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掐死这一点心动
唐小仙身为凡人的二十九年里，连杀鸡杀鱼都没看过现场版，没想到，第一次见血就见了个大招。奇怪的是，她竟然很坦然地接受了“食人大妖被就地斩杀”这样的灵异事件，心中除了一点疑惑，倒是没有什么惶恐。
允安像是知道她的心事，难得主动开腔解释道：“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他们没有窥得神仙法术的天资，可惜了那点巴蛇的血统。”
“巴蛇的血统？”唐小仙很会抓重点。
允安也不打算瞒她，继续解释道：“山海福地孕育神仙法力，其间万物随灵气消长，直到万年前它毁灭崩塌，里面的神仙妖魔也大都随着消亡了。之后，凡人得天赋智慧开启了新的时代，山海境里极少数侥幸生还的灵物却存活艰难，到如今也不过只留下几条稀薄的血脉。也就是说，今天抓走你的如果是真正的巴蛇，你连喊‘救命’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唐小仙心头莫名一颤，脱口而出：“所以，你真的听到了我在喊‘救命’，对不对？”
她喊一声“允安救命！”允安便真的来救她了。唐小仙这样想着，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允安被这话问得身形一滞，强行转移了话题。
“咳，那个……你上次在家里见到的，就是当年山海境内的幻境碎片，你可以理解为山海境的影子。对凡人来讲，它比任何大妖的迷障都可怕。所以，往后没有我在，你绝不能打开它。”
唐小仙撇撇嘴：“其实，我也没那么弱吧。”她夸张地比划一下刚才反杀蛇妖的兜头一掌，一副呲牙装狠的模样：“我刚看你就是这么打的，所以有样学样，效果还不错吧？”
“你……算了。”
允安欲言又止，指指眼前的楼门，示意唐小仙赶快回家。唐小仙却仍在喜滋滋地自夸。
“怎么，没见过我这么凶的女人吗？是不是跟你想的有点不一样？”
月色下的唐小仙笑得开心，开心里又有点得意，像是一只在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崽子，汪汪呜呜地撒欢。她拍拍允安的肩膀开玩笑。
“朋友，时代变了。不要以为女人就只是些拖后腿的无脑傻白甜，本人好歹也是唐梨花的嫡传血脉，没这点降妖的本事怎么行。”
允安却不解风情，只淡淡回道：“与我无关，我本来也不负责降妖。”
“知道知道”，唐小仙以为他只是一贯装x，继续夸奖道：“您——允安大师，就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位心‘不’怀天下的高人，唯一一位每天只想着结婚的假道士！对吧？”
她凑近些，有些羞涩地拽拽允安的袖口：“那个，结婚的事我想过了……要不，咱们上楼慢慢说？”
唐小仙的心里长出了一头蹦蹦跳跳的小鹿，正用它那毛茸茸的鹿角搔着她的指尖，无言地催促着她，一定要和允安说些什么。可惜，这小鹿蹦跶得太厉害，刚一起跳就撞上了南墙。
允安一个侧身，轻轻错开了唐小仙的指尖。
“唐姑娘，很抱歉。我来找你，其实就是为了说这个——结婚的事就此作罢，当我从来没提过吧。”
小鹿撞死了，唐小仙也被一阵夜风吹得清醒了。
“哈？作罢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自保的本能却比脑子更快地让她打起了圆场：“敢情您一直都是逗我玩儿呢？我就说嘛，你就是个假道士！是个骗子！”
唐小仙用出离的愤怒和贪生怕死的紧张掩盖了她那点刚刚萌芽的向往，一套表达嘲笑的表演自然生动、行云流水，让人看不出她的尴尬。爱情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人人都能有机会得到的。唐小仙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大好。
她这样愤怒地叫嚷，允安却稍稍放下了心来。
“其实，你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
他掏出一个木头手串递给唐小仙。手串精致，被淡淡的灵气包裹着，18颗浑圆古朴的珠子沉甸甸地串成一串，中央的那一颗上刻着一个“安”字。
“这手串是我亲手所制，你戴着它，一般的精怪邪祟绝不敢近身。”
唐小仙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手串，似乎不太领情：“一般的不敢近身，那二般、三般、更厉害的大妖呢？”
她有意为难，允安却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你说得对”。允安认真道歉：“为保万无一失，我会再为你做一个替身。有了替身挡灾庇护，你后半生定会平安无恙。但是，这替身需要用你八十一天内的日常气息来炼化，所以……我们需要在一起待够八十一天才行。”
允安也没想到，有一天的自己会向一个凡人姑娘道歉，然后发出这难为情的“同居”邀请，言语间竟有些气短。恢复了正常的唐小仙却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率先上了楼。
说来说去，不就是未婚还得“同居”吗？呵，渣男。
这般想来，简直更让人生气了。唐小仙猛地回头想要理论，却与跟随而来的允安头碰了头，撞了个措手不及。
唐小仙不悦：“你不是会腾云驾雾、飞檐走壁吗？为什么跟我走电梯？还跟得这么近！”
这一撞真疼，疼得唐小仙胡言乱语、乱发脾气，疼得唐小仙怎么都忍不住眼泪。
“允安，我只问你一句。既然早知道可以拿替身来换，为什么你最开始还信誓旦旦一定要娶我？只是为了还唐梨花的人情吗？”
允安已经很久没见过凡人女子在自己面前流泪了，唐小仙的每一次流泪，都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还为了，为了记起我是谁。”他避开唐小仙灼灼的目光，回道：“唐梨花说得对，因为遇见了你，我才能想起山海境，想起自己就是当年的青龙转世，也想起了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等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对你食言我很抱歉，但是，也很谢谢你。”
如果不是记起了山海境里的白龙，婚姻对允安而言原本与凡人的一餐一饭一样平常。那不代表什么情感契约，也不受什么身份约束，不过是一个用来还人情的名头。可这次，他似乎是错了。
在唐小仙转身离开自顾自按下电梯关门键的时候，允安第一次意识到了，凡人的喜恶爱憎原来也是有力量的。就像方才那一撞，他居然有瞬息感知到了唐小仙的疼痛。
当然，他心里这一刹那的了悟和歉意旁人是不会知道的。譬如，大美人徐嘟嘟在得知唐小仙被甩之后，早已将这个假道士并不存在的祖宗十八代统统问候了一遍。
人来人往的剧组片场，不影响徐嘟嘟在自己的保姆车里破口大骂。
“一边谢谢你，还一边对不起？哦天呢，他以为自己是什么韩剧男主角吗？”
唐小仙拆头去尾，特意把那些怪力乱神的内容删减掉，依然不影响徐嘟嘟痛骂“渣男”。她一会儿安慰唐小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会儿又感同身受地自怨自艾，感叹两姐妹连追爱之路都一样坎坷。
徐嘟嘟痛斥：“姐妹，记住一句真理：越好看的男人越狠心！”
唐小仙叼着奶茶管发愣：“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好看的男人心里有别人了。”
徐嘟嘟拍案：“渣男都这么找借口！一个假道士而已，装什么深情不悔？”
见痛骂渣男并不能让唐小仙好受一点，徐嘟嘟只好改路线打鸡血。
“小仙儿，一个‘白月光’而已嘛，咱别这么丧。这年头，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那假道士的心上人不就早出现了几年吗？我们不怕！她叫什么？在哪儿工作？我给你去探查探查！”
“算了吧，以为是什么‘重生打倒白月光’的爽文吗？”唐小仙无奈地摆摆手：“不劳您亲自动手了。我只是被放了鸽子有点不忿，其实，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喜欢他。你知道的，我这人，不适合一见钟情。”
唐小仙不能如实地告诉徐嘟嘟，自己差人家那位“白月光”千年、万年的时光，更不能说，自己其实很喜欢那个叫做“允安”的假道士。喜欢到，完全不在乎他到底是凡人，还是什么青龙转世。
她从不信什么一见钟情，即便此刻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也没有多难过，只是觉得有点遗憾。遗憾自己在这场光怪陆离的故事里，居然只是个一无所长、平平无奇的凡人。既没有前缘未了，又没有未来可期，却偏偏有了一点不受控的心动。
所以此刻，唐小仙暗暗发誓：一定要掐死这一点心动，让一切重回正轨。
有人在保姆车外将车门砸得砰砰响，打断了两人的闺蜜私房话。唐小仙探头一瞧，见着一个身材矮胖、面色发青的男人提了两个餐盒进来。
男人声音闷闷：“嘟嘟姐，这是我家光光特意点的vip餐，说谢谢您昨天的咖啡。但是吧，他□□不耐受，所以您以后还是别送了。”
餐盒砰地一声搁在餐台上，不客气的话音则是冲着徐嘟嘟来的。意外的是，一向跋扈的徐嘟嘟不仅没生气，反而忍气吞声地与男人道了谢，亲自接过了餐盒还将人送出了车门外。
唐小仙有点看不下去：“徐嘟嘟，你什么时候成受气的小媳妇了？那个什么‘光光’是有多大牌？连个工作人员都敢给你甩脸子？”
徐嘟嘟一脸娇羞：“‘光光’啊，日月光！我跟你说过的！”
她满眼只有心上人送来的爱心餐，却强行忽视了送餐人的冷嘲热讽。唐小仙这时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徐嘟嘟放着大热的综艺不接，偏要托遍关系、想尽办法、自降身价来掺和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古装偶像剧。
“嘟嘟啊，其实，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的。如果那个日月光真的不喜欢你……”
“小仙，你看！”
唐小仙看不得好朋友这么卑微，一时想劝上几句，却被对方直接忽视打断了。
徐嘟嘟捏着餐盒上的两张便签，表情有些奇怪。
“一张写着‘徐’，是给我的。另一张写着‘唐’……难道是给你的？日月光他怎么知道你来了？不对，即使他看见你来探班，也不应该知道你名字啊。小仙，你们之前认识吗？”
唐小仙比徐嘟嘟还要一头雾水，日月光这样的长相、名气和高高在上能气死人的性格，但凡唐小仙见过一面就一定不会忘记。可她很清楚，除了在电视和微博上刷到过几张他的照片，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当然不认识。说不准他是知道我的公司，想要合作呢？”
唐小仙打个哈哈，徐嘟嘟又笑话她和她的小公司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日月光作为新晋流量，哪里会给个不知名的小公司半点眼神。
话是这么说，但唐小仙还是要骂一句“见色忘友”。她笑着接过便签查看，这一看却越发觉得奇怪了。便签上的字迹劲瘦有力，在她的“唐”字后还有个小括号，里头写着“无花生”三个字。
唐小仙呼吸一滞，怀疑自己被日月光监控了。她有严重的花生过敏症，但这事从没跟人说过，连徐嘟嘟都不知道。联想到那化身拾荒人的两只蛇妖，她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这所谓的当红小生“日月光”，该不会也是一只妖吧？
片场依旧忙碌，唐小仙被自己这惊天的脑洞折磨着，时不时就要幻想一下帅气的男偶像对着闪光灯时微笑、背着闪光灯时却突然朝着众人张开了利齿巨口。所以，当日月光下了戏远远朝自己走来时，唐小仙竟凑过去，没头没脑地脱口而出了一句。
“日月光，你到底是什么妖？”
年轻的男偶像脚步一滞回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一眼唐小仙，而后扬了扬手中宽袍广袖的古装戏服，朝她一笑道：“树妖或者狐妖，导演说了算。”
他和徐嘟嘟待的剧组是个花费颇奢却没什么水平的香港导演组，热衷于以奇怪的角度翻拍各种神魔鬼怪的大ip。日月光在这戏里演一个男版聂小倩，这么回答倒也说得过去，可唐小仙却本能地不喜欢他、不相信他。
她正要再问些什么，一旁日月光的经纪人已经拽着助理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经纪人一脸刻薄样子，边跑边喊：“不能拍照！不能签名！”
助理则紧跟着迅速给日月光披衣服、递剧本、送水杯，一通操作，排场摆了个十成十。唐小仙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毫不介意被日月光发现自己的鄙视和不耐烦。
好在日月光本人比较识趣，拍拍身边的人解释道：“亮哥你搞错了，这里是内场，粉丝怎么可能进得来？这位唐小姐是嘟嘟姐的朋友，你今天送餐的时候应该见过的。”
几句话支开了经纪人和助理，日月光撩一撩自己的长假发，又悠然地嘬一口润喉茶，似乎不打算计较唐小仙的冒失，反倒像是要和她来一场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