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韫裕,我很感谢你,但是答应我,不要追究老师的错了。”隔着听筒,余泽苍白无力的声音在时韫裕耳边环绕。
时韫裕眼眸如墨,沉沉问:“为什么?”
“你们都觉得老师只是把我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可在我心里,再没有比他还令我感激的人了。”余泽红着眼眶,紧紧攥拳,“我从小梦想当一名医生,是老师帮我完成了这个梦想,我的前途一片迷茫时,是老师带我进了市一院。”
说到最后,余泽哽咽着质问:“可那些人呢?劝我跟老师划清界限的人,劝我回头是岸的人,他们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他们做了什么!”
时韫裕说不出话。
“他们自以为主持着正义,压根不管我这种人的苦苦挣扎,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们的讨伐中。”余泽流着泪,声音嘶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回到在美国的那个除夕夜,老师给我们热饭温酒,鼓励着我们不要畏惧白人的歧视与排挤。”
时韫裕动了动嘴唇,目光黯淡了下去。
这次来监狱探望老友,究竟是不欢而散还是一派和谐,时韫裕不记得了。
唯一记得的是,余泽笑得惨淡,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就算还有一条命,老师也永远是我愿意感恩的人。”
······
江锐宏得意而肆意地大笑:“这才是我的好学生,我江锐宏培养出来的好学生!”
时韫裕沉默不语地垂下目光。
江锐宏又勾起嘴角,告诉他:“说实话,余泽坐几年牢就可以出来了,当不了医生,可我作为他的老师,我当然不会亏待了我的好学生。”紧接着,他又阴森森地笑道,“韫裕,你是不是搞反了?余泽是得心肌炎死的啊,比起我,你不更应该感到愧疚吗?”
“你当年做的第一个项目,实验对象可是余泽,你的病毒可是让他免疫反应强烈,直接患上心肌炎了呢。”
下一秒,时韫裕怔愣在原地。
······
“这次老师单独给了你什么项目?”实验台前,余泽试探着询问他。
“一个关于病毒和人类免疫系统的。”时韫裕如实相告,却因为实验的具体开展工作有些苦恼,毕竟这个项目太空泛,而他又是第一次接触这类型的实验。
余泽听完,毛遂自荐:“能让我加入吗?”
时韫裕不解地看着他。
余泽不好意思地解释:“老师让我跟一个白人小组,可你既然有单独的项目了,我更想和你一起研究这个。”
时韫裕欣然应允:“好啊。”
余泽指着桌子上的试剂:“这些是无毒的吧?”
“嗯。”
“你找到实验对象了吗?”
时韫裕摇头。
余泽眼睛一亮:“在街头找志愿者还得支付他们八十美元的报酬,还不如让我来试试。”
时韫裕却有些犹豫。
余泽双手合十:“韫裕,拜托了,我最近被餐厅辞退了,实在找不到新的兼职。”
时韫裕考虑了一下,告知:“可以,但是实验后你多加休息,不然很有可能诱发免疫系统反应强烈,落下什么病症就不好了。”
余泽拍拍胸脯:“没问题!”
······
江锐宏呼出一口气,张狂地看着时韫裕,道出事实:“杀掉余泽的不是我啊,是你啊,时韫裕。”
巨大的情绪席卷而来,压得时韫裕喘不过气来。
那次实验的确留有后患,再加上余泽身体过度劳累,进入狱中心肌炎更加严重。
如今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令他如鲠在喉,只能沉沉地低下头。
江锐宏看他就像看落入陷阱的猎物,发出两声笑:“余泽进监狱时你也在庆幸吧?有人顶了罪,你就理所当然地忘了自己的疏忽大意,暗示自己的无辜可怜,将自己的罪行全部映射到其他人身上,再高高在上地指责那些为你奔命的人。”
时韫裕一怔,浑身的血液仿佛被冻住。
他想要反驳,却发觉一个如江锐宏所言的事实。
他和父母划清界限,一次次指责他们自私,只是为了将自己身上的罪恶强行附加到他们身上,让自己好过一点。
“不然你为什么不自首呢?你明明知道你自首,余泽就不会被推出来,我就算再厉害都难逃法网,可是你没有——”江锐宏一字一句如同抽丝剥茧,撕扯着他伪善的面具,“你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还试图设想我也是无辜的,你再回忆回忆你当时忽略了多少关于我的细节。”
时韫裕面色惨淡,躬直的背脊骨一下子弯了下来。
江锐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吐出信子:“我们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你现在不愿意承认罢了。”
“其实这些年你过得很累吧?你尽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神圣的医生,说着那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特别是在她面前,你装得很辛苦吧?”江锐宏挑唇,眼神示意屏幕中的岑颂,嘲讽一笑。
岑颂心痛如绞,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昏暗的灯光下,时韫裕垂着脑袋,一身的骨头仿佛被搅碎。
“你和我一样阴暗疯狂,你仔细想想你跟着我一起做过的研究,哪一个不是充满争议,我只是说了一句‘有争议人类科学才有进步’,你就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你选择了心血管科,也是因为喜欢心脏在你手上跳动的感觉吧?你说那是生命的力量,但其实是你掌控别人的生命的惊喜吧?因为在二十岁之前,没有任何一样事物你可以掌握。”
“你现在厌恶我、仇视我,不过是在厌恶、仇视你自己。你反抗我,想找到证据把我送进监狱,不过是想洗清罪恶好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罢了。但是这些——你做的一切选择都在证明,你和我是一样的,你逃不过!”
时韫裕面色无华,手隐隐在发抖。
江锐宏势在必得一笑,继续道:“你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明白你,你的父母只会对你不管不顾,你的朋友相继离你而去,就连一点点的流言蜚语,医院都不愿意为你发声,只会把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
“你的爱人,也只会指责你对患者冷漠无情。”
时韫裕抬起头,屏幕里的岑颂反抗了几下却无济于事,只能无声地哭泣。
“只有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选择。”江锐宏慢慢走到他旁边,诱哄着这个最令他骄傲的学生,“韫裕,回到老师身边吧,我们的计划还没有成功啊,你忘记老师对你和余泽说过的话了吗?”
愣了许久,时韫裕艰难地开口:“岑颂呢······”
江锐宏拍拍手,大笑:“放心,老师不会伤害她的。”紧接着,他对着屏幕里的男人吆喝,“把这小姑娘带过来。”
黄斌暗骂:“姓江的搞什么?这丫头再不弄死估计就要报警了。”
王龙沉默半刻,催促他:“赶紧的,江老头说了事成之后有赏。”
黄斌憋屈:“行,老子懒得管你们。”
绑在后脑勺上的布条被扯开,岑颂的视线得以恢复一片光明。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了距离她百米之外的时韫裕,后者看到她肿得极高的脸颊以及血肉模糊的双手,表情瞬间变得愠怒,冰冷地质问她身后的几个男人:“你们谁动的她?”
黄斌不屑一笑:“动了又怎么样?没少胳膊少腿都算我们心慈手软了,你以为你们今天还能捡条命回去吗?”
时韫裕阴鸷地盯着这个男人。
岑颂嘴里“呜呜”着,江锐宏饶有趣味:“看来小姑娘有话要说啊,把她嘴巴上的胶带扯开吧。”
黄斌不情不愿地撕开她嘴上的胶带。
岑颂的嘴唇已经被胶带黏得通红,她再也忍受不了对江锐宏的厌恶,提着一口气怒骂他的所作所为:“你卑鄙无耻!恶心至极!”
江锐宏却挑衅一笑:“小姑娘,我打破你对男朋友的幻想了,很失望是吗?”
“呸!学长才和你不一样!”岑颂咬牙切齿,“你少给自己加戏!摊上你这么个老师,你的学生简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江锐宏不怒,反而悠悠望向时韫裕:“看来你在这小姑娘面前做了不少表面工夫啊。”
时韫裕没有说话。
岑颂冷笑:“真正的老师都是鼓励学生自由发展,引导他们往光明的方向前进,像你这种妄想捆绑学生、把学生当作棋子的老师,简直是身为老师的耻辱与失败。”
时韫裕试图打断:“岑颂——”
说到这,江锐宏表情终于有所变化,他走到岑颂面前,蹲下身和她平视:“小姑娘,你知道上一个和我这么说的人现在在哪吗?”
岑颂冒着冷汗,立马别过头。
江锐宏张狂地大笑:“他死了!被我炸死了!骨头被烧成灰,脑袋嘣的一下被炸没了。”
岑颂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没有说话。
“你现在这么说,无非就是我打碎了你对男朋友的幻想,所以想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我们这种人。”江锐宏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收起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我们的师生关系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
“我的确无法与你们感同身受,也的确没有资格对你们的师生关系说三道四。”岑颂汗涔涔的,仍然磕着牙齿和他对抗到底,“可你首先是个人,才是个老师,不顺从你的,你要毁掉,对你有利的,你就打压捆绑。说到底,你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没有!”
时韫裕紧张地制止:“岑颂!”
江锐宏面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配当老师!”岑颂嘴角有血迹,狠厉地扯着唇笑道,“你是为你的学生好吗?你只顾你自己,利用他们的弱点驱使他们,然后假惺惺地说着是他们自愿。”
“自以为是的是你吧?你不许任何人质疑你的决定,反过来觉得其他人都是圣母。我真为你的学生感到悲哀,摊上你这么个老师!”
江锐宏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眼睛瞪到最大,发怒大吼:“我看你是想死!”
“老师!”时韫裕想要上前,却被人按压着,只能指示岑颂:“岑颂,现在开始,闭上嘴巴。”
岑颂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生生地咽下要说的话。
江锐宏的手慢慢松开,眼睛在这个倔强的小姑娘扫视一圈,最后敛下眼角的皱纹,和蔼一笑:“说了这么多,你就是想为韫裕说话是吗?想让他远离我是吗?”
岑颂死死瞪着他。
江锐宏俯身在她耳边,道:“这样好了,我们打一个赌。”他低声,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就赌,他会继续做你的完美伴侣还是——成为下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