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香消玉殒
教坊中的女孩子自幼便什么都要学,琴棋书画自不必说,轻歌曼舞、防身之术样样不落。待到十岁方可以专攻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项。
这次选的女孩子全是舞技最顶尖的一批。
水袖飘飘,娇柔的女子们顾盼生辉。领舞者面纱遮去半张脸庞,更显神秘,手中玉石之剑舞得飘逸非凡。
莺莺燕燕退开后台上仅她一枝独秀。玉剑如游龙一般飞舞,得满堂喝彩。
突然,她飞身来到王甫迁跟前,侍卫即刻挡住,王甫迁瞥见众宾客看戏的目光又打量她手里不堪一击的玉剑,挥手示意让她近前来。
“小女子仰慕相爷威名已久,特请为相爷斟酒一杯。”那女子温柔妩媚地行礼,圆溜溜的美目仰望着王甫迁。
得到他默许后,那女子手中执剑,挑起酒壶,让酒壶在剑尖翻飞,如同杂技一般酒壶在空中跃起,又稳稳落回剑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
壶中之酒缓缓流淌进杯中,酒液在杯中滑出漩涡。
待那杯酒几乎溢出,女子将玉剑压在杯口,把酒液压得沿着璀璨的琉璃杯蜿蜒淌下,突然剑身翻转,轻而易举便把酒杯扫到剑上,滴酒未洒。
她跪下把酒杯小心翼翼奉到王甫迁面前,“小女子献丑,祝大晏繁荣昌盛,相爷官运亨通。”
王甫迁笑眯眯地端起酒杯,眼神悄悄地打量她,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其他人皆是一番奉承,夸赞美人配英雄。
“相爷小心!”人群中突然一声大喝,女子循声望去,正是钟启。
王甫迁手中之酒被侍卫打落,泼撒在食案上浇黑半双银筷。
“有毒!”
霎时间大厅乱作一团。
满屋的高手群起而攻之打向那女子。就在这时,房顶被重锤砸破,来接应的裴景玄大喝:“走!”
眼看着房顶扔下来的绳子,女子却没有余力去抓。密不透风的攻击让她没有喘息之空。
不得已裴景玄只能翻身而下,在侍卫刀底抢回女子,运内力挥剑,侍卫纷纷被逼退,才得以带着她逃至房顶。
谁料他们刚上去,其他埋伏的人也闻讯而至,无数刀剑扑面而来,闪避不及几人身上迅速挂了彩。
来人太多,裴景玄与同伴自顾不暇,没一会儿女子身上就被鲜血染得通红。
“带她走!”裴景玄对身边的同伴喊道。
那人也只犹豫一瞬,把女子扛到肩上杀出重围。
其他人正欲追击就被裴景玄拦截。
两人临出相府又陷入一番缠斗,幸好易容后的喻聘出手相救,并带着他们藏入僻静处的小医馆。
女子伤势过重只得先就近安置在医馆,喻聘解下女子面纱后大吃一惊,“软宁?”
“怎么是你?不是……”只看身形他就已经猜到是软宁,只是心中不愿承认罢了。
谢软宁的眼皮抖动几次都没能成功睁开,虚弱地说,“她太小了。”
大夫过来号脉良久后才摇摇头,“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喻聘一把推开他,“庸医!”
说着把谢软宁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到处都是血,根本看不清哪儿有伤口。
接过洗好的手巾,喻聘的手抖得连衣带都解不开,还是身边人帮的忙。
“软宁,坚持住,别死!求你别死!”喻聘手忙脚乱的擦拭她身上的血污,让大夫准备药粉。
“喻聘……”谢软宁有气无力地说着,“找公子……钟启叛变,我没有完成他的计划……对不起。要他一定要做到……”
“什么?软宁!做到什么?”任喻聘再怎么呼唤,谢软宁已经没有了气息,更不会给他任何答复。
医馆里除了喻聘压抑的痛哭声,再没有一丝声音。
武安王府,得到消息的怀虞几乎当场晕倒,扶着石桌才堪堪站直。
石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其他人皆缄默不敢言语。
直到听到动静的晏璧搁下刚刚泡好的安神茶出来查看,怀虞扑通跪倒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僵持了许久,晏璧怕又生乱子赶紧遣散院中所有人,让他们去照料因殿后而重伤命悬一线的裴景玄,料理谢软宁的后事。
“软宁……”怀虞双目通红,却哭不出来,只麻木地跪在晏璧身前。
他一直在院子里跪着,死活不愿意起来。
“这世上最不该死的人就是软宁。她有大抱负,有仁爱之心。”怀虞压着嗓子,伏在晏璧膝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晏璧无法劝他,他知道谢软宁是多么好的女子,也知道此刻怀虞的内心有多痛苦、有多痛恨自己。
“怀虞!”
喻聘来得突然,气势汹汹一掌朝他打过来,怀虞躲避不急生受他全部掌力,一口血从喉间涌出。
丞相遇刺一事闹得大,宋迹听说后犹豫许久还是耐不住过来看看。刚进到院子就见油彩未卸的喻聘打向愣在一边的怀虞,他刚想出手帮忙就见晏璧上前挡住怀虞,把他护在身后。
“殿下!您让开!”喻聘气恼地说着,“身为领袖任人不明,他还有什么可推辞的!”
“他的错就是我的错,我理应替他受你一掌。”晏璧坚定地说道。
怀虞擦干净嘴角的血渍,拉开晏璧,“你把我打死吧,我宁可替软宁去死。”
喻聘面目更加凶狠,毫不手软,抬脚一脚踹他胸膛上,他重重地摔到在地,“如果可以,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是我害了软宁。”怀虞撑起身子,宽大的袖子被胡乱攥在手里揉成一团。
“软宁遗言,要你一定要做到。至于做到什么……你敢辜负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喻聘怒极,说完甩袖而去。
宋迹抬起的脚又收回,示意自己的亲信,“请军医过来。”
“不必了,谢王爷好意。”怀虞扶着晏璧,“乐时,出了这样的乱子,我得去看看各方可都安排好了。”
“你的伤。”晏璧拦他。
“不要紧,呛出来的,没大碍。”说罢运功飞身而出,刻意逃避乐时的目光。
教坊迅速被查封,周围被官兵团团围住,幸好里面空无一人。教坊的女孩子们及时地分散到怀家的各个院子里,暂时安全。
钟启叛变,水云间和喻聘的戏楼理应难逃魔爪,却迟迟没有动静。
裴景玄鬼门关中走一遭,小命好不容易保住了,只是重伤卧床,恢复的时机不一定。
喻聘把谢软宁葬在后山中,碑文上却写着“谢软宁喻聘之墓”。
走完一圈确定无后顾之忧才回到存宝斋,闻砚长彻夜未眠一直在等他的消息。相遇后简单地聊了两句后面的安排,怀虞就体力不支一头扎进房里。
身体躺在床上,即便很困思绪依旧在飘荡。他的脑海里全是谢软宁的模样,纷纷杂杂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
他向来自诩一视同仁,可是经此一事他才意识到自己与谢软宁隔着一道天堑。他知道此次计划凶险,即便做了完全的准备也难保万一,却从未切实为那些女孩子们感到心痛,只有谢软宁心疼她们,代替领舞以身犯险。
但凡软宁自私一点绝对不会有如此下场,即便是弥留之际,也没有为自己求些什么,依旧想的是怀虞曾许诺她的为天下女子谋生路。
怀虞明白不能再失败了,每一次失败都会铺满同伴淋漓的鲜血。
这晚许多人彻夜未眠。
王甫迁实在后怕,第二天部署兵力四处搜查,使得京城人心惶惶。而于他有救命之恩的钟启一下子成了大红人。
晏璧在院中等了他一宿,直到天光大亮依旧不见人影。错用钟启怀虞的确有错,所以即便看他痛苦乐时也无力劝慰,但是反观自己这个为君者,像是一株养在幽暗处的金丝藤,任人宰割,无所作为。
乐时不知道,天亮时怀虞的确来了武安王府,只是没有像往常先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