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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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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你们到那边搜!”

    “是!”

    城西被火光点亮,如同白昼。

    明江从城西门入城后便见许多卫士首领率领大队四处搜查。

    难不成是案情有了进展?

    明江心中这样想着,像往常一样躲着官府差人,贴着墙根向城中走去。

    “快,不然公主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一走一过之间,一名将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公主?

    明江略略感到不妙,如果是案情有了进展需要捉捕嫌疑凶犯,也会由府台衙门出面抓捕,又怎么会和公主有关?

    她不动声色,定睛一看。

    这些将士都身着府军的衣物,果真是公主的人。

    如果不是抓捕凶犯,那就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来找她。

    算算时辰离她离开行宫已有三个时辰,这个时间就算同样的路程走上两个来回都够了,难怪他们会急着找她。

    可是……

    明江悄悄抬眼观察着几个将领,从他们对话中却只字不提找人,而都是催促之类的话语。

    不知是冥冥有感,还是做贼心虚,她的心一阵狂跳,不知道是找人,还是发现了端倪来抓人。

    这样想着,她不禁把头低的更低,脚步也不住地加快。

    趁着没人,翻上屋顶,借着夜色弯腰伏行,一切一气呵成。

    很快她就潜回城中,她回首望向身后依旧苦苦搜查的府军,无奈地笑了笑。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街景,却感到一阵陌生,明明脚下就是她走过无数次的平坦大路,却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无助的迷茫令人眩晕,她的眼前仿佛放了一杆秤,天平的一侧乘着道义,天平的另一侧放着十几年如一日把她抚养长大的爹。

    明江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酒馆,她除了与人应酬几乎从不喝酒,可现在估计只有酒能够麻痹自己。

    酒对于人来说是一种良药,人们在春风得意时把酒言欢,也在愁苦潦倒时借酒消愁。可是在辛辣清爽带来的短暂快意后,甘辛的滋味逐渐回苦,就像生活中的苦涩,并不会因你短暂肆意的放纵便会烟消云散。

    戌时的酒馆里坐着的,大多都是夜里跑江湖的走商和漂泊在外的浪子,三五成群地围坐,酒瓶和酒碗碰在一起砰砰作响,粗厉的声音七嘴八舌,好一副热闹的景象。

    “姑娘,您来点小菜?”小二揉搓着泛青的眼底,从柜台边忙跑过来招呼着。

    “啊……不必了,只要一壶西凤酒就好。”明江有些不自在地回应道。

    “那可是要带走?”小二低着脖子仰头殷勤地问道。

    “不带走。”

    小二斜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梳着少女的双环髻。江湖侠客?绝无可能,恐怕是个为情所伤的女孩子,益州地处西南,民风开放,这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样想着,小二似懂非懂地笑了,麻利地端上了酒瓶子。

    “姑娘,酒虽好却莫要贪杯。您别怪我多嘴,喝酒可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该有个了断的,不应该逃避。”小二熟练地端着酒瓶,斟满了粗陶碗。

    “是啊,您说的没错……”明江看着眼前酒碗中自己的倒影。

    十七年过去了,她感到自己已经变了太多,变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人总是一次次对生活的妥协,对权贵卑躬屈膝,为生计折腰五斗,到最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可这些人并非生来富贵,为了生活又有得选择吗?

    明江不愿做“这些人”,或者说,她已经厌倦了“这些人”的生活。

    她必须做出抉择了。

    街道寂静无人,百姓家门前挂着为过路人照亮的灯火最后的微弱火苗也逐渐熄灭了,湿冷的青石板街上回荡的是打更人那苍凉悠长的尾音。

    明江在行宫门口远处的阴影里站定,仍在犹豫不决。

    过了很久,连衣物都被夜间重霜打湿,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行宫的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人,竟是易珩!

    明江见了他,向阴影深处又躲了躲。

    “明江,外面霜重,快进来吧。”易珩身上镀上一层微明灯火的暖光,他在向她招着手。

    她错愕了,毫无意识地走向光明之处,走到他面前。

    “易珩,我……”

    “有什么话到屋内说吧。”易珩平和地说道,眸子里仿佛有一片平静温暖的湖面。

    他进了屋内,坐在椅子上。

    “坐吧。”他对明江说道。

    她双眼谨慎地盯着易珩,双膝微曲,刚刚挨到椅子面便烫手般弹起,紧张地站直。

    “你都知道了?”明江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心里的愧疚和折磨,颤抖地问道。

    “知道什么?”

    “好,那我就全告诉你。今日你让我跟踪的那个人,他的上线是一群有组织的职业杀手,我被他们绑架了,他们以我爹的安危威胁我帮他们办事。”

    易珩点了点头,脸上毫无波澜:“然后呢?”

    明江面色苍白:“之前在长安,我也被他们的同伙绑架过,要我看着你,有什么动向便向他们汇报,事成之后给我二十两银子。所以你我那么多次偶遇,都不是偶然,而是我有意跟着你。”

    易珩看起来仍然没有任何诧异或者错愕的表情,反而眉头紧锁沉思起来。

    他突然抬头问道:“那么这次绑架,他们给你的要求是什么?”

    “他们许诺这次事成给我二百两银子,要我……”明江看起来难以启齿,她垂下目光看向地面,不敢看他的神色:“杀了你。”

    话音落后,一片沉寂,屋子中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明江见他久久不说话,慌忙抬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易珩迟疑了,而后却摇头:“是也不是。这当时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他接着说道:“从你第二次来找我时,我就已经感到怪异了,从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来看,你对官府中人始终抱有戒备心,又怎么会突然以那样一个不合逻辑的理由帮助我们查案。还有在船上,每日都会有那么多人行水路,怎么偏偏那么巧,你和我恰恰又在同一条船上相遇,世上有缘分,但不会有这么多无缘无故的巧合。”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一直跟着你?”明江皱眉,急躁地质问道。

    “因为我始终相信你是一个心存正义的人。”

    明江愣住了,她错愕地看着他。

    易珩接着说道:“从长安到益州,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但你从未将我的行踪告诉他们。我相信你不是那种见财起意的人。”

    明江迟迟说不出话来,言语刚到唇边便又觉得不妥当,生生咽回。

    她唰地跪地,眼睛里满是血丝,从怀里掏出装着银两的布袋子和她要求打出的欠条:“既然你都知道了,这是他们许诺给我的东西,交给你以证清白,这些银两我一个大子都没动过……我求求你,救救我爹,只要别让他搅和进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易珩忙半跪扶她起来,把她手中的银子搪回去,只拿了欠条:“你不必求我,我现在已经有了计划。”

    “什么计划?”

    “一会我去寻余曜,你将绑架你的那人相貌向他描述下来。”

    “可那人脸上蒙着布,我只看到他的上半张脸。”明江不解地摇头。

    “上半张脸就可以,你只需将你看到的一切描述起来即可。”

    “好。”明江深吸一口气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杀了我。”

    他波澜不惊地说着,明江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杀了你?你疯了吗?”明江沉不住性子,冲上一步向前,瞪眼喊道。

    “当然必须是办完这些事情之后再杀我。”他淡淡回应着,仿佛要被杀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罢开了房门,跨步走去寻余曜。

    明江自恃头脑灵泛,却迟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只怔怔地发愣。

    余曜怀中携着画纸,抬臂将檀木红方桌上零碎拂到一边,熟稔地把纸铺开。

    “明江,你见着那人长什么样子?”余曜提起笔在和好丹青的色碟中抹了抹。

    “年龄大约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宽额方眼,鼻梁骨与常人相比要高些,眼窝凹陷,眉眼来看倒有几分像畏兀儿人。”明江蹙眉紧闭着眼回忆着。

    “嘴唇是什么样子?有无胡须?”余曜在画纸上勾出着脸部的大致轮廓问道。

    “不知道,他蒙着脸,没看到下庭长什么模样。”明江噤了声,不过很快眼眸一亮:“对了,那人手上有个口子。”

    “什么样的?”余曜终于抬起了眼来。

    “从虎口处一直蔓延到手臂,再往里便是袖子里看不到的了。”

    “身长如何?”

    “身长约六尺八寸,身量……”明江噎住了,瞄了一眼易珩,有看了一眼余曜:“和你差不多。”

    他听后迅速提笔勾勒着,寥寥几笔便画出了一个高大魁梧之人的轮廓。

    “还有其他的么?”

    明江无奈地摇头。

    易珩凑了过去看了一眼画,便点头说道:“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他的身份。”

    接着说着:“明江,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夜里来行刺的兄弟二人。”

    她点头:“当然记得。”

    不等易珩说话,明江便恍然大悟:“那兄弟两个说他受雇于一个暗杀的组织,此次三番五次为了同一件事情阻挠我们的,定然是同一伙人。而刘文说他哥因为上层封口而被割了舌头,这人既然是同一伙人又没有被封口,说明他至少在这个组织里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易珩赞许地点头:“如果能找到他,就代表着整个暗杀组织即将覆灭。我们堆积的这么多案子,也许就可以结案了。”

    余曜正忙着研究人脸的比例,他对结不结案道没有多大兴致,眼下当务之急是把人给画好、画像了。

    “那今日在衙门前搅和是非的那个人,他该怎么办?”明江怯怯开口,她愈发觉得之前着实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愣头青似的少年,语气中也多了一份敬畏。

    “此人身着蜀绸圆领衫,圆领衫多为官宦之人的服饰,你觉得这人应该是什么身份?”

    “既然不是当官的,”明江细细思索道:“那便是店铺掌柜的,店铺来来往往那么些人,这些常露脸的人最是好面子,恨不能在脖子上挎上十个金锁来显摆。”

    “城西临近郊区,殷实店铺并无几个,那便轻松多了。”

    易珩侧头思索,接着说道:“余曜,还得劳烦你把这个店掌柜的画像根据记忆画出来,方便明日行动。”

    余曜垂着脑袋偷偷白了一眼,要不是看在多年同窗的份上他就不干了:“行吧,看在能造福黎民,小爷今夜熬个通宵也画出来。”

    桌面上的画像已经成了一半,颜色一笔一笔抹上去,明江见了心中愈加发慌,眼皮一阵一阵跳。

    “易珩,我觉得我应该回去看看我爹,好些日子不见他也不知过的怎么样。”她紧张地开口,中间还险些咬了舌头。

    “趁现在还没宵禁,赶紧出城回去吧。”易珩见她这幅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嘱咐几句客气话。

    明江白着脸道了谢,慌慌忙忙地要往外走。

    他忽地叫住她:“明江,现在夜里不太平,我和你一起去。”

    她摇头道:“不必了,有时夜里来货时我也一个人走的夜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你明天还要带人行动,就不耽误正事了。”

    易珩瞧了一眼正专心上色的余曜,因为担心余曜会因此对明江抱有看法,所以并没有把全部事情告诉他。

    他走几步凑近低声说:“我回去也是因为不引起他们怀疑。你想想,要真是有人暗中埋伏在你家门外看见你一个人鬼祟地回去,岂不是引起了他们的疑心?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回去,就像事情没发生一样。我接着演我窘迫寄人篱下的戏份,你将鸡毛蒜皮草木皆兵般地报告给他们,咱们的计划便能畅通无阻地继续进行了。”

    这的确是个妙主意,但明江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似乎是他铁了心要跟她一起回去一样。

    她自知她的那点七窍玲珑心都用在和人打交道上了,什么朝政大局却是一窍不通,既然想不到为什么,便点头:“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便即刻启程吧,再晚便要封城了。”

    易珩微微颔首,收拾起了贴身的细软。

    听到翻东西簌簌的声响,余曜活动活动埋得酸痛的脖子,悄悄观察着。

    最近这两人怎么都这么奇怪,两个人总像是心有灵犀似的,什么事情都合拍的很。尤其是易珩,他越发觉得他这个过命的兄弟猜不透了,从最开始为她辩解到现在一直鬼鬼祟祟不知搞什么鬼。

    二人出了行宫,到前街租了一辆牛车,连夜兼程赶出城。

    锦诚镇也并不总是热闹的,入了深夜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只剩下零星几点橘光还跳跳地闪烁着。

    明江老远便见着明家屋外的大门虚掩着,她急急跑过去,心猛地颤栗,慌忙推开大门,见明华年正拄着拐站在账房中打着算盘,心这才安宁下来。

    “爹!”明江先高声地喊着,却总觉得气氛怪异,话音未落语气却发虚了起来,说实在话这是心虚。

    易珩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着眼前这一幕也傻掉了。

    几个痞子模样的壮汉推开房门从屋中走出来,毫不客气地:“明姑娘,真不意思,您的那些货行是违禁物品,到河道关隘便叫官府扣下来,现如今买家让您把货钱退回来,咱两家算是两清。”

    明华年忙拄着拐杖出来,险些绊倒:“账找我算就好……”

    明江怔住了,嘴唇哆嗦着久久说不出话,寻思好话后开口喉头却是干涩无比,发不出声。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轻声道:“爹,外面凉,您先回去。”

    接着对着他们哈着腰:“对不住各位,这账能够缓几天再说。”

    那人冷冷地说:“缓几天?哪怕是不行,我们几个从扬州千里迢迢到益州来就已经是五六天的光景,再拖不得了。”

    易珩上前斥道:“干什么?还有王法吗?”

    明江听见他说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长吁一口气,略略定了定神,转身推了他一把:“你先回去”

    易珩没有走,他走到明江身侧,怒视着这些人。

    “滚你丫的,什么东西也来插嘴?欠账还钱,天经地义?”

    明江终于火了:“你别给脸不要!这东西是官府扣的照官府要去,管姑奶奶我什么事?到底还讲不讲理?你们来收账先前也不知会一声,夜里来要钱也就罢了,还非要一次要清不可?”

    她说到最后几近气短,喘了好几次才倒上来气:“我不管你们后面是王财主还是李财主,今夜咱就说清楚,这钱我还不起。”

    他冷哼一声:“还不起倒没什么,明日午时之前到城东广泰楼找扬州盐帮叶老板求个人情,想必还能够宽泛几日。”

    “否则……”他阴险地怪笑:“明姑娘,咱们衙门见,至于打起官司来是您赢还是叶老板赢,您心里应该明镜似的吧。”

    明江听到“叶”字不由得哆嗦起来,这人在江南是远近闻名的贪婪之徒,此行怕是格外凶险。

    “咱们走,应该给明姑娘考虑的时间。”壮汉粗声说道,几人顺从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男人走前还不忘甩上大门,大门俨然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力道,颤了两颤。

    “阿江!”明华年磕绊地过来,他急促地,脸上渗出虚汗:“你可千万别去,那个姓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淮南道欺男霸女,前两年可是出了名的恶徒。”

    “我知道。”明江低沉地说着,生硬地挤着笑:“没事的爹,我功夫虽说不出众,护自己周全足够了。”

    “明先生请放心,明日我会和明江一起去的,有个他不知根底的男子在旁,谅他不敢轻举妄动。”

    明华年依旧还是忧虑,他摇头长叹:“要怪就怪我是个没本事的,那就多谢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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