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暴雪
雪下个不停。
外面的情况比无涯预计中糟糕得多,他曾几次走出山洞出去探路,好几次险些被狂风给吹跑了,简直寸步难行。
饶是无涯再不自量力,也不敢在法力全部的情况下与天公试比高,只能灰溜溜地跑回山洞,等援兵赶来。
又一日太阳渐渐落下,气温跌至谷底。姜浔他身体虚弱,扛不住饥饿,只好红着脸向无涯伸手讨吃的。
“还有吃的吗?”姜浔小声地问。
无涯摇摇头,“没了,今天捡回的最后一个果子也给你了。”
姜浔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我师兄来救咱们。”
“他什么时候会来?”
“说不准,得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我出事了。”
无涯从小没爹没娘,整个师门都懒得管他。只有师兄昌鸿从小护着他,又当爹又当娘,无怨无悔替这个闯祸精擦了无数次屁股。
昌鸿管教虽严厉,却并不想控制无涯的人生。他时常鼓励无涯走出旸谷,看看外面的世界。无涯天性自由,常常一出门就是一个月,没人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他有一次甚至混入了魔界,差一点就登上招摇山了。
算一算,无涯这次前来北昆仑也不过才三四天的工夫,昌鸿是族中的长兄,相里族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经他的手管理,一时半会怕是无暇顾及无涯这边的情况。
无涯掰了掰指头说:“先定个小期限,捱过一个月吧。”
姜浔脸色发白,“一个月?我们要怎么活过一个月?”
无涯耸耸肩,“睡觉啊。如果无聊的话可以跟我聊天。渴了可以喝点雪水,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姜浔匪夷所思,“一个月不吃东西,难道不会死吗?”
无涯莫名其妙地盯着姜浔看,过了半晌突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似的,“啊,我忘了,你是个凡人。”
姜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凡人,不吃东西不会死的。”
一时间,姜浔的身子有点飘,世界观天崩地裂。
他缓了缓心情,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妖?”
无涯瞪他,“我怎么可能是妖!”
姜浔心里松了口气,他又问:“那你是仙人?”
无涯想了想,“算是吧。”
“娘说北昆仑有神仙,原来没骗我。”姜浔垂下头,蓦地笑了笑。
“当然有。北昆仑是上古神族的沉睡之地,你也许看不见他们,可这里吹过的每一阵风、飘落的每一片雪花,都是他们的化身。”
无涯扭头看着姜浔,突然想到什么。
“话说回来,你一个凡人为什么会在这里?看你年纪也不大,爹娘不管你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姜浔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身上穿的是丝绸制成的衣服,这种精贵的布料经不起飞雪走石的磨砺,早已破旧不堪。更不用提衣服上沾着的血迹和污渍,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腥臭味儿。
即便是爹不疼娘不爱的相里无涯,小时候也不曾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姜浔浅浅一笑,“是我娘要我来的。”
“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要不是你运气好遇上了我,可就冻死在这里了。”无涯眉头一蹙。
“我本来,就是来送死的。”篝火哔剥作响,姜浔垂着头,半面脸颊落在火光里,“娘说,凡人的生命太短了,须臾一生,再如何努力也无法躲过死亡。我若想成为更厉害的人,就必须先无惧死亡。”
无涯往火堆里扔了些树枝,“为什么要成为更厉害的人?好好活着不就好了吗?”
“因为我太无能了。”
姜浔苦笑道:“我的爹爹是个英勇无双的战士,我娘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我培养成比爹爹更厉害的人,来日手刃仇人,为他沉冤昭雪。但我不够争气,学不好武功,只会生病。娘每日都在哭。我不想她再这样痛苦下去了,所以,她让我做的事情,我都会照做。”
无涯托着下巴,摇着头说:“你刚才也说了,凡人须臾一生,不过百年。你们却不晓得要好好珍惜这短暂的一生,动辄结仇、动辄再复仇,累不累?还是说你们实在闲得慌,找不到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做了。”
姜浔抱住自己的膝盖,没有说话。
“你冷不冷?坐近一点吧,雪好像又下大了。”无涯看着篝火说。
姜浔不作声。
“跟你说话……”
无涯推了他一下,姜浔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喂!你怎么了?”
无涯唬了一跳,使劲摇姜浔的身子,对方却毫无反应。他伸手一摸,姜浔的额头烫得吓人,脸却苍白如雪。
姜浔双眼紧闭,身体不停地发颤,哆嗦着吐出几个字:“我……玄冰……”
“你吃了玄冰?!”无涯大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乾坤袋。
从无涯走出玄冰洞开始,他的乾坤袋就没有打开过,姜浔一介凡人,不可能打得开它。
难不成……他也进了玄冰洞?
无涯猛地掀开姜浔的衣服,孱弱纤细的身躯结上了一层薄冰,皮肤成透明而坚硬的质地。
怪不得他一直喊冷,他已经快被同化成一块冰雕了!
“死孩子,玄冰是你能吃的东西吗!”
无涯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一把背起了姜浔。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再等下去,姜浔必死无疑。
无涯深吸一口气,背着失去意识的姜浔冲出了山洞。
大雪不休,风暴翻涌。
铺天盖地的风雪如同一头咆哮的巨兽,无涯步履维艰,几乎每走三步就要摔一个跟头,但他宁可摔个狗吃屎,也不敢让背上的人受伤。
“算……了,死了……也好。”他听见背后的人费力地说。
无涯扶着膝盖,逆着风往前走,脸上被刮出好几道血痕。
“你才活了大多年纪,就说这些死不死的话?”他最听不得这种泄气话,怒火窜上心头,“你若一心求死,也该死在自己的家乡,死在有人认识你的地方。而不是死在这个荒芜之地,连个埋你的人都没有,白白糟蹋了这一片清净之地!”
他不可以去死。
一个凡人,死便死了,往轮回司一扔,来世又是新的人,没痕没迹,像是什么可循环使用的物品。
可无涯却这样恼怒了,就好像是在为自己感到不平。
又是扑通一声,无涯再次狠狠栽进了雪地。膝盖撞上了碎石,钻心的痛楚直冲大脑。
他咬咬牙,想站起来,脚下发软,又一个跟头摔了回去,整张脸都埋进了雪地。
无涯挣扎着抬起头,眉眼被雪染得花白。
风雪裹挟,如雾如霰。白到刺眼的雪色中,出现了一抹紫色的身影
有人来了。
无涯突然就没了力气,双膝跪在地上,脸上却绽放出痴痴的笑容。
他拍了拍姜浔的脸,乐道:“有救了。姜浔,你不会死了。”
那个身影如乘风而来,眨眼间就从远处飘到了跟前,无涯揉了揉眼睛,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身着紫袍白衫,衣上绣彩云,腰间挂着玉佩和折扇。
他伸手搀扶起无涯,雪白的手腕上一道红痕艳得刺目。
男人所到之处,风雪都平息,无形的屏障将精疲力尽的无涯圈在其中,暖意从脚底回生。
“你是……”
无涯仰头望着他,隐隐觉得他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了笑,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眸子透过日光显出澄净的灰色。
他轻声说:“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打了个响指,一刹间,天光大亮。
·
梦境外,天色昏暗,残月当空。
毕月和朔风肩并肩站着,面前是昏睡在椅子上的无涯和聂放舟。
毕月问:“你方才有没有看见,你主子是怎么睡过去的?”
朔风说:“我一直在门口站岗,怎么可能看见。”
“所以你干嘛要站那么远,根本就保护不到你主子嘛。”
“所以,我们楼主是怎么昏过去的?”
“不是昏过去,只是睡过去而已,不打紧。”毕月纠正他,“其实我也没看清,就记得他扶了无涯一下,然后两个人都晕过去了。怪了,我不记得魇毒这东西还能人传人啊。”
毕月疑惑地挠了挠头,又用余光瞥了瞥身旁人,小心翼翼地问:“话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的手就一直握着刀柄啊?”
朔风冷静地说:“这个相里无涯不是什么好人,楼主若有什么不测,我要立刻斩了他。”
毕月哆嗦一下,“冷、冷静……”
沉默了片刻,毕月又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就是,流水一样的声音的。”
“这周边又没有河,哪里来的流水。”
“可我真的听见了啊。”
毕月疑惑地掏了掏耳朵,朝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连退三步。
昏睡的姑娘们安静地躺在床铺上,墨绿的汁液从她们的眼角、鼻腔、耳朵流出,如细长的、蠕动的绿蛇一般向上绵延,流动至半空,聚集成一团墨池。
在场的大夫和嬷嬷也都被吓坏了,刚煎好的药打翻在地,一步也不敢挪动。
毕月讷讷地问:“这……是什么……”
朔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瞳孔微缩,当即拔出了手中的黑刀。
那悬浮在空中的墨池越聚越大,并散发着恶臭的气味。毕月也抽出了自己的择灭剑,他说:“这东西……是一个人形。”
墨绿的黏液堆砌成人的形状,虽没有五官,但看得出四肢。
他辨认出来,这就是魇魅的真身。
毕月舔了舔唇,他紧攥住剑柄,盘算着该怎么对这玩意出手。
可还未待他出手,一簇亮光从魇魅体内升腾,如同火星蹿进了油池里,这亮光眨眼间便灼烧了整片墨池。魇魅发出沉重的咆哮,余音未落,光焰已将他整个吞噬,爆破声响在耳畔。
毕月被这光刺得睁不开眼,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再睁开眼时,魇魅已与光亮同时消失,医馆一如往常,什么痕迹也未曾留下。
“咳咳咳……”躺在床铺上的姑娘咳嗽两声,双眼吃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大夫后知后觉:“醒了……有人醒了……醒了!”
毕月连忙看向无涯。
无涯揉了揉眼睛,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半晌,吐出一句:“我饿了。”
毕月嘴唇翕动,还没出声就被一个声音抢了先:“小笼包吃不吃?”
聂放舟扶着朔风站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
无涯想了会儿:“想吃馄饨。”
毕月语无伦次地说:“你们、刚才、那个魇魅,那么大个的魇魅,啪一下,突然就没了、你们就醒了……”
无涯茫然:“你在说什么?你能把舌头捋直了说吗?”
毕月尚没来得及解释,一个小厮火急火燎地冲进医馆,惊恐地喊道:“出事儿啦!将军府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