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我有辞乡剑 > 第32章 流言

第32章 流言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将军府威严气派,正红朱漆大门前摆着两座石麒麟,府邸戒备森严,高墙深锁,每道门都由侍卫们日夜把守,没有令牌不得随意进出。

    无涯是个生面孔,侍卫压根不让他进。好在身旁还有个聂放舟陪同带路,他没有令牌也没有拜帖,只靠一张脸,往门口这么一站,侍卫们立马躬身行礼,让出道来。

    从白鹿台回来后,郭盟便一直昏迷不醒,太医也请来看过,查不出什么毛病。洪总管心急如焚,正想着去寻人,刚出卧房,正遇上小厮领着无涯走来。

    洪总管还没来得及高兴,又瞧见了不紧不慢走在后头的聂放舟,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

    “楼主!快来看看我家将军吧,他为何还没醒来?”

    洪总管领着无涯进了卧房,正犹疑着该怎么打发聂放舟,对方主动说:“本侯什么都不懂,就不进去添乱了。无涯兄,你忙,我随处走走。”

    无涯点头说好。

    洪总管见他主动离开,心中自然高兴,派了个小厮带他去喝茶,自己领着大仙去看看郭盟的情况。

    无涯从袖中取出一个药瓶,是毕月特意留给他的。取出一粒药丸喂给郭盟,不多会儿,昏迷中的人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盆绿水。

    传闻中,魇魅的本体是一滩没有形状的幽绿液体,它就像毒药一样,沾上一滴就有可能中毒,堕入梦境之中。

    无涯用药逼出了郭盟体内的魇毒,郭盟的唇上褪去青紫,面色却依旧惨白。

    “杀……杀……”

    郭盟在沉睡中说着什么,无涯凑近听了听,却听不出个所以然。

    洪总管焦虑道:“楼主,咱家将军怎么还没醒啊?”

    “魇毒已经解了。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意识却仍在梦中。”无涯双手抱臂说,“有点麻烦啊。”

    “那……那该怎么办啊!大仙,你救救咱家将军吧!”

    “别号丧,没说不救。你吵得我头疼。”无涯此话一出,洪总管立马噤了声,“这只是寻常的梦,不是梦魇。我进去把他叫醒就行。”

    他随手拉了把倚子,坐在了床边。

    “在我醒来之前,锁好门,谁都不能进来。也别发出什么响声,否则后果自负。”

    洪总管忙不迭点头。

    无涯取出窥梦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郭盟的手腕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神思凝聚,顺着郭盟的梦境流淌而去。

    ·

    残月高悬,无涯睁开眼,望见一片昏暗的夜色。

    腥味刺鼻。

    无涯低下头,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腕。

    “救……救命……”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光黯淡的眼睛,一道伤口从胸膛蔓延至腹部。

    无涯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锦囊,药瓶的冰凉感让他一瞬间醒悟。

    这只是场梦境。

    他救不了梦里的任何人。

    那哀求化作最后一声痛苦的□□,无力的手掌从脚腕滑落。无涯蹲下去,手掌拂过他的面颊,助他阖上双眼。

    借着微弱的月光,无涯举目四望,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梦境。

    院墙四围,这里不知是谁家的院落,满院尸首死状凄惨,脚下血流成河。他一路往前走,一路皆是死尸,婢女、小厮、嬷嬷,男女老少一个都未放过。他们皆被利刃所伤,看伤口,似是某种锋利的宽刃刀,一刀即毙命。

    院外,马蹄声由远及近,整齐的脚步犹如军队列阵。无涯蹿上房檐,在黑暗中望向前院。

    “将军,按照您的吩咐,一个活口都没留。”

    身着藏青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头顶银冠泛着冷光,一位黑衣蒙面之人正在向他禀报着什么。他正值耳顺之年,两鬓虽生华发,面容却不见沧桑。猎豹一样的眼睛望着满地血肉,凌厉而冷漠。

    无涯眯着眼睛,辨认出,眼前这不怒自威的将军,正是此刻昏迷不醒的郭盟。

    “公主呢?”郭盟问。

    “属下有罪,不知这府中竟有一道通往外面的密道,让公主给逃了。”黑衣人跪地道,“将军放心,属下已派人去追了。那密道的尽头是一片深山,他们孤儿寡母,定走不了多远。”

    郭盟冷声道:“日出之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遵命!”

    正欲离开,余光瞥过屋檐,郭盟的目光如匕首般朝着无涯的方向刺去,大喝道:“谁在那里!”

    身旁的黑衣人同时拔出大刀,刀尖对准前方。

    青瓦之上,风声猎猎,无涯抄手而立,青色发带飞扬。

    无涯说:“郭盟。该醒醒了。”

    他打出一个响指,如一簇火苗点亮了整片天际。

    天光大亮。

    郭盟从梦中惊醒,瞳孔颤动,满额冷汗。

    ·

    郭盟苏醒,洪管家欢天喜,端上药喂些粥,郭盟的身体渐渐便恢复了力气,脸上也有了些气色。

    无涯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洪总管对将军说:“老爷,这位就是十四楼的楼主。是他救了您。”

    郭盟迟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无涯。

    与梦境中不同,他如今七十七岁,面色苍白,沟壑遍布,几道陈年旧疤混杂在皱纹里,是他壮年时在战场留下的勋章。他耷拉着眼皮,虽是醒着,却毫无生气,像只苍老而阴森的活尸,很难与年轻时意气风发的大将军联系在一起。

    “多谢。”

    他吐出两个没有感情的字。

    无涯语气冷淡:“谢就不必了。你先告诉我,画梦阁的法阵要怎么解?”

    郭盟面露茫然:“您在说什么?什么法阵?老朽一介凡人,听不大明白。”

    “你当真不知?”

    洪总管赶忙替他老爷挡刀:“大仙,我家将军才刚醒,脑子还糊涂着。有什么事情过两天再问行不行?”

    无涯双手抱胸,下巴一抬,“那就结个账吧。你既然能找上十四楼求救,应该也知道我们的规矩。”

    “楼主想要报酬,老朽绝不会欠您的。只是……”郭盟咳嗽了两声,“我这条老命,留与不留都没什么要紧的。我请求十四楼出手,为的并不是这个。”

    无涯有些意外,“那你所求为何?”

    郭盟说:“老身想请楼主帮忙,渡一人成仙。”

    ·

    片刻后,洪总管叫来一个小厮送无涯出府。

    小厮在前为无涯引路,刚踏上回廊,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洪总管,老爷可是醒了?”

    无涯闻声回首。阳光暖暖地照进院子里,几个丫鬟拥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人,立于卧房门外。

    他只瞧见了那女人的背影和半个侧脸,看不清模样。只见她头戴玉簪、身姿婀娜,嗓音也甜糯,料想该是个美人。

    洪总管见到女人,有些意外地问:“小夫人?你怎么来了?”

    女人道:“妾身听闻老爷醒了,特地熬了补汤,想给老爷补补身子。”

    她手上端着碗汤,怕丫鬟手脚粗给洒了,亲自端了一路。

    洪总管连忙接过汤,让她进来,“外头风大,小夫人快进来吧。”

    二人进了屋,小厮才笑着开口道:“那是咱们府的小夫人。”

    “小夫人?”无涯不解。

    小厮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老爷的前两任夫人都离世了,两个月前刚重金迎娶了白鹿台的新花魁做妾室,就是这位。她虽是妾室,但老爷待她极好,咱们下人都喊她小夫人。”

    无涯说:“你家将军和小夫人,瞧起来感情很好。”

    小厮说:“那是自然,我们将军对小夫人可是一见钟情啊,就是先夫人还在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宠爱过谁呢。”

    “是吗。”无涯淡淡道。

    他回想起方才郭盟对自己的请求,觉得凡人还真是奇怪。

    片刻之前,郭盟说,他想让无涯渡一人成仙。

    那个人,名叫苏锦添。

    而现在,小厮却告诉他,郭盟对小夫人,乃是一见钟情。

    无涯摇了摇头,继续往府外走。

    聂放舟正在府外和朔风说着什么,无涯刚走近,朔风就退下了。

    朔风是聂放舟的侍卫,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边。或许是影子当久了,朔风一向沉默寡言,不同人亲近,即便是毕月这样的老好人,同他说过的话也不超过十句。

    朔风的离开并未引起无涯的注意,事实上,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肚子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回去吃饭吧。”聂放舟说。

    大概是和对方相处久了,无涯也不觉得尴尬,摸摸鼻子,跟着他回了十四楼。

    ·

    不管生意有多忙,十四楼二层的最里头的厢房永远是空着的,坐在这儿吃饭,推开窗就能听见说书先生的嗓音。

    时至傍晚,说书的散了场,食客们却仍在兴头上。一片喧闹中,有几位的聊天格外起劲,不少人都停下交谈,专心听他们说的。

    无涯徒手抓起一块鸭腿,边吃边听。

    挑起话题的是位中年男人,他朗声道:“诸位可曾听说,那位小侯爷又闯祸了!几日前,他在朝堂之上当众拒绝了南垣使者的和亲,还将那南垣公主贬得一无是处,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啊!”

    一位姑娘来了兴致,问道:“你们说的小侯爷,可是聂将军和平远公主之子,那位淮南侯聂放舟?”

    “秣陵城还能有几个小侯爷?自然是他!”

    无涯扭头看了眼聂放舟,当事人波澜不惊地喝着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茶客们还在聊:“要说这聂放舟啊,如今也二十有七了,做事还这般吊儿郎当,和亲事关重大,他竟也视同儿戏。”

    隔壁的老先生却摇头道:“你有所不知啊。十多年前,淮南侯的父亲聂将军正是死在了南垣人的刀下,平远公主悲痛欲绝,因此大病,没两年就随亡夫去了。淮南侯与南垣人有杀父之仇,娶谁都不可能娶那南垣公主的!”

    姑娘惋惜:“要说这淮南侯也真是可怜,年少时便父母双亡,自己还是个病秧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整日里只知道寻仙问道、建庙修寺,妄想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真是可惜了他那副好皮囊。”

    一旁的青年人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可怜的。圣上极宠爱这聂放舟,早些年可是亲自养在宫里的。便是惹怒了南垣使者,也未曾降罪一分呐!如今这淮南侯府,建得是富丽堂皇、极尽奢侈,比皇子们的府邸还有气派。若他这样游手好闲的侯爷都算可怜,我们这些忍饥挨饿的平民百姓,岂不是连人都算不上了!”

    不知有谁问了一句:“话说回来,这聂放舟年纪可不小了啊,怎么至今没听见他娶亲的消息?”

    姑娘感慨了一句:“哎,说来可惜,这淮南侯啊,命里克妻。原本有过三门亲事,通通都没成。”

    青年人乐了:“还有这事儿?展开讲讲?”

    “早些年,圣上也曾给淮南侯赐过两门亲,选的都是高门贵族家的小姐。谁知前一个小姐一心向佛,圣旨刚下人已出家,另一个小姐体弱多病,还没过门就病死了。”

    “那第三门亲呢?”

    “圣上选第三门亲的时候,淮南侯克妻的谣言已经传得满天飞了,谁家都不愿意将闺女嫁进侯府。但圣上偏偏不信这个邪,特地选了川西王家的长乐郡主,长乐郡主自幼习武,体魄健壮,从小无病无灾,川西人一直相信她是福星下凡。

    “可谁能料到,赐婚的圣旨刚刚传到川西,长乐郡主就在围猎时摔下了马,险些瘫痪。川西王最疼这个闺女了,当即吓得半死,宁可抗旨也不同意嫁女儿,亲自跑到秣陵来退婚。圣上也没办法,最后只好以郡主年幼为理由,收回了旨意。

    “但从那之后啊,就再没有人敢给淮南侯说亲了。”

    姑娘叹了口气。

    前头的中年男人却意味深长地说:“是真的克妻还是压根不想娶亲,那还说不准呢。”

    听到这儿,聂放舟终于有了反应。

    “失陪一下。”他放下茶杯,起身离开。

    楼下的姑娘还在问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道:“你们没听说吗?聂放舟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阖府上下除了烧菜的老妈子,其他的随从杂役都是男人,连丫鬟都不用的。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个侍卫,听说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可标致了,整日和淮南侯形影不离。我听说啊,他俩……是那种关系呢!”

    姑娘急了:“你切莫胡说!你空口无凭,凭什么污蔑淮南侯是断袖!”

    男人摊手,一脸无辜:“姑娘,我的确是空口无凭。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淮南侯是断袖?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吧。诸位为我作证啊,我刚才何时说过‘断袖’二字?何时?”

    姑娘说不过他,气得憋红了脸。

    男人正得意着,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递来一杯水:“兄台,你渴不渴?”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渴了。”

    男人咕嘟嘟牛饮一大杯,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紫衣青年,喃喃道:“这位公子,长得好生眼熟。”

    聂放舟故作惊讶:“怎么,原来你没见过本侯啊?你方才说我克妻又断袖,讲得神采飞扬,本侯还以为你是旧相识呢。”

    男人抖了三抖,磕巴道:“侯……侯爷、爷?”

    聂放舟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乖,本侯没你这么个混蛋孙子。”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