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门提亲的假道士
唐小仙第一次遇见允安，是在自己的出租屋门口。对方一身仙风道骨的道士打扮，面色平静地说要和她结婚。然后，唐小仙早起的第一口漱口水就毫无预兆地喷到了允安干净熨帖的天青色道袍上。
在思考了5秒钟，到底要不要把这个好看的年轻道士送到平城市最出名的精神病医院之后，唐小仙最终还是把人请进了屋里。不为别的，只因为允安脱口而出，准确地说出了唐小仙亲外婆的名讳，而她的外婆早已仙逝。
“唐梨花给我托了梦，唤我来娶你”。
允安身姿挺拔，手抱阴阳，目光平静地望着唐小仙解释着自己的来意。唐小仙却觉得他那平静又冷漠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自己的天灵盖，正飘飘摇摇地飞往九重天，无端就生出了些紧张来。
她悄悄倒一口气，不好意思地把湿巾往道士面前推了推，为难道：“实不相瞒，我外婆，哦，就是唐梨花她老人家，前些日子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
允安没有接那盒湿巾，而是当着唐小仙的面一抚掌，虚虚地滑过方才被漱口水喷脏了的道袍，脏污之处就如现场魔术一般瞬间光洁如新恢复了原样。
“咳咳咳……”
目睹一切的唐小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满脸涨红地指着允安“你你你”个不停。
允安却不大在意，纤长的手指将唐小仙惊慌挥舞的小手一压一送，气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唐小仙自己能感觉到，在和允安手指相触的那个瞬间，实实在在有被电流侵入心神的感觉。只可惜，此触电非彼触电，对唐小仙而言，这样的“触电感”只有惊吓没有惊喜——怪力乱神的事儿，她又见着真的了。
“你，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唐小仙气势大减，缩在沙发角落环胸自卫，眼神却在迅速搜索自己的手机，以便对方霸王硬上弓的话好随时报警。
允安依旧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解释：“今天是唐梨花魂魄归天的最后一日。她在凡间行走多年积德行善，既然开口相求了，结婚这事本座总得要帮上一帮的。至于刚才……”年轻道士在落地窗掩映的晨光中，冲着唐小仙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刚才我只是想说，指着别人喷口水是件不太礼貌的事情，并没有吓唬你的意思。”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晨曦的光遮住眼神里的冷漠之后，那浅浅的笑意就有了些蛊惑人心的力量。然而，唐小仙并没有轻易坠入这眼神里。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慎重又仔细地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允安，声音悲凉道：
“你说错了，我外婆她，不会让我嫁给一个道士的。”
唐小仙无父无母，29岁的人生中只有唐梨花一个亲人。唐梨花是她的外婆，有着华夏农村妇女所有的传统美德，勤劳、坚韧、善良，寡母养孤儿地将她养育成人，一路平安地送到了繁华的大都市平城。
唐梨花也是名盛一方的大巫神婆，有着普通人不可窥得的神秘一面，请神驱邪、施法救人却从未收过半分香火钱。然而，那曾经被无数人验证过的种种神秘法门，唐小仙却从没有得到过半点真传。所以，她很有底气地拒绝了允安的提议。
“我小时候，其实也见过几次神迹。”唐小仙抿抿嘴，似乎不愿提起这些往事，“可惜，每一次都不是什么好事。外婆心疼我，总说：兹事体大，我们小仙儿这辈子只做个平平安安的普通人就好，不要和神仙订立什么契约。我们不侍奉谁，不信仰谁，也不拯救谁。”
后面的话大约就是要礼貌客气地送走允安，可唐小仙突然泪眼婆娑地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她相依为命的至亲、她与这世间唯一的血脉牵绊，已经不在这人世，以后也将永远地离开她了，她悲恸到只字不能再提。
至亲逝去之后的唐小仙原本可以继续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当一个入不敷出的创业公司小老板，浑浑噩噩却又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可是，允安却偏偏要在此刻出现，一遍遍地告诉她外婆托梦了，外婆还惦记着她后半生颠沛流离无枝可依，她就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道长请吧。”唐小仙抹一把眼泪，几步奔到门前下了逐客令：“外婆仙逝，却一次都不肯入我梦。如今你虽说是奉命行事，还有些术法本事，但是——我不信你！也不愿意嫁给你！”
唐小仙这话说得不客气，又做出一副随时要与人同归于尽的防备攻击姿态，允安原本是该拂袖而去的，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生气。
允安活得太久了，记不清年岁时间，也记不清道观里来来往往凡人的模样，所以，当他看到唐小仙漾着满目泪光、又悲伤又委屈的模样时，竟觉得一丝有趣。大约就是那种沉睡了一千年才开一次花的古莲花，一睁眼就看见花梗上一只小蚂蚁，正晃着触角冲自己发脾气般的有趣。
然而，允安也只是盯着唐小仙看了片刻，之后就从善如流地起身出门了。虽然他在道观时甚少与凡人打交道，却也偶尔听过那些祝祷人的劝诫——别惹女人。与唐小仙擦身而过时，他甚至还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你身上有唐梨花的保护咒，但今日之后就会彻底失效，只有我能护你周全。另外，我虽住在道观却并不是道士，可以成婚。”
当然，回应他的只有防盗门猛然闭合时的嗡鸣回响。
允安心中一片平静：凡人无知，向来如此，不必生气。
他来找唐小仙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对方若是不领情，这事便也作罢了。可刚刚一番折腾后，他却又有了些别的想法——唐小仙的魂魄一片混沌，自己竟看不出她的真身。或者说，允安他，看不透唐小仙的前世今生。
“允安”这名字是千年前清凉观的第一任观主赠予他的法名道号，彼时的他不知自己从何处来，一睁眼便已经在一座破败老旧的道观里了。老道士笑眯眯看着他，半点儿没有封建社会里百姓流离失所、争相逃难的艰难模样。
老道士说：“真神仙呦，给咱的地盘起个名字吧！”
他皱皱眉嫌弃道：“凡间喧嚣，无清凉地。”
那道观便从此叫了“清凉观”，作为回馈，他也得了这个“允安”的名号。
一晃一千多年的岁月淌过，他甚少走出清凉观，认识的凡人也有限，却依旧想不起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不是骂人，是他允安真的法力无边，却也真的记忆断片。只需一眼，他就能看清这世间熙熙攘攘的凡人、精怪、鬼魅皆有哪些因缘，唯独不晓得自己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今天却又遇见了另一个看不透的难题——唐小仙。
“有趣。”
允安唇角一挑，觉得这人间也不那么索然无味了。比如那只挥舞着小拳头生气的“蚂蚁”，比如这凡人智慧凝结成的高科技升降梯，“叮咚”一声，人就速降到了一层，是有那么点儿移形换影、御剑乘风的意思了。
电梯里人不多，允安的一身道士打扮有些惹眼，难免招人余光刺探。他也不在意，放风一般心情愉悦地感知着现实世界，连现代人的电梯广告都觉得新鲜。不过，当前方那对卿卿我我的情侣里，女生第n次鬼鬼祟祟回望偷窥时，允安还是失了耐心。
“滚开！”
他一声爆喝，时空立止。凡人看不见、听不见，全体泥塑雕像一样立在了原地，只有方才频频偷窥的女子摇摇晃晃化了形，露出一张狐狸脸来。
狐狸精知道碰上了硬茬，不敢反抗，只期期艾艾往允安脚下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她有一副好口才，硬生生把一个狐狸精勾引已婚凡人男子的故事编得感人至深催人泪下，末了却又隐隐威胁，说自己与这男子已经对着月亮立过血誓，若是自己死了，男人也是活不了的。
依允安的性格，若是以前遇见这类精怪，他是绝不肯浪费这宝贵的一刻钟来听故事的，可一想到自己打算与那凡人唐小仙多打些交道，便多了几分想要体察民情的心思。然而听来听去，这男男女女的恩怨故事，与一千年前的世道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只是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滚开。”
狐狸精收一收假眼泪，有些疑惑：“上神，您不打算把我就地正法吗？”
允安皱眉嫌烦：“我只说让你滚开，没说让你去死。我不降妖、不度人，只要你别来烦我，凡人死活，与我何干？”
狐狸精心里有点懵，电视剧里不是这么演的啊，正道的光怎么没洒在我身上呢？但是她手脚要比脑子快，允安这厢一松口，她马上千恩万谢地往外退开，随时准备溜之大吉，可惜小腿儿刚一迈，又被允安唤了回来。
“等等。”允安似是无意，眼风一扫道：“你刚才为何不称我为‘道长’，却要唤我作‘上神’？难不成，你见过神仙？”
狐狸精被他扫上一眼，眼珠子和腿肚子一起打转，恨不得立马把自己的嘴缝上。
“哪儿能啊，现在这世道，凡人皆扎在钢筋水泥堆里，有点儿灵气也都被酒色财气腐蚀没了，妖怪都少见，哪还能有神仙呢？我不过是见您雷霆威风、霹雳手段，连时空都能控制，不似那些修行的凡人本事，这才随口一吹的，上神莫怪！上神莫怪！”
允安见她不像作假，又觉得自己或许只是太久没在凡间出没，这才有点过于敏感了，便也不再管她，只让她留点东西便可离开。
狐狸精心里又是一懵，怎么还得“留点东西”？难道，现在的道士都不捉妖，改行打劫了？
狐狸精面露难色，指一指旁边僵直不动的凡人男子，委婉解释道：“上……上神，我这刚跟他谈上没多久，还没扶正掌握经济大权呢！”
允安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难得的抽动，有点儿想咬牙切齿。
“没跟你要钱！本座只是看你很懂世情，而我又太久没有出关，万一之后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好随时召你问话。”
譬如这能够随意控制的升降梯，允安还是头一次坐。上楼的时候因为一点延时摇晃，害得他差点在凡人面前露了法术，这就很尴尬了。
狐狸精拍拍胸脯舒一口气，还好不是要钱。
允安却又来一句：“看你也非九尾狐族，既不富余，就只留半截尾巴做召唤信物吧。”
狐狸精眼前一黑。得，还不如要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