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装神弄鬼
从楚楼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几人只能仓促地在酒楼吃了顿午饭。
吃饭期间,覃柘将她这趟查看的见闻告诉了骆语冰和左左。
“所以,你怀疑他们吸进去的那玩意儿有问题?”
左左有些吃惊,没想到一家普普通通的妓馆背后还有这幺蛾子。
覃柘点点头:“岳正廷的疯病估计也与这楚馆脱不了干系。”
左左不屑地啧了两声:“都说出云派门风甚严,走的是清修。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小公子私下狎妓,岂不是脸打得啪啪响。”
“目前还只是猜测,把这个拿给医仙前辈看看再说。”覃柘晃了晃酒葫芦里装着的从楚楼偷偷带出来的不明液体。
简单地用完午膳后,覃柘几人回到了逍遥剑派,覃柘和左左直奔医仙的避尘居了。
刚走近,便见常雪遥正蹲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徒手抓着一只大耗子,正准备往耗子嘴里喂着什么。
“医仙前辈,帮个忙呗。”
覃柘推开小院的栅栏便走了进来。
常雪遥一分神,手里的大耗子便得了机会,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我去,好肥的大耗子!”
左左吓得魂都没了。
“诶,我的耗子!”常雪遥准备去抓,结果反倒自己摔了一跤。
“我抓了两天才抓到的。我不管,你们谁赔我。”常雪遥从地上爬起来,神情幽怨地说。
覃柘将酒葫芦放在了屋前的石桌上,笑着说:“医仙前辈,耗子好说,你帮我个忙,我给你抓一筐,如何?”
“行。”
常雪遥觉得这个条件很诱人,于是欣然答应了。
覃柘说明了来意,将酒葫芦递给了常雪遥。常雪遥从屋内取了个小碗出来,将葫芦里面的液体倒了一小碗出来。
液体质感如水,琥珀色。闻上去没什么味道。
“暂时也说不好这是什么,你们谁尝一口。”常雪遥讲碗放下。
左左一脸难以置信:“前辈,你认真的?”
常雪遥无语地扯了扯嘴角:“当然是开玩笑的。你们这些小孩儿一点意思都没有。”
左左吐了吐舌头,寻思着常雪遥方才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怎么瞧着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常雪遥从屋前的竹筐里边抓出了一只黑黑胖胖的玩意儿,看上去又像耗子又像猪仔,还吱吱叫唤着。
“乖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好吃好喝供你这么久,也该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常雪遥拍了拍那小动物的脑袋,嘀嘀咕咕地说道。
“这是?”覃柘也没见过这种动物,有些好奇。
“竹鼠。”
常雪遥一副见怪莫怪的样子,将竹鼠放在石桌上,一只手按住,一只手将碗里的液体往竹鼠嘴里灌。
“太残忍了。”左左别过头去,嘴上说着残忍,实际上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竹鼠被灌下几小口的液体后,渐渐地不再挣扎了。
常雪遥松开了竹鼠,竹鼠四肢摊开,肚皮贴着桌面。接下来滑稽地事情发生了,竹鼠主动爬到碗边,像是吃到了什么仙林玉露似的,大口大口地舔起了碗里的液体,常雪遥用手去扒都扒不开它。
覃柘都看呆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小半碗下肚的竹鼠,此时行为变得失常起来。先前还胆小的很,怕人怕得要命,此时已经敢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冲着覃柘龇牙咧嘴了。
“这鼠辈吃了豹子胆了?”覃柘觉得好笑。
没过多久,竹鼠变得分外暴躁起来,用尖尖的爪子将自己的皮毛撕扯得稀巴烂,到处闻闻嗅嗅,仿佛是在找方才喝的那玩意儿。
常雪遥不动声色地将碗放回竹鼠面前,竹鼠扒着碗边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看上去又恢复了神智,不再狂躁。
可是没过一会儿,只见竹鼠变得神情更加怪异了,也不再喝碗里的东西,跌跌撞撞地没走两步,就发疯似的用脑袋撞石桌桌面,撞得血肉模糊,最后竟一命呜呼了。
整个过程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左左惊得下巴都掉了,支支吾吾地说:“就这么死了?”万幸自己之前在楚楼没喝这玩意儿,算是逃过一劫。
常雪遥用银针刺入竹鼠尸体,果然并没有显示中毒反应。
“如果我猜的不错,这种东西会让人食用者产生依赖性,也就是上瘾。虽然不会直接产生毒素,对身体产生危害,但长期使用会使人产生幻觉,久而久之变得精神失常行为错乱。
这个剂量对竹鼠来说致命,但对人来说仅能产生上瘾症状。”常雪遥如是说。
如此看来这上瘾症状必然是由浅及深,循序渐进的。
“这样就说得通了。”覃柘自言自语。
“你是指岳正廷的死?”常雪遥一眼便看出覃柘的想法。
覃柘点点头,还是那句话,世间没有无端的巧合。
常雪遥将死透的竹鼠小心地放回了竹筐内,打算一会儿找块肥沃的空地把他给厚葬了。
左左眨眨眼,问道:“那前辈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常雪遥若有所思地说:“我曾在一本博物经注上读到过,西域的罗格里戈壁上长着一种奇花,赤红如血,花期很短,每年不过十几日。此花晒干后,外敷可麻痹止痛,内服则致幻。”
“幽冥花。”
覃柘说出了花名。
“你怎么知道?”常雪遥很惊讶,覃柘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种花的名称。
“虽然我之前说我懂奇门玄术是假的,不过我从小居住在域外是千真万确。”
覃柘扬了扬嘴角:“我见到过幽冥花,还摘下来玩过。后来被师父看见了,给了我一脑瓜崩,还把我摘得花都给扔了。跟我说碰了这花会变成傻子,吓得我追问了他好几天我又没有变傻子。”
左左听完噗嗤一笑,收获了覃柘一记眼刀。
“没想到这罕见的西域花竟被人千里迢迢带来了中原。”常雪遥面无表情地说。
覃柘此时突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照理说吸食此花成瘾后如不接着食用,神色断然不会恢复清醒。但听常掌门说今晨是见到岳正廷神色恢复如常后众人才离开的。
如此说来,此间定然有人在给疯癫狂躁的岳正廷喂了这玩意儿,这才稍稍稳住了他的心神。只是剂量没控制好,令他直接疯魔了最后导致他自戕。
看来,今晚又有事做了。
“多谢前辈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覃柘拎着酒葫芦,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
“诶,记得耗子啊……”
子夜,出云派。
大门紧闭着,灵堂已经全部布置好了。
一口玄色的楠木棺材停在灵堂中间,棺盖敞开着,里边就躺着死去多时的岳家小少爷的尸体。
此时家仆家眷们都在灵堂里守夜。岳夫人和岳小姐跪坐在棺材前流着泪往火盆里烧着黄纸。岳掌门则满眼血丝,身心俱疲地独自坐在一旁,看着儿子的棺材失神。
月照中天,惨白的月光白缎似的铺在庭院里,清冷袭人。
原本无风的夜,不知何故平地起了一阵妖风,吹得灵堂前的白幡肆动,刮得满地的黄纸漫天飞舞。
“廷儿,廷儿是你回来了是不是?”
岳夫人激动地从地上爬起身来,扑到了棺材旁,扒着棺材又惊又喜地看着躺在棺材里的儿子。
棺材里岳正廷的尸体依旧是白日里那副微笑着的模样,只是在烛火的映照下,尸体脸上明暗交杂,这抹笑显得格外的阴冷和诡异。
候在一旁的丫鬟小厮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往棺材里看。
“廷儿,你要是回来了,就告诉阿娘一声,阿娘舍不得你啊。”岳夫人失声恸哭,悲切至极。
“只是一阵风而已,别整天神神鬼鬼的。”
岳修平将夫人一把拉开,斥责道。独子的暴毙本就让他精神衰弱了,加上一些无端揣测的风言风语,这会子再听着这些神鬼之论自然是心头火气。
岳夫人跌坐在地上,神情有些呆滞,看着火盆里为燃尽的黄纸,像是回过了神,目光冰冷地指着岳修平声嘶力竭地发难起来:“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的纵容,廷儿根本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都怨你!”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看你也疯了!”岳修平冷哼一声,不好发作,只是气得拂袖而去,独自站在了灵堂的门口。
岳秀秀连忙过来扶起岳夫人,痛心地说道:“娘,弟弟已经死了。若是正廷在天有灵,也定是不愿见到您与爹爹这般相互埋怨的。”
“慢着,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岳修平方才怒火浇头,完全没在意岳夫人讲的什么。当下冷静了下来,才觉岳夫人方才讲的话听着颇有深意。倒像是她知道廷儿暴毙的内情似的。
岳秀秀听见父亲这么发问,人有些愣,随后转头望向母亲。
岳夫人闻言连连摇头,嘴里喃喃道:“没有,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岳修平想要进一步追问时,突见院内原本昏黄的烛火瞬间变成了暗红色,此时又是一阵阴风刮过,只听见一阵摇铃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最后在正对着灵堂门口的院墙上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人的剪影。
从轮廓来看,不正像是已经去世的岳正廷。
“啊!”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吓得惊声尖叫,但又不敢兀自跑出去,只能全挤在一堆瑟瑟发抖,嘴里还不断念着“阿弥托福”
岳修平此时的表情也是全然的惊愕,完全不知所措。
“廷儿,我苦命的孩子,你会来看娘了吗?”
岳夫人眼角泪痕未干,一脸狂喜,不顾女儿的阻拦便想要冲过去。
“你不要靠近我,我死的好惨啊。”
那剪影声音嘶哑刺耳全然不似人的声音,还真像是阴间的游魂的哀嚎。
若是在白日,稍微亲近一些的人定然能察觉这“鬼魂”的声音与岳正廷本尊的音色差别颇大,但此时众人都被这鬼影给唬住了,哪儿还有心思去思考别的。
“廷儿,是娘不好,娘害死了你啊。我的儿,是娘害死了你啊。”
岳夫人泪流满面,发髻散乱着,看着像极了一个凄惨可怜的丧子疯妇,哪儿还平日里一点点的体面模样。
这句话白日里岳夫人在岳正廷的尸体旁也曾说过,只是当时众人都这是她在自责当时她因为倒茶去了,没看好儿子导致他自戕,才说出的自责之言。此时听来,这句话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娘,你是不是知道弟弟何故失常自戕?”岳秀秀扶住母亲的手,流着泪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你知道什么,还不快说!”岳修平心急如焚地顿足,一张圆脸都涨得通红。
“我说,我说……”
岳夫人推开女儿的手,面如死灰地叙述着:“我也是今年正月那会儿才发现廷儿的不对劲的。他平日里总喊累,每天都没精神,也没什么食欲。但每次只要出去一趟回来就又变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岳修平闻言,脸上满是错愕。他平日事务繁忙,很少有时间精力关心家里人的日常起居。对于夫人讲的这些事情,他竟全然未察。
“终于,有一日我瞧瞧尾随着他,想看看他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结果你猜猜,你儿子去了哪儿?”
岳夫人冷笑一声,将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接着说道:“他去了楚楼,妓馆!”
岳修平握紧了拳头,脸上除了惊愕还有深深地懊悔。
岳夫人见到岳修平脸上的悔恨,似乎很痛快,接着说:“我责令他不许他再去那里,将他禁足了数日。可他竟不吃不喝,脾气愈发暴躁,精神也失常,居然开始自残。听他说我才知道,他每次去楚楼都是去吸食一种叫做‘不羡仙’的东西,已经上了瘾,根本就戒不掉了。”
岳秀秀听到母亲的话,万分震惊。
岳夫人提起儿子,便心痛得不能自持,她神情麻木地说道:“我开始暗中托人打听,最后找到了一个在楚楼做工丫鬟。那丫鬟说‘不羡仙’只能在妓院里吸食,不准客人带出来。但从她手里可以买到,价比黄金。”
“所以,你就一直这样用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养着正廷?”岳修平眼睛都红了,紧咬着牙关说道。
“不然呢?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廷儿在我面前自残吗?”岳夫人神态癫狂地吼道。
岳修平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黯然沉声说道:“夫人,你为何当初不找我商量。”
“找你?”岳夫人嗤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这话说得很是荒诞好笑:“告诉你,你儿子废了,然后你就能顺理成章地把外边儿那女人的便宜儿子接回来吗?”
“你,你瞎说什么!”岳修平怒骂道:“疯妇,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事情已经明了,接下来的闹剧覃柘也没兴趣看下去了。
于是将蜡烛和皮影收好,悄悄地从屋檐上撤了下来。墙那边儿收到皮影撤去信号的左左也不动声色地撤离了。
方才的一切不过是覃柘伙同左左设计的一个局而已。现在真相大白了,一切果真都和楚楼有关。
“覃姐姐,你可真有一套。”左左竖起大拇指赞赏道。
覃柘扬了扬嘴角:“一般般。”
“今夜倒是看了场好戏。世人皆说出云派掌门与其发妻伉俪情深,比翼连枝,是武林中一对羡煞旁人的典范夫妻。如今看来,也就是个笑话。”左左小嘴一撅,嘲讽道。
覃柘倒没有左左那么多的感慨。世间之事繁杂纷扰,本就真假难辨,很多时候全凭旁人一张嘴怎么唱罢了。
有件事情覃柘先前一直搞不清楚,楚楼究竟是如何弄到生长在西域的幽冥花的。
今夜听到岳夫人说起楚楼内那个倒卖‘不羡仙’的丫鬟后,再联想到今日在楚楼擦肩而过的那个眼熟的绿衣女子,似乎一切都清楚了。
那日覃柘去济世堂为江秋晚买扭伤药时,见到的那位从侧门进入的绿衣女子不正是白日在楚楼偶遇的那位!
还记得排队买药时,听几位姑婆谈论起过济世堂内有位从西域游历回来的贾神医,说他医术如何高明,能让重疾之人脱胎换骨。如今再回想,也便不稀奇了。
济世堂与楚楼之间必然暗通款曲。
指望出云派那位好面子的岳掌门出来自曝家丑,指认作证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为了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到迫害,覃柘翌日一早便将事件原委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逍遥剑派的常老爷子。
常老爷子是个嫉恶如仇的人,闻言,怒发冲冠。道了一声“岂有此理”后,便二话不说,直接领着官府的人,冲进了楚楼和济世堂中,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经重新审查,发现这半年儋州城被这‘不羡仙’害死的人竟多达四十有余,大多都作自杀或是意外结的案。
这位贾神医当初游历西域时途径罗格里戈壁,见到那里的□□徒通过食用幽冥花,来让自己产生幻觉,从而与所谓的神明对话。贾神医眼瞅着发财的机会来了,于是千里迢迢摘了一大筐子幽冥花回来。
起初只敢用少量给病人外敷止痛,得了神医的名声,渐渐地不再满足于此,正巧勾搭上了来找他看病的老鸨子,于是就水到渠成地将幽冥花弄到她那里卖,还起了个‘不羡仙’的名字。
先掺少量在酒水食物里让人上瘾,捆绑住客人后,再高价售卖。因为怕出事,控制着用量,且只得在馆里吸食,不准客人带出去。
至于那绿衣女子,是老鸨子的亲信,见此物这般值钱,便起了私心,每次偷拿一点儿,积少成多,再天价转手卖出去。
很多人便是私下找她买了,自己没控制好量,吸食过多,一命呜呼了。
破了大案,官府还特意送来了赏银。
覃柘拿了一点买东西吃,剩下的全给了左左。左左见到这么多银子,自然是眼睛都笑成了条缝,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手倒是很实诚地把银子全揣包里了。
“阿柘,这么好玩儿的事你都不带上我。”
傍晚的时候江秋晚找到了覃柘,对于覃柘昨夜去出云派装神弄鬼没带上她,表示十分不高兴。
覃柘将昨天在街上买的吃剩下的糖酥糕递到她面前:“喏,专门给你买的。”
江秋晚也不是真生气,见到覃柘出门还带了东西给她,早就笑弯了眼:“阿柘,我上午碰见了遥姨,她说让你别忘了一筐耗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覃柘闻言眉心一跳,有气无力地瘫倒在了桌上:“我还以为终于能好好休息一夜了。”
吃过晚膳后,覃柘背着个竹筐挨个儿问过江秋晚和覃柘有谁晚上有空愿意陪她去抓耗子,但都被果断拒绝了。
江秋晚的借口是她的上次借的书正看到高潮部分,打算今夜挑灯看完。左左连借口都没编,一听到抓耗子,直接就把房门关上了,顺便还从里边给上了锁。
“阿柘,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我今夜很闲的。”
骆语冰不知何时过来的,正倚靠着廊柱垂眼看着覃柘,褐色的眸子透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