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自假道士的警告
允安最终也没能留下狐狸精的半截尾巴。倒不是他心慈手软，只是狐狸精拿了件顶好用的新东西做交换，并拍着胸脯保证，说允安一定能从里面够得到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这才免了自己的屁股遭罪。
一件款式新颖、颜色简洁的新手机摆在道观的香案上，和旁边的贡品苹果看起来很是协调。允安做人虽老派，却不古板，即便没有狐狸精指点，自己把玩上半个时辰，倒也搞清楚了这东西的运作原理——所谓“手机”，就是个没有神力加持的小号“千里眼+顺风耳”吧。今夕昨夕，凡人似乎永远都在效仿追随神的脚步，不过，神的东西可不需要充电。
提到“充电”，一路骑着共享单车正在和红绿灯争分夺秒的唐小仙微笑表示，等自己有钱了，一定不会再为了省钱去买一辆20手的、不能连续充电的“充电”小汽车了。她得赶在十点之前到达某位投资方的公司门口，并随时做好抛弃自尊、疯狂拍马屁还要被甩脸子的准备，因为，相比纠结要不要嫁给一个假道士，缺钱更要人命。
自打那天送走了允安，唐小仙就一直心神不宁、做多错多。原本她以为，自己一定是因为被勾起了外婆离世的伤心事，所以才精神不济的，可后来又发现，成年人的伤心在一地鸡毛的现实面前是那么得不值一提。
信用卡账单、房租、店租、员工工资……，虽然唐小仙自打创业来，公司员工加她自己就没超过5个，但这回还是得准备关门大吉了。
“没钱没背景，还想创业？放不下身段求不了人，还想混娱乐圈？不如找个金主霸霸养着，发家致富更容易些哦！”
这样的话，唐小仙已经听了太多次，态度也慢慢地从鄙视、反抗变成了自嘲和被迫认同。在这个影视行业要“寒冬”到冰河时代的特殊时期，东五环外的影视公司死了至少有5000家。
白天又一次被资方鄙视加无视的唐小仙叹一口气：不如就算了吧，放弃理想，回去结婚生子。
然而，结婚生子也是个问题——和谁结？和那个道士吗？
想想早上还堵在门口的允安，模样身段倒是周正漂亮的，一点儿不比她在娱乐圈里结识的那些大明星差，可是要再想想他那一身扎眼的道袍和冷冰冰的气质，唐小仙就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唐小仙啊，绝不要病急乱投医！再苦再难，你也不能想着那个假道士啊，他又不是救世主！”
“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是。”
“啊！！！”
深夜尖叫到要被邻居锤墙咒骂的事还真不能怪唐小仙，任谁发现自家阳台在半夜三更突然多出一个人影来，都会被吓到要马上报警的。可是，唐小仙又不能报警，因为那个盘着腿在自家阳台栏杆上打坐的人正是神神叨叨的假道士允安。
“大哥！这儿可是九楼！你怎么上来的？”
“整个平城，我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允安说这话时仍是一副负手端坐的模样，神色也依旧冷淡，可唐小仙却分明瞧见了他嘴角的一点讥笑。
呵呵，行吧，忍了。唐小仙很生气，但是她惹不起。
按照允安的解释，脱离了至亲保护咒的唐小仙从今晚开始随时都会有被精怪冲撞的危险，所以，他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特意来瞧上一眼——纯属好心。
唐小仙内心又是一阵“呵呵”，直接将对方的好心认作了色心。
“精怪冲撞是吧？这个我有经验。”唐小仙边说边甩出了一沓影视项目策划案，翻着花花绿绿的页边介绍起来：“妖魔鬼怪的故事嘛，我懂的。你看，这个是《霸道妖怪爱上我》，讲狼妖的。这个是《妖怪的七秒记忆》，讲鲤鱼精，还有这个……”
唐小仙话没说完，手指头却怎么都动不了了。紧接着，那些散落了一桌子的策划案就被一阵忽起的小风打着旋儿地规整了起来，整整齐齐重新落回了桌角。
“你个臭道士！不准对凡人公开使用法术！”唐小仙心里这样狂叫着，面上却是一脸痴呆，深知自己这回不是那么容易打哈哈就能蒙混过关的。
终于，清风消散，唐小仙手指上重若千钧的无形力也消失了。而对面的允安也终于有了些变化——他嘴角那一抹似有似无的讥笑彻底展露了出来。
“我以为，唐梨花教出来的，应当要比寻常凡人稍稍聪慧些的。看来，是我想多了。”
唐小仙所剩无几的凡人自尊彻底破碎了。
“臭道士！不许你贬低我外婆！我只是不相信你，至于妖怪鬼怪我小时候也是见过的。虽然，虽然那些记忆都太模糊了吧……”
允安摇摇手指：“模糊了记忆，恐惧自然也就被淡化了。唐梨花想保护你，现在看来却是害了你，看看这个吧。”
唐小仙疑惑地接过允安的手机，里面正在播放的视频竟然是一个搔首弄姿的美艳女人？
女人衣衫单薄，在卧室里喝着红酒跳着舞，一个人自娱自乐很是惬意，时不时还要冲着自拍的摄像头抛几个媚眼。那媚态丛生的模样，让唐小仙很怕她下一刻就要在镜头前上演一出限制级的少儿不宜了。
“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假道士了。”
唐小仙在心里翻上几个白眼，正要讽刺一番这个假道士的不良个人癖好，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内容突变的视频惊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视频中的音乐依旧在继续，美艳的女人却随着怦然落地的红酒杯突然倒地挣扎了起来。紧接着，女人颅骨破碎、四肢崩裂，急促刺耳又痛苦难当的高频尖叫声疯狂袭来，恐怖魔术一般大变活人的画面竟然真实地出现在了唐小仙面前。
不过几秒钟，唐小仙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美女人皮剥落，化形成了一只尖嘴长尾的大狐狸！
唐小仙闭眼扶额，自我开导：“剪辑，这绝对是剪辑！蒙太奇大家都懂的吧……”
允安却不怜香惜玉，淡定地伸手划出下一个视频，简洁道：“继续。”
唐小仙猛推手机：“不了不了！不用再看了！”
唐小仙慌了，手忙脚乱地按下锁屏键，只想离允安远一点。她是做影视的，自然知道眼前这个一镜到底的视频绝对没有剪辑和特效，而自己心底深处那些模糊的、不受控的恐惧也正一点点地清晰起来。她全身的冷汗和心跳赛跑似地较劲，直到一股外来的劲气注入肺腑，耳边的世界才终于安静下来。
允安的手指轻轻点在唐小仙的眉心，不似方才控制她翻画册时候的气场强硬，只轻声解释道：“一只没什么本事的狐狸精而已，跟你住在一栋楼里，还不能熟练地掌握化形技巧。”
只是一句轻巧平淡的解释，唐小仙却在这片刻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气息。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嗅觉比旁人灵敏很多，譬如此刻，她就闻到了春天山风带来的气息——是松柏枝上冬雪融化时，阳光混在风里的味道。而这让人心安的味道，竟然是从道士允安那里来的。
恢复了精神的唐小仙蹭的一下躲开了允安的指尖，口不择言地表达着自己的震惊、愤怒和尴尬。
“老天爷！现在是2021年了吧？新时代了，我的小区里居然还有狐狸精！活生生的狐狸精啊！这么大个儿的！说好的平城是世界级的现代化大都市呢？”
允安似是没看出她的尴尬，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管哪个年代，妖怪鬼魅的狡黠恶毒都远超你的想象。你小时候有唐梨花守着，能见着的大多是臣服示好或是积德修炼的妖，现在却不一样了，你将要遇见的妖，可不好对付。”
他边说边往窗外看去，似是要透过这漆黑如墨的夜色看破几只来往的大妖。
“唐姑娘，越是难活的地方，便越得要逞凶斗狠的强者，哪个世道都是一样的。你只要知道，他们很危险，与你这些画册子上的妖和儿时印象里的妖都不一样。”
唐小仙作为一个创业失败的小老板，没少在来往的商业谈判里吃过亏。若是别人这么说，她一定会觉得是吓唬人的话术，可这话从允安嘴里说出来，竟生生说出了一股警世恒言的味道。
唐小仙越听越觉得后背发凉、坐立不安。她不再那么排斥地往允安身边凑一凑，疑惑道：“那，那你是什么东西呢？抱歉，我是想问，你是什么物种？什么妖？”
“我？”允安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唐梨花说，我娶了你，或许就能有答案了。”
得，又绕回来了。
唐小仙表示，自己魅力太大，真的很让人苦恼。
“允安大师，是吧？这样，咱们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你受故人所托要来保护我，没问题。那我请你做保镖、做特助，做什么都行，但是真的不能做老公。”
唐小仙努力保持微笑，万分真诚地迎上允安的目光。允安却只是淡淡地挑一挑眉，回了三个字。
“脸真大。”
按照允安大师的说法，这世上还没有谁能请得动他来做什么“保镖特助”。敢说这话的凡人大约已经以死谢罪、被迫轮回过百八十次了，但唐小仙天资愚笨，他就不计较那么多了。不过作为赔罪，唐小仙得帮允安把狐狸精手机里一个上了锁的备忘录打开才行。
呵，臭道士藏的还挺深，原来是找凡人唐小姐打白工帮忙来的。
唐小仙满脑子不客气的牢骚，手里解锁的动作却没有停过。
“喂，你不是能隔空取物、动辄就要人命的大法师吗？怎么还抢妖怪的手机？不，我是说，怎么连个妖怪的手机文件都打不开呢？”
吭哧劳作的凡人表示自己是个技术渣，不如花一百块去找个小黑店直接破译。允安却直接否了她的提议。
“凡人的东西不会有灵力波动，即便是狐狸精自拍的视频，一旦存在这手机里也只是一件死物。可这个备忘录不一样，它里面不仅有明显的灵力波动，甚至还能感知、抵抗我的气息。也就是说，一旦我靠法术强行解锁，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连烟灰都不剩了。找别的凡人来解，总是有点不放心的，不如委托给你。”
唐小仙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假道士亲选的“可靠”人士，嘟嘟囔囔地继续抱怨：“凭空猜密码肯定别指望了，指纹解锁倒是可以试试。但狐狸精有没有指纹，这是个问题。”
允安眉头都不皱一下，沉声道：“那狐狸精敢跑，就得做好被抓回来的准备。说吧，这个指纹需要左爪子还是右爪子？”
唐小仙手下一顿，卑微发问：“你说的‘要爪子’，是这个意思吗？”
她一手比刀，朝自己手腕做个“砍一刀”的姿势。心想，不至于，不至于。
允安却淡淡看她一眼，很正经地反问道：“不然呢？”
唐小仙无语凝噎，继续埋头苦干。“大哥，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能解开的！”
好嘛，谁说的得道高人必定与人为善、心怀天下，愿意牺牲自己换取什么人间和平的？那他们一定是没见过允安。
唐小仙心中虽然腹诽不停，脑子却得继续疯转解密。好在运气不错，在遭受了狐狸精风格怪诞的自拍小视频无数次视觉摧残之后，她终于发现了对方在开关机时常做的一个“比心”动作——原来还是只紧跟韩流的追星狐狸。
唐小仙照猫画虎，恶狠狠地朝着举手机的允安比个心，隐藏的备忘录便“咔哒”一声解锁成功了。但是唐小仙并没有想到，这一次解锁手机的机缘，竟让她目睹了一出真正的神迹。
解锁的刹那，时空颠倒，纷乱的影像横空出现。山河辽阔、草原广袤，飞瀑之下有灵兽、峭壁之上有异鸟，一幅仿若全息动画般的山水画卷生机勃勃地立体展现在了两人眼前。充溢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雾气模样迅速充满了唐小仙小小的客厅，四处皆是鸟语花香、灵物低鸣的和谐美景，唐小仙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蓬荜生辉”。
虽然前一刻的她还在腹诽讨厌的道士和怪诞的狐狸精，可此时，她又像个误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彻底沉迷其中了。争渡争渡，沉醉不知归路。唐小仙神游其间，心里叫嚣着想要更多，耳边却传来了石破天惊的一道呼喝——
“退！”
允安一声厉喝，光焰止熄，万灵俱散。
唐小仙猛地惊醒，一副大梦宿醉的模样。她心中怅然若失，眼前却已归于了平淡——依然只有狭小寻常的客厅，连客厅墙上的钟表时间也并无半点变化。
“允……允安，我这是怎么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