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倾盖如故
一年前，华教教主细辛带着自己的十一使者以及他们所信奉的天女进入到残败荒芜的尚中城。
城中的青壮年多数从军，剩下的年轻人痴迷于上山开采暖玉，期盼得贵人青眼一朝登天。故而劳作的只剩下老弱妇孺，上天不佑，连续的大雨造成内涝，庄稼欠收。
自新帝登基，苛政猛于虎，这种境地不见政府开仓救济，反而加了一成苛捐杂税。
尚中城的子民完全笼罩在绝望之中。
细辛只做了一件事，就叫华教名震尚中城。
申员外那断了气的老娘遇见华教天女，得她赏赐灵丹妙药，起死回生。自此，华教天女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传闻不胫而走。
后华教传教义，仰神农之名，教授民众耕种之法，赐信众使庄稼茁壮之圣水。得他们指导耕种，作物长势喜人，尤其是得赐圣水的庄稼收成人人艳羡。
年丰岁稔，华教也因此民心所向。家庭尚有盈余的早早供奉投入门下，实在困难的也在打了新粮后第一时间以一石粮食上供。
以一钱或以一石粮食供奉的为一级信徒，配红绳；一级信众传两人教义升为二级信众，配青丝红绳；二级信众得引导五人入教升为三级信众，可配白丝红绳；三级信众得应召十人入教，可配黑绳，允许教前朝拜，呼吸天界仙气。
对于华教贡献越大，等级越高。待到五级即可面见教主，得他点化。能力突出者甚至有可能成为第十二使者。
华教称，天女授神农、女娲之意造福人间，天女庇佑百姓。
如今城中百姓无不勤奋向上，努力耕作，多多为华教供奉，祈求得教主接见、天女祝福。
期间并不是无反对之声音，只是下场无一不悲惨。其中一壮士怒斥华教为□□，砸天女塑像，上天震怒，天火焚身而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思考，华教都是彻头彻尾的□□。可悲的是这□□相比于朝廷对待子民反而更仁厚。
在凉风中，庭院里，怀虞与细辛一直聊到深夜，他在细辛身上嗅到了世外高人的味道，博学、谦逊，又无私无畏。
“敢问兄台，那活死人、肉白骨用的什么手段？”
细辛仰头轻笑，“哼，哪有这种东西，那个死人是出自我手罢了。”
“原来如此，若真有这种手段，百姓尊你崇你倒也理所应当。”怀虞观察着他，平心而论，这群人如若得归朝廷所用，必能发挥巨大作用。
“百姓越愚钝，越利于管理，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细辛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表情颇为悲怆，“我还以为你会追究我胡乱杀人的罪过。”
“细辛兄既然没有隐瞒，自然不怕在下追究。”他捡起地上的一片叶子，轻易捏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在这场变革中，每个人都不过是一只蝼蚁，每一天都是向上苍借来的。”
“你也是吗？”
“我也是。”怀虞有些心痛，他想扶乐时成为千古一帝，他想做举世闻名的良相、青史流芳，可是越往前走，越觉得举步维艰，希望渺茫，“浩瀚的长河里多少帝王、英雄都已经化作尘土，相比他们我们更不值一提。”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庸庸碌碌一生才是常态。你想走的是一条很难很难的路。”此时此刻，细辛与怀虞竟然达到了一定程度的心意相通，当世知己。
“你能帮我吗？”
“怀公子高看我了。”
拒绝之意格外坚决，怀虞不好再说什么。
“细辛。”怀虞突然字正腔圆地唤他。
“嗯？”细辛只是偏头看向他，表情像是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你们即刻就走吧。”怀虞猛地把他拉起来，“宋迹可不会在乎你们有没有涂炭生灵，一旦他觉得你们是个麻烦，必定连根拔除！”
“你刚说过，我们这种蝼蚁死不足惜。”细辛笑他，“而且，我想看看，我的那些信众们会做什么？”
怀虞还想辩驳，被他叫停，“赶紧休息吧，明天信众来朝拜得很早。”
说完，他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怀虞想拦住他，却又觉得自己的劝阻比之他的决心有如以卵击石。他想，明天去见宋迹，同他说招安一事吧。
昏昏沉沉一觉醒来，华教已经人山人海。
供奉的信众几乎把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淹没。见到这场面，怀虞才知道原来行骗也是这样忙碌。
几个人每每站在人前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旦退居幕后，又忙得应接不暇。
传播教义、传耕种之法、接受朝拜、制烟雾、散烟雾、调圣水、发圣水，听信众所求，开解家长里短。
一天下来，怀虞这个外人一步都没有闲着。
直至太阳西斜，天色渐暗，民众才陆陆续续散尽。
“细辛。”怀虞拉住他，引他到角落里，“你今日所传播的耕种之法有理有据，从何而来？”
“家传。这座城的官员尸位素餐已久，耕种之法太落后了。”细辛答完他正要走，又被他拉住。
“我得回去了。”怀虞的神色颇为沉重。
“那才是你要走的路。不过，你若不走，我可以任命你为第十二使者。”细辛还有心思同他开玩笑。
怀虞有些恼火，甩了他的胳膊，“珍重，告辞。”
说罢飞身而出，只留了一个背影给细辛。
岂料刚到门前广场，就见暗处乌压压尽是兵马，心道不好，赶紧回去。
“细辛！快走！”怀虞冲进后厅，众人正在进餐，“宋迹的人马把这儿包围了。”
“这么快？这位宋王爷没什么耐性啊。”细辛还有心思细嚼慢咽把碗里的菜吃完。
其他人抄起兵器，往前殿冲，一群人刚到前殿，就见后院火光冲天。
几人在殿前摆好架势，迟迟不见宋迹出现，每次突围又被弓箭手拦下。
近处的人家见冒着火光，以为华教天降祥瑞，都疯了一样涌过来，待看到军队才意识到不对，慢慢停下。
“尚中城百姓后退，此乃□□，为祸乡里，今受武安王之令，当场绞杀。”宋家军的前锋走出队伍，朗声道。
细辛哈哈大笑，从其他人的保护中走出来，“子民们，你们看啊！这是本应保护你们的军队，但此刻都已经被魔鬼附体，这是一群魑魅魍魉。他们要我死，要天女灰飞烟灭，这样你们无所庇护，必落入他们魔爪，被他们拆吃入腹。”
说着，军队上方竟然真的冒出悠悠磷火，叫人毛骨悚然。
“鬼呀！”适时有人大叫，百姓乱作一团，冲乱了一部分队伍，习惯性投靠华教。
“快呀！拿起武器，我们一同消灭这些邪祟。”这时人群中有人振臂一挥，其他人纷纷效仿，捡起身边一切能用的东西。
“捍卫华教！捍卫华教！……”人群斗志昂扬地呼喝着。
就在这时，骚乱的军队因一人的到来恢复纪律严明。
“王爷！”怀虞趁乱上前，“他们是有能之士，我们可以招安！”
身边的前锋也来报：“大将军，这百姓太多，恐会伤及无辜。若真打起来，必然也会给我们造成死伤。”
宋迹不予理会，示意吴照南策马上前一步，只听他带着内力的声音穿透人心：“我等乃皇帝陛下王师，讨伐□□，无干人等即刻离开，否则视作乱臣一党。”
这时有人义愤填膺上前，欲为华教争辩。
宋迹低头看向怀虞，轻声道：“乌合之众。”
而后手掌一挥，万箭齐发，怀虞的耳边满是利箭破风之声，只见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便被万箭穿心而死。
百姓终究是普通人，哪见得了这样的场面，瞬间四处逃窜。
宋迹却毫不在乎，转身离开这血腥之地。在他转身之时，密密麻麻如雨一样的箭矢朝华教射去。
一轮箭雨，华教众人大多身怀武功，并无大碍。只是曾经想要为他们出头，后又畏惧武力的百姓死伤甚多，其他人见状迅速做鸟兽散。
“宋迹！”怀虞一把拉住他的衣摆，“他们愿意招安，愿意为你所用！求你高抬贵手！”
宋迹什么也没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眼看着华教几人要退回大殿，前锋再次发令，无数只火箭迅速引燃木制漆画的神教殿宇。焮天铄地的大火让他们退无可退。
渐渐地，他们也撑不住了。
怀虞终于明白已然无力回天，打落身边的骑兵，翻身上马，冲进血海之中，与他们一起共同抵抗。
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在细辛也摇摇欲坠之时，怀虞扣住他的手臂，将他拉上马，趁乱往外冲。
其他人投鼠忌器，不敢擅动。
宋迹随手拿过一把弓，又从姚最箭囊中抽出一支箭，满弦射出，擦过怀虞的发丝，正中准心。
其他人要追，宋迹抬手叫停。
诱惑消失，离笼的鸟儿会自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