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期而遇
跟随宋迹南下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实在没有能力违抗。事已至此,怀虞只得谋划如何能最大限度保全自己在京的势力,以及南下能做什么。
在宋迹手中,武将的地位与权力达到大晏开国以来之最,连现今的首辅也是当年征战四方,后因伤转做文官的武侯。
武官行军打仗不在话下,但真正善于处理政事的并不多,所以怀虞门下之人在他们手底下很是得力。
事务处理得完美无缺,虚心敬上且不邀功,这对谁来说都是得力并值得倚重的下属。
目前的形势怀虞不敢奢求更进一步,只愿自己离京后能守住这一方天地。
仓促安置好京中一切,各方势力由景玄居中沟通来往,并把喻聘送进王府贴身护佑乐时,反复确定万无一失后怀虞没有选择地跟着宋迹的亲军秘密南下。
虽然并未在人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宋迹对怀虞的心思不是什么秘密,眼明心亮之人早已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胆子对这件事妄加非议。明面上所有人对怀虞都客气非常,暗地里却颇为看不上,甚至地带着一丝怜悯。
宋迹素来洁身自好,没有成家、没有随军夫人、没有相好、更不踏足妓馆,跟花天酒地的怀虞完全背道而驰。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盯上他,像是养只宠物一样成天带在身边,禁锢起来戏弄。
在宋迹属下眼中,怀虞只是宋迹感到新奇的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平常人看不到这些,只看到怀虞背弃旧主、贪慕权势投入宋迹门下,对他很看不上,故而在他落单时常常要泡在冷嘲热讽里。
刚借宋迹威势时听到这些言论怀虞还觉得心中刺痛,如今再听只觉得无关紧要,甚至不值得抬眼一观。
自那次被宋迹强迫,脖子和胳膊也在那场暴力中受伤后怀虞一直有些后怕,面上恭敬得一如既往,暗地里生闷气。
为了遮挡痕迹他特意穿了立领的衣服,宋迹看着衣领下微微露出的纱布生硬地挪开视线,那天他醒来看到被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怀虞,他立即就后悔了。他恨自己伤害怀虞,也恨怀虞伤害自己。
抱着别扭的情绪,宋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他想,起码等他伤好了才能去碰他、摸摸他。但是他心里是很馋怀虞的,很多时候不自觉地便站到他的身边。只是每当他靠近,他都能感到怀虞全身心戒备起来。
一路疾行很快便到达南方,途径赤壁时一行人落脚整顿。
赤壁归属夏州,夏州军现在的将领是当初追随宋迹谋逆的将士之一,受他提拔走到今天,得以回到家乡驻守,对宋迹可谓忠心耿耿。
自从迎接宋迹进自己辖区,将军姜之节鞍前马后,服侍得无微不至。后来宋迹觉得他烦,把他赶回军营才算消停。
他走前很是不甘心地为宋迹推荐了许多游玩去处,泛舟湖上、寻访仙山、温泉沐浴。
宋迹站在怀虞屋外,踱步许久。他知道怀虞知道他在门外,可怀虞偏偏不搭理他。
“姜将军说天下居的鱼糕很不错,你想去尝尝吗?”终于,宋迹还是说了出来。
怀虞打开门,朝他行礼,“王爷若想去,下官自当奉陪。”
视线从他谦卑的身姿上飘过,宋迹沉默下楼,身边的姚最如影随形紧紧跟上。
天下居的厢房内,三人连带上打听到消息又悄悄跟过来的姜之节四人一并坐下。
姜之节询问忌口后点上当地特色佳肴,很快上齐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菜。
四人里宋迹不爱说话,怀虞与他们无话可说,姚最平日说他是哑巴都有人相信,只有姜之节一个人努力地热场找话题同他们闲聊,忙活半天气氛不见丝毫活跃,脑袋上都累出一层汗。
结果还是只要他闭嘴,桌上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幸好,很快厢房外来了几个咋咋呼呼的年轻人,吵闹的谈话声在此刻竟然不会让人厌烦。
待意识到他们在说什么,怀虞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当年忠勇侯一人之力堵住城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保护云州大地。棺椁回京城这一路人们自发为其扶棺,跪下送行的百姓绵延十里长街,国之柱石。”
“说这些有什么用?怀尚书也是一心为民,有一年来咱们这儿抗洪,跟着属下下水,差点被冲走。”
“这事儿我知道,那时候我也跟着兄长在前线帮忙。怀尚书年纪不大,头发却花白一片。”
“也不尽然吧,怀家富可敌国,得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我听说,不知道有几分真,怀家祖产在京城达官显贵中只是一般,庞大的家业都来自怀尚书夫人,扬州温氏给的嫁妆,从南到北举国上下,遍布温家的良田铺子。”
“温家这么大的手笔,给嫁妆那么大方?”
“听说是温家当家怜惜妹妹远嫁,怕家中无爵无官妹妹遭人轻视,大手一挥,整个温家一分为二,一半跟着嫁到怀府。”
“啧啧啧!那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替他人做嫁衣,尽数落入武安王手中。”
“慎言!”提及武安王旁边人立即提醒他注意言辞。
“嘣!”一声碗盏砸落的声音响起,那人愤恨道:“怀虞就是一个无耻小人!白瞎了当年储君那样器重他,一招改朝换代,立即另投他主。”
“枉费怀家世代贤名,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子孙。”
“我早就看出来他是这种人,年少成名后不思进取,寻欢作乐,真叫怀尚书丢脸。”
“怀家世代忠良,终结在这样的奸诈之徒手里……”
“嘭!”隔壁厢房的门被一脚踹开,安静了一瞬后,只听一人咬牙切齿道:“说够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怀虞立即起身快步过去。宋迹也扔下攥在手中正准备断对方咽喉的筷子,紧随其后。
怀虞赶到时,隔壁已经乱成一团。
幺弟怀谙一脚把骂得最狠的人从二楼窗户踹出去,对方嘭地一声砸落天下居的湖中。怀谙又抄起一块板凳恶狠狠看着其他几人,“我今天不把你们的嘴打烂,我就跟你们姓!”
说罢乱七八糟地缠斗在一起。
怀谙没有武功根基,乱打一通,刚开始还能靠蛮力占上风,后面就渐渐落入被动。
眼看着一棍子要敲到他身上,怀虞飞身近前徒手拦下,借力打力把对方也扔出窗外。
几人还没有来得及还手,训练有素的将士便冲进厢房内把他们团团围住。
怀谙在看到自己兄长的那一刻就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怀虞压住心里的怒火向姜将军行礼,“是舍弟先动的手,请您不要为难他们。”
说完扔出一袋钱给对方的小厮,“去给你们公子置办一身衣服来。”
说完拽着怀谙回到自己的厢房。
“怀谙,你怎么在这儿?”怀虞只有怒极才会直呼他的大名,而不是喊他的表字清章。
怀谙撇着嘴不说话,怀谙虽然比他小几岁,但个子反倒比他要高一些,身材壮硕,俨然是一个大人了。
被他这么一凶,怀谙的眼睛刷地红起来,眼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兄长你撒谎!伯父根本没有岭南上任,别人都说他死了。”
他这一哭反倒让怀虞心软起来,轻轻抱住他,可惜他太高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按进自己胸膛安慰,“你知道了。”
“你为什么骗我!”怀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往怀虞身上抹。
“……”怀虞郑重地说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