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寻亲
无涯吃完一盘烤鸭后,毕月和苏锦添也来到了十四楼。
看着二人脸上失落的表情,无涯猜出了大致情况:“没找到人?”
苏锦添轻叹一声:“我们去了医馆,查看了每一个从白鹿台出来的人,她并不在其中。”
毕月说:“我们也仔细询问了附近的居民,他们说那夜来来往往的人太多,根本不记得长相,也无法提供什么有用的讯息。”
无涯放下了手里啃得干干净净的鸭骨头,擦了擦嘴道:“莫非苏姑娘在白鹿台看见的那位女子只是郭盟设下的诱饵?也许你所见的那位亲人,压根就不存在。”
苏锦添笃定地摇头,“不,我不会看错。她的确进了白鹿台,许是后来离开了也未可知。”
“可她没事去白鹿台干什么?难不成她也是……”无涯说了一半自觉失言,立马住嘴。
苏锦添低头苦笑一声:“您不必紧张,您的话没说错。白鹿台这样的地方,普通人家的姑娘又怎会随意进出呢。”
她在担忧,这位素未谋面的亲人莫不是也同她一样,被这锦绣楼阁囚禁了最宝贵的年华。
房内一时无声。
好一会儿,聂放舟才开口打破了沉默:“苏姑娘的事,我方才已听无涯兄讲了一遍。既然是要寻人,在下兴许有个方法,可以试一试。”
无涯看向他,“你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帮忙寻人吗?”
聂放舟道:“想必你也曾听闻过,这世间有一种法宝名为九枝灯,用此灯点燃某人的信物,灯芯燃烧时生出的光芒就将指引向那人所在的地方。”
无涯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自然之道。据说九枝灯是一位仙君为寻找恩人而铸造的。他的恩人下凡历九世劫难,为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那位仙君便斩断九枝扶桑树最顶端的枝叶,铸成了此灯,照亮莽莽红尘路。”
“哦?还有这个传说么?在下听到的版本却不太一样。”聂放舟说,“传说,九枝灯乃是当年的武帝为寻失踪的爱妃而派术士打造而成,因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灯都被保存在太极宫。”
太极宫乃是大祁的皇宫。
毕月听见这三个字,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
无涯问:“那什么太什么宫在哪里?”
“无涯兄莫急。听在下把话说完。”聂放舟故意慢悠悠地讲话,吊人胃口,“武帝虽得到了九枝灯,却并未寻到爱妃,世人也皆以为这灯没什么用途,被后来的帝王随便赏赐给了贵族。这灯一路流转,好巧不巧,就传到了在下的手上。”
无涯已经想捶他了,“你不早说?”
聂放舟倚着窗沿,望着那素衣女子道:“姑娘若要寻的那位既是血亲,那么只需用你的一滴血,就能够点燃九枝灯。”
苏锦添恭敬地行了一礼:“谢谢……这位公子。”
聂放舟说:“还请姑娘等待片刻,我这就为你取灯。”
面具遮住了苏锦添眼中的畏惧,她说:“天色已晚,怎敢如此劳烦公子。此事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聂放舟颔首:“如此也好。大家都累了一天,还是早点歇下吧。”
无涯吃饱饭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歇了一会儿也准备回房了。
“对了。”
他走到半路突然回过头,看着仍坐在原位的聂放舟,问:“刚才听那些人说,你的娘亲是平什么公主来着?”
聂放舟说:“是平远公主。”
“啊,对。平远公主。”无涯重复了一遍,“那你们大祁朝近几十年,还有什么别的公主吗?”
“自武帝以来一百年,大祁只有一个公主。”
“这样啊……”
“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无涯尬笑两声,“明日再见,我去找你取灯。”
聂放舟轻声说:“好,明日见。”
·
翌日清晨,聂放舟亲自打开库房取出了九枝灯。
这灯由琉璃包裹,手柄则由黄铜打造。它的灯芯是从九枝扶桑树的最顶端取下的一节树枝,树枝上一共九条枝杈,生长着八片嫩绿的叶子,中央则是一朵九瓣白花。无需土壤雨露,四季不凋。
苏锦添割开手指,心中默念着她要寻找的人,将几滴鲜血滴入灯芯。一刹间,白花之上生出一簇红色火焰,白烟袅袅,为她指引方向。
众人沿着白烟漂浮的方向一路而行,最终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除了苏锦添以外的所有人,面色都变得极为严肃。
无涯用胳膊肘怼聂放舟,低声道:“你这灯这么久没用过了,是不是坏了?”
聂放舟说:“不清楚。但上次我用它来找偷我荷包的贼人,找得十分精准。”
苏锦添有些急切,“我们不进去吗?那孩子应该就在这里府上吧。这样大的府邸,她莫不是给人家做了丫鬟?”
毕月有些站不稳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其实,这府上的老爷……年纪颇有些大了。”
苏锦添道:“能积下这么大的家业,年纪大也是正常。只希望她不要受这些权贵的欺负就好。”
“可他……”
苏锦添疑惑:“毕月君为何说话如此犹疑?”
毕月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敢吱声。
无涯淡淡开口:“苏姑娘,你可知这将军府里住着的将军,姓甚名谁?”
苏锦添茫然:“我久不至人世,怎会知道这个?”
他道:“那我告诉你吧,这位将军就是你的旧相识,郭盟。”
她的表情登时变得空白。
片刻后,苏锦添稳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这也没什么。这么大的府邸,这么多的丫鬟,郭盟哪会个个都认识呢。”
聂放舟走到她跟前,扶住她的胳膊。
“下若没猜错,姑娘要找的那个人,乃是位年轻貌美、与你有七分相像的姑娘。”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位姑娘如今是将军府的小夫人——郭盟的妾室。”
·
卧房内,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坐在郭盟的床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汤。
郭盟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竟放出光来,宠爱地说:“你身子还没好,怎么不多歇歇?熬汤这种事让下人们去做也是一样的。”
她撅起嘴,撒娇似的说:“下人们做的东西哪里放心啊。妾身可是天不亮就起来熬汤了,加了很多药材,很补身子呢。”
他柔声道:“我身子好得很。倒是你,实在太受了,该多吃些才行。”
“妾身要是吃胖了,老爷可会嫌弃?”
“怎么会?你不嫌弃我是一个老头子,我又怎会嫌弃你?”
“不许你说自己老。等你好起来,还得带我去打猎呢。为我猎一头鹿,好不好?”
“当然好。”
小夫人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像个小孩子一般天真无邪。年过古稀的将军也被她的笑容感慨,目光如晨曦般柔和,既像位好丈夫,又像位慈父。
屋外传来嘈杂声。
“侯爷,您怎么来了?将军还没醒呢,您不如先去别处喝两口茶吧。”洪总管挡在门外,阻挡意外的来客。
聂放舟摇了摇扇子,不紧不慢地说:“不是我要见你们将军,是一位北方来的故人,想来找你们将军叙叙旧。”
洪总管道:“侯爷说笑了。老奴可从来没听说过,将军有什么北方的故人。”
郭盟坐直了身子,伸长脖子朝外张望,问:“谁在外面?”
女人道:“您好好歇着,妾身出去看看吧。”
她搁下手里的汤匙,推开木门。只见屋外站着一位陌生女子,她戴着面具,一袭白衣洁白无瑕,被清晨的阳光照得近乎透明。
“洪总管?发生什么事了?这位姑娘是……”
苏锦添听见对方清甜的声音,望过去。年轻的女人头缀金钗,容颜倾城。柳叶眉、樱桃唇,一双水盈盈的杏眸波光潋滟。她生得那样明媚,又那般熟悉。
苏锦添僵直地站在原地。
这个人便是她来到秣陵的第一日便遇见的女子,是与她有七分相像、血脉相连的亲人。
也是郭盟的妾室,将军府的小夫人。
她年轻时遇上的负心汉,几十年后竟娶了自己的后世孙。
无涯陪着苏锦添领一起进了屋,聂放舟替他们关好门,和毕月一起站在院子里晒太阳。洪总管找了个由头将小夫人拉走了,她走时一步三回头,总觉得来者不善。
屋内,苏锦添的脚步很轻,落地时几乎听不见声音。
郭盟吃力地转过头看过去,隔着面具,将她认了出来。混沌的眼睛点亮光芒,如同干涸的河床生出雨水。
他几乎哽咽地唤道:“锦娘……你来了……”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对吗?”苏锦添平静地说,“那个孩子……你把她怎么了?”
郭盟竟和煦地笑了起来,他说:“你是问阿英吗?阿英现在很好。锦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帮你打听亲人的下落。两个月前,我得知你的重孙女在白鹿台做歌姬,便匆匆赶过去,只差一点,她就给别人梳笼了去。我将她带回府,好生养着。你若愿意,就去看看她,她就在府里。”
原来那个孩子是苏锦添的重孙女,名叫阿英。
无涯讽刺道:“你说的好好养着,就是将十七岁的姑娘娶进家里做小妾吗?”
郭盟道:“锦娘,你放心,我没有碰过她。我一把年纪了,怎么可能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做妾只是个幌子,我是为了寻个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这话倒的确是真的,郭盟是斥了千金为阿英赎了身的,与其让外界风言风语地乱窜,倒不如给她一个身份,让旁人不敢碰她。
阿英虽是妾室,但府里的人一口一个小夫人,喊得十分尊敬,可见郭盟对她的态度并不一般。
但苏锦添仍不敢相信他的话。
郭盟当真会这么好心?
安静了很久后,苏锦添说:“我想去看看阿英。”
郭盟说:“自然是要让你见的,只是……有件事,我需得提前告诉你。”
·
院子里,晨光和煦,偶有清风。
聂放舟把将军府当成了自己家,命下人倒了壶茶,在石桌旁坐下,朝着对面傻站着的人招呼道:“毕月君,来喝口茶吧。”
毕月坐过去,踌躇道:“他们怎么进去这么久还没出来?”
聂放舟道:“旧人重逢,想必要说的话有很多吧。”
没聊两句,话题的主角推门而出。
毕月朝他身后望了望,却没看见苏锦添的身影。
“苏姑娘呢?”毕月问。
无涯走到他们面前,说:“她决定留在将军府,以婢女的身份陪在那孩子的身旁,亲自照料阿英——就是她的那个亲人。”
毕月不解:“她为何不直接与对方相认?怎么还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出了些意外情况。”
无涯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阿英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