下唐小仙一个人在原地生闷气。呵，什么心理辅导？即便不是他自己动的手，也一定是“辅导”了别人去摘心剖肺地报仇。想到此处，唐小仙又是一顿——鸰能够掌控凡人梦境，进而惑人心智，难不成那姚修心真的是指使了别人去杀人剖心？可他又是指使了谁呢？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姚修心扬长而去后，唐小仙特意又绕回审讯室里转了一圈，终究还是从办案民警那儿得了个准信——经过所有证据和时间线的初步比对，姚修心完全没有谋杀嫌疑！在案发时间段内，姚修心不仅有不在场证明，给他作证的还是大明星日月光。
唐小仙的脑袋更大了，怎么什么事都能跟那个惹人讨厌的日月光沾上边？她埋怨似地嘟囔两句，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自己还和徐嘟嘟约了晚餐。
“亲爱的美女嘟，我错了！有点急事忘了时间，马上就赶过去哦！”
唐小仙临时抱佛脚，赶紧发一条微信道歉，等她开好了车却都没等来回音。紧接着，语音没人接、电话没人听，唐小仙突然意识到，在自己迟到的这十几分钟里，徐嘟嘟居然人间蒸发了？
其实徐嘟嘟拖延症、不守时算是常态，但今天不知为什么，唐小仙才一个小时见不着她，眼皮子就一个劲地跳，总觉得心慌。直到一路追到了徐嘟嘟的家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之后，这份不安和心慌就彻底坐实了。
姚老先生依然是一身挺括得体的绅士打扮，唯独发丝凌乱，像是一路奔袭而来的。他嗓子干哑，有些颤抖地扶了扶眼镜，向唐小仙哀求道：“唐姑娘，请跟我走！如今，只有你能救那女娃了！”
黑夜无限延展，已是最后一波晚高峰之后的死寂深夜。
姚老先生马不停蹄地将唐小仙带到了平城市博物馆门前，气喘吁吁地向她解释道：“修心的手机上有我安装的定位系统，他一个小时前跟我吵过一架，之后就带着那位徐小姐躲到了这里来。如果想救人，我们就要抓紧时间了！”
他此时言谈矍铄，语速极快，一点也不像之前见面时垂暮老人的模样。甚至还早有准备地拿出了博物馆的平面图来，和唐小仙各自分配了两层楼的搜寻范围。虽然是为了救人，唐小仙却没那么轻易被糊弄，她一把攥住姚父干瘦的手腕，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
“姚老先生，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在你故意来找我，想要我阻止徐嘟嘟和姚修心疑似恋情的时候，你就知道你的儿子姚修心他是个什么东西？准确地说，你早就知道，他是个会害人的妖！”
被唐小仙禁锢着的干瘦手腕抖得很厉害，姚老先生的脸上并没有被拆穿的恐惧，反而更多是悲愤和后悔。
“唐姑娘，姚修心的身份问题我稍后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现在还是救人为主。想想徐小姐，请你最后再相信我一次吧！”
言辞恳切的老父亲并不打算再隐瞒什么，而唐小仙在紧握他手腕片刻之后，也并未从焱木手串上感受到什么异样，索性放了手跟着他闯进已经上了锁的博物馆内。可就在她放手的这个间隙，事故又起——在她身前引路的姚老先生突然心梗一般停顿一步，而后竟僵直地摔倒在了地上！除了“嘭”的一声坠地声，他那样重地坠倒在地，竟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紧跟着，落了锁的博物馆大门无风自动徐徐展开，像是一张漆黑的深渊巨口朝唐小仙缓缓张开了。姚修心的轻笑声飘忽着由远及近，竟像是俯身在唐小仙的耳边一般清晰。
“小学妹，既然你这么想找到我，那就有请吧。你可以跟着我的灵光来天台，我和你的好姐妹就在这儿等着你哦。”
话音落下，一团橘色的荧光渐渐闪现在唐小仙面前，引魂灯一般领着她踏入了博物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