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骤雨惊弦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这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精健男子身手矫健异常,纵然背上背着一个人,脚步依旧是轻快带风,毫不吃力的样子。
待来人走近了些,覃柘这才惊讶地发现黑衣男子背上的竟是医仙常雪遥。
“遥儿,你怎会在此?!”常璞元看见本应在澹州的女儿此时竟出现在了面前,虽心头大喜,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甚为奇怪,她应在澹州才是。
“父亲,您有所不知,半个多月前我便收到了消息,说您和兄长此趟沐阳之行恐生变故,故而我便快马加鞭,这才堪堪赶上。”说完,常雪遥拍了拍黑衣男子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多谢壮士捎我一程。”常雪遥整了整衣裙,笑着向背她上来的男子道谢。
“客气,举手之劳。”黑衣男子憨直地摆摆手,看上去很是真诚。
常雪遥其实并不认得这男子,只是先前在山门口遇上的,他就像是专程在那等着常雪遥似的,不仅道出了她的来意,还主动背她一路疾跑上了山。也实在是多亏有他在,这一路才突破重重禁锢和把守,顺利登顶,找了处隐蔽位置潜伏起来。
常璞元听到常雪遥这么说,便更觉奇怪了:“遥儿,可知是何人给的信?”
常雪遥点点头,看了眼神色乖戾的慕汵远,嘴角微抿:“说来话长,容后再同父亲细说吧,眼下各位的毒已经解了,不必担心运功毒发了。”
“怎会……?”众人心中存疑。
即便此刻都完全能够行动了,但想到古奇毒发身亡的惨状,依旧是心惊不已,显然是还忌惮着体内的毒不敢轻举妄动。
“刚刚解药我涂在雀鸟羽翼之上,方才群鸟振翅间便已悄然解了毒,诸位大可放心。”常雪遥知道不解释清楚,恐怕一些心思谨慎的人不会相信。
原来如此!
“既然医仙都说没事了,自然就不必再疑神疑鬼了。”医仙常雪遥的声名江湖谁人不知,听到她这么说,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既然毒解了,接下来自是该兴师问罪了。
“慕汵远,你罪恶滔天,还不束手就擒!”昆仑宫的掌门寒铁衣声讨道。
若不是信了慕汵远的那番高义阔论,他怎会派遣弟子助纣为虐,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位最常将武林大义挂在嘴上的,竟会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纵然你邪功再盛,还能胜过在场的所有人不成?!素日我唤你父亲一声义兄,作为长辈,今日我便为亡兄来清扫门楣,以告亡兄在天之灵!”巨斧帮的帮主石天拓手持一柄长斧,声势喊得响亮,然而一双眼的余光却始终在打量着身边的各位,在等待一个出头鸟。
不少门派都是侧目而立,面上已是激愤如沸铁,但同时又对慕汵远近乎妖邪的能力深为忌惮,都不愿做破局之人。
慕汵远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帮吵闹的人,眉头微微锁起,似乎只是觉得有些烦人而已。
然而,有刚直不阿的人,自然就也有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人。
“少庄主,不不不,而今应该叫庄主了!”庞独笑得满脸谄媚,“若庄主不嫌弃,我阔刀门愿为庄主马首是瞻,为庄主辟路。”
庞独是个洞察形势的人,怎会不知眼下这形势孰强孰弱。这边人数虽多,但诸门派却各怀鬼胎,实则散乱,滥竽充数者甚多,慕汵远虽失道寡助,但却能以一敌百,势头正盛,与其待到他大获全胜,将自己都吸成干尸,倒不如现在就站好队,如此才是求生之道。
礼义廉耻就是这样,在生死面前微不足道,人性一旦撕开了个口子,就会从缝隙中流出一股股肮脏的黑水来。
“巨鲸帮也愿唯慕庄主命是从!”
“还有沉沙帮,愿住庄主一臂之力!”
……
一时间不少门派纷纷倒戈,多是原剑盟的门派,还有不少小门小派。个别世家大派也出现了动摇,但碍于头顶上的那块名为“誉”的无形牌匾,终还是没有妥协。
“你们这帮乌合小人!”沈慎没忍住怒骂道,他生平最见不惯的便是贪生怕死背信弃义之徒,更何况他们选择依附的还是眼前这个还是将纲常伦理尽抛脑后的
沈雍眉头就没松开过,眼前这盘乱局中,每颗棋子都定在了棋盘上,不存在什么明哲保身可言,已是非下不可了。
“沈世伯,何故如此迂腐,人还是得学会顺势而为。”慕汵远嘲讽地看了沈慎。这个沈世伯平日里独善其身,趋吉避凶,今日倒还徒生了几分意气出来,实是罕见了。
慕汵远拍了拍手,几列训练有素的黑衣剑士便如雁阵一般一字排开,将整个峰顶层层围住,环环相扣之下,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你们这帮人头猪脑的玩意儿,以为他终会放过你们吗?!别天真了!”梅姑看着架势便知今日定然是有场苦战了,纵然不欲引火上身,但也没法儿再独善其身了。
“慕庄主神功大成,自是看不上我们这点微末内力,慕庄主只要您一句话,我们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庞独振臂高呼,眼睛却时刻注意着慕汵远的细微表情,背上冷汗涔涔。他这也是在赌,赌个保命的机会。
慕汵远指尖虚敲着,旋即笑了笑:“那就有劳诸位了。”
“你们听好,今日选择站在此奸邪小人一边的便是邪魔同党为伍,便是与武林正道割席分坐,天理不容!人神共诛!”常璞元横眉冷对,一双眼锋利如芒,“慕汵远,你当真要一错到底吗?
铸剑山庄老庄主一死,当今武林最有声望的便是有着“无极老人”之称的常璞元了。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袭矜贵的紫衣上,然而身处视野中心的慕汵远始终不见有所表态。甚至而言,无论是激愤也好狂躁也罢,在他的脸上都不见丝毫——他表现得过于淡定了。
“对与错本就如同黑与白,你执白子,我执黑子,皆为所求,何错之有?”慕汵远语气淡然,眼神似诚似黠,全然没将在场群雄放在眼里。
想想也是,他如今身上留存着几位绝世高手的内力了,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已是名震江湖,更别说其中还包括了武功已然登峰造极司空孓的毕生修为,加之岐山秘传的邪功加持,完全强到了绝无仅有的地步。
“你!”常璞元气得花白的胡子都飞起来了,饶是已经活到这个岁数了,也还是头回遇到如此冥顽不灵的孽主儿。
“诶,我说常兄啊,你就莫在与这混球小子多费唇舌了,混淆黑白,诡辩之论罢了!有些教训若不亲身历受,旁人多说无益。”张虚怀一双眼雪亮,他明白,对付慕汵远这样丧心病狂的疯狗,想要劝服是万不可能的,手在袖中早已蓄作攻势。
“父亲,让我先来会会他!”常风扬一袭宝蓝色的衣裳在风中飞扬,如同暗水沉涛,又如流翡宝翠,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立在风中铮铮作响的风鸣刀,肃穆中带着沉创。
他的目光透过慕汵远看向了他身后的慕怀予,总角之交阔别重逢,这一眼之间承载了太多的情绪。纵然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知己已非少年人,但慕怀予的眼睛还是一如当初那般干净。
常风扬此刻已经不想再纠结于过去的分歧了,只要人还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贤侄啊,这小子身上的武功复杂得很,还是让老夫去打头阵,再计攻伐。”张虚怀这话没开玩笑,难得说得严肃。
方才他虽只与幕汵远过了一招,但也仅那一掌的相持,便已然感受到了那小子雄厚非人的内力,说实话,连他都没完全的把握能与之匹敌,就更别说尚未攀顶的后辈人了。
常璞元深知自己儿子的脾气,也没说什么,但眉眼间的担忧却是显而易见了。
“商量好了吗?我看你们还是别推辞了,一起来好了。”慕汵远无所谓地将手背到身后,看上去一派轻松悠然,不像是要决斗,反而像是请客吃茶一般。
只是倏尔的功夫,天边那缕白日光便又藏进了云层里,此时天上乌云密布,云层越积越厚压在头顶,如同怒海惊涛,即刻便要坍塌下来一般。
倾绝峰顶山风骤起,疾风穿山越岭而来,给这一触即发的杀机增添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兴味。
“兄长,你觉得凭他们这些因循守旧的老顽固能与我抗衡否?”慕汵远挑了挑眉,没有看自己的对手,反倒是带着几分寻趣地笑着看向慕怀予。
“你想听真话?”慕怀予面不改色。
“兄长但说无妨。”
“你胜不了。”
慕汵远听完这话,不怒反笑:“兄长,你这话可伤了弟弟的心了。那接下来你可要看清楚了,看看这些个所谓的天之骄子、正道砥柱,都是如何在我手中陨落的。”
“慕二小子,你未免也太轻狂了!”张虚怀一身凌然的白衣在风中飘扬,有如展翅勃发的白鹰,手腕一转,自袖中抽出一把软剑,破云而出,如电似风般朝着幕汵远袭来。
刹时,杀机如张弓,瞬间崩裂!
一白一紫的两个身影在疾风之中缠斗着,在这万丈凛峰之上,云起雾涌之间,如同仙人斗法一般,令人眼花缭乱,移不开眼。
这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想要达到的的境界啊。
浩瀚江湖,几多浮沉,何人不是自幼年开筋练骨后便终日乾乾,望着群山之巅,不分寒暑,早晚勤练,只为求得方寸精进,却在越过一座座高山后惊觉只是尔尔,而那通天之境,却始终可望而不可即。
已经多少年不曾见过如此高绝的武斗……论起来,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各大世家于关山崖发起的伐魔之战。
常风扬抬眼望向山巅那道紫色,眼里如冰川崩裂——他恨极了幕汵远。不待多言,常风扬身形一闪,便踏着风,也加入了对战之中。
“诸位英豪,张老前辈与少掌门已然打了头阵,我等岂有贪生怕死之理!今日群英联手,定能替天行道,诛灭妖邪!”
“诛妖邪!诛妖邪!”
一时间沸反盈天,杀意如烈火一般瞬间燎原,只听得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兵刃碰撞之声如惊骤雨惊弦,刀光剑影映在了岩壁之上,如同浮光掠影,充斥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肃杀之美。
——雨还是落下来了。
裴垣惊恐万分地护着姐姐躲到了一旁,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目睹如此真实的杀戮,人会流血,人会死亡。
冰凉的雨水濡湿了草木青山,却浇不灭众人心中的那蔟熊熊燃烧的烈火,这火是为无名却能焚尽万物。
覃柘并不在意这些武林纷争,他们想要得到什么也好,想要毁掉什么也罢,都与她无关,她在意的只有师父的安危而已。
覃柘始终小心翼翼地留意师父的情况,从战意未发之时她便早已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而悄然潜伏到了一旁静待时机。
此时战局激烈,然而师父的身旁不仅守卫没有松懈,就在这时反倒还增加了两名黑衣蒙面的剑客,应是幕汵远一早就布置好的。
令覃柘有些不解的是,师父对于慕汵远而言明明已经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为何还要如此严防于他?不管怎样,现在都已是最佳时机,慕汵远不可能分得出心神来管这边。
覃柘身形如练地来到侧方,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之前被幕汵远杀死的莫凌云,死不瞑目的莫凌云那对灰白的眼珠正望向这个方向,陡然对上这样一双死人眼珠,多少有几分的惊悚。
也不知老骆那家伙消失这么久,究竟哪儿去了?
覃柘念头刚一闪而过,便瞧见师父身旁后来的那名黑衣剑士的背影多少有些熟悉,再定睛一细看,便见他的手在后边儿锁扣的位置捣鼓着什么,那只手化成灰覃柘也认得,不是骆语冰还能有谁!
覃柘眼睛一亮,嘴角扬起,好家伙,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