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捕鼠赏月
听到骆语冰的声音,覃柘没由来地心头一悸。
自打她开始怀疑骆语冰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后,便越来越觉得骆语冰对她的态度很是暧昧不明。
每次和骆语冰独处都觉得很不自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覃柘环着手臂,一脸无所谓地说:“我要去抓耗子,你实在闲得发慌就来搭把手吧。”
这话说得其实很没道理,明明是覃柘自个儿想请骆语冰帮忙,倒像是骆语冰求着要来给她帮忙似的。
“好,我今夜正巧闲得慌。”
骆语冰嘴角微扬,完全不介意覃柘的态度。
“拿着吧。”
覃柘将脚边一个竹筐扔给了骆语冰。
骆语冰接过竹筐,坎在了肩上:“要抓几只?”
覃柘竖起一根食指,挑了挑眉。
“好说,一只用不着带这么大个筐。”骆语冰作势要将筐儿放下。
覃柘摇摇头,指了指骆语冰肩上的筐:“我说的是,一筐。”
骆语冰有些吃惊:“你抓这么多耗子作甚?”
“炖汤喝。”
覃柘头也不回地走了。
骆语冰笑了笑,单肩背着竹筐大步流星地跟在她身后。
覃柘来之前请教了一下常安歌去哪儿能抓到大量的耗子。常安歌说城南有一大片油菜田,可以去那儿找找,也许能抓到不少田鼠。
于是覃柘和骆语冰便趁着天还有余亮向城南走去。
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颗熠熠发亮的星宿早早地悬在了九天之上。
等二人找到那片油菜田的时候,天边最后余下了一线光圈也没夜空给压了下去。
今夜的风有了丝初夏的感觉,温暖且干燥。
夜风轻抚过大片的油菜田,发出簌簌地声响,都周身的空气都染上了馥郁的油菜花香气。
“老骆,咱们分工合作吧。”
覃柘从骆语冰肩上把竹筐拿了下来,掀开筐盖儿,把里面的工具都翻了出来。
骆语冰粗略地扫了一眼,有火折子、蜡烛、蒲扇、网兜还有几小截烟碳……看着准备得十分充足。
“怎么分工?”
骆语冰拿起地上的蒲扇冲着覃柘轻扇了两下,风力还不小,扇得覃柘额发飞扬,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覃柘一把夺回了蒲扇,放回了地上。认真地跟骆语冰讲起分工来:“咱们先找到田鼠洞。然后一个人负责拿着蒲扇用烟碳熏洞,一个负责等田鼠出来后用网兜住。明白了吗?”
骆语冰点点头,拿起了网兜,自觉担负起了捕鼠大任。
覃柘也没说什么,捡起地上的木炭和蒲扇,在油菜地里周边寻找起田鼠洞来。
“老骆,你小心点儿蛇,别往田里头去,在外边儿一圈找。”覃柘小声提醒走前边儿的骆语冰。这个时节野地里的蛇早就从冬眠中醒了,要是被咬上一口也不值当。
“嗯。”骆语冰应了一声,埋头继续找着。
这个季节的油菜已经接近成熟了,一株株枝叶茂盛,覃柘脚下了田才发现这些油菜杆居然和她差不多高。
今夜的月光很通透,田间的一切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是不是有几只小虫飞过,透明的翅膀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阿柘。”就在覃柘用树枝挑起一只小飞虫观察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骆语冰说话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冲覃柘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覃柘见状,连忙抄起工具跑了过去。
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小洞就开在田沿边上。覃柘双眼都放光了。
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将炭烤热。没一会儿功夫,烟炭就冒出呛人的滚滚浓烟来,熏得覃柘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覃柘赶紧用蒲扇将浓烟扇进鼠洞,没过多久,便见一只田鼠被烟熏得熬不住了,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田鼠从洞里探出头来,骆语冰不动声色地布好网,一只、两只、三只……一窝足足十只,全部落网。
“老骆,你好厉害!”覃柘眉开眼笑地拍了拍骆语冰的肩膀,称赞道。
骆语冰十分无奈地笑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捕鼠被人夸厉害。
首战告捷,接下来二人便有如神助一般,连着掏了三四个耗子窝,收获颇丰。就这样摸摸索索了小半夜,终于抓好了一筐子的田鼠。
“差不多,回去吧。”覃柘掂了掂竹筐,有点沉。
骆语冰拎着竹筐的编带,将竹筐扛到了肩上:“走吧。”
覃柘快步跟上骆语冰,两人踏着月色往回走。等到了住处时,已经是子时三刻了。
覃柘和骆语冰是翻墙进的院子。此时众人都已经睡下了,院里静悄悄的,都能听见水缸中鱼儿浮到水面来吐泡泡的声音。
忙活了这么久,覃柘的肚子有些饿了。这个点膳房早就锁了门,唯一的储备粮也给了江秋晚,看来今夜只能饿着肚子睡觉了。
“阿柘,此夜月色甚好,要不要一起赏月饮茶?”
骆语冰放下了竹筐,用小院里的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月光下眉毛上挂着的水珠晶莹透亮,轮廓也显得没那么锋利了。
覃柘摇摇头,想也没想便要拒绝。
“我记得还买了一品斋的什锦点心,看来只能独自享用了。”骆语冰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重新考虑了一下,今晚的月亮这么亮,这么早睡可惜了。咱们一块儿赏月吧。”
覃柘眨了眨眼,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看上去都能流出光来。
骆语冰哑然失笑,取了茶和点心便飞身上了屋顶。覃柘很自觉地跟了上去。
过了十五后的月亮依旧明亮圆满,毫不吝啬地将其光辉遍撒人间。
此时夜深人尽,万籁俱寂,不闻人语。这天地仿佛就只剩下了潇潇的风声和夜虫的低鸣。
覃柘半躺在屋顶上,一只手枕着头,一边吃着点心吹着风,别提多惬意了。一旁的骆语冰静静地饮着茶,享受着这天人合一的安宁。
竹影斑驳,碎了一地。
一阵风从竹林间穿过,摇动着浮光碎影,让人产生置身于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的错觉。
覃柘吃着点心,目光落到了骆语冰的侧脸上,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看上去没那么锋利了。
与他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在一片竹林里。那时他踏着月光从竹林深处走出来,眉宇间却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戾气,跟现在这般神态全然不同。
“阿柘,我的脸都要被你盯出个洞来了。”骆语冰突然将脸转过来,看着覃柘。
覃柘本来正瞧着骆语冰的侧脸发呆,被他这么突然一转头,吓得手里的点心没拿稳差点儿掉了下来。
“你突然把脸转过来作甚?”覃柘为了缓解尴尬,一口将点心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像只藏食的松鼠似的。
骆语冰笑了笑,问:“点心口味可好?”
“好,挺好吃的。诶,你怎么一口也没吃啊。”覃柘将点心盒子往骆语冰身边推了推。
骆语冰摆了摆手:“你吃吧,我不喜甜。”
覃柘闻言差点脱口而出:你不喜欢吃甜的,还买这么甜的点心。
但转念一想,难道这是他专程买给自己的……不会吧……难道他是想用一盒点心来收买我?
心里有了这般想法后,覃柘看向骆语冰的眼神都变得诡异了起来。但吃点心的速度完全没受到影响。
“你这是什么表情?”骆语冰见覃柘表情奇怪的看着他,不禁挑眉问道。
“洞察世事的聪慧表情。”覃柘收回目光,继续吃点心。
骆语冰见覃柘已经吃了好几个点心了,便倒了杯茶给她。
“你之前说过,你从域外来的?”
骆语冰抬眼看着她,月光在他身后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
覃柘点点头:“嗯,我在域外待了十几年了,近期刚回中原。”
“域外可好玩儿?”骆语冰轻描淡写地问。
“怎么说呢,我当初是跟着商队逃难去的。出关那会子我才七岁,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讨生活,不让自己饿死。所以也谈不上好玩不好玩。”
覃柘一手捧着茶杯,一只手托着腮,看着月光下剔透如琼脂的茶水如是说道。
明明说的是一段并不那么美好的回忆,但她的表情看上去却是无比的平静,倒像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似的。
骆语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在潼泊摸爬滚打了一年多,本来以为我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儿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覃柘扬了扬嘴角,眸光闪烁,眼中盈满了月光:“我遇见了我现在的师父。”
“我师父虽然是个怪人,但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考虑过收我为徒的,然后我就跟在他身后,死缠烂打,天天烦他,最后烦的他受不了了,只能答应带上我了。”
覃柘想起那段“峥嵘”的拜师岁月,眼角都是含着笑的。
骆语冰轻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
“嘁,我本事多着呢,哪能都让你知道。”
覃柘一口饮完杯中的茶,将茶杯放下。
这般澄澈的月夜总能轻易地让人放下内心的设防,在覃柘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已经和骆语冰说了这么多事情了。
“诶,我发现你这人很狡猾。自己的事情只字不谈,倒是把别人的事儿都听了去。”覃柘忿忿地撇嘴说道。
骆语冰听到覃柘这么说,伸展了手臂,和覃柘一样倚靠着屋脊,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情?”
覃柘见他表现出这么一副坦诚的模样,倒叫她一时不知该问什么了。
“我对你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兴趣。”覃柘瞥过脑袋,继续吃点心。
骆语冰身上有着太多覃柘看不清楚的东西。其实覃柘挺想问问,骆语冰到底在找什么东西。但今夜月光太安逸了,覃柘不想煞风景地去打破这片宁静平和。
再说了,人活在世上,谁还没点儿不想语人的秘密呢。
骆语冰勾了勾嘴角,也不再说话了。
月光依旧盈盈地散落在地上、瓦上、身上,万物都在这温柔的月华之下安逸地吐纳着生气,接受着造物主的馈赠。
过于安逸的气氛,安逸得让人犯了困。覃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一耷一耷地,嘴里还不忘慢慢嚼着点心。
骆语冰瞧她这迷迷瞪瞪的模样便知她是真困了只是凭着对于吃的执念让她还面前支撑着意识,勉强保持清醒。
旁人只道覃柘贪食,却不知她会对吃东西能有这么大的执念完全是因为孩童时期的饥荒经历所致。
那会儿连年的战乱,又是瘟疫横行,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她的父母便是死在了一场疫病之中。年幼孤女靠着啃草根树皮维生,吃过虫子,吃过发臭的老鼠,甚至吃过死人肉……所以覃柘很是珍惜每一份美食。
见她实在困得很了,骆语冰便拿走她手里没吃完的点心。
“阿柘,困了便去睡吧。”
骆语冰见她闭着眼头枕在手臂上没了回应,看来是真的睡着了。
月光在覃柘的纤长的眼睫下投下一片阴影,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柔软,像是精雕细琢的白玉瓷瓶一般温润通透。
骆语冰笑了笑,伸手将她嘴角残留的点心碎屑拭去,便独自一个人枕着月色饮茶。
天涯地角,千秋万古,唯有眼前这轮明月是仁慈不吝的……
夜,镐京,皇都。
月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格中照进了偌大的宫室,在案上落下了一层银霜。
一只雕刻着双龙戏珠的香炉正往外面悠悠的吐着香。在月光的清辉映照下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寝殿,随处可见繁复威严的龙纹图腾,和代表着天家尊荣的明黄。
这是天子居所。
守夜的小太监原本想趁着夜深人静,逮着片刻的机会靠着柱子打个瞌睡,却被寝殿内无端的一声惊呵给吓了一大跳。
“陛下,可要奴婢进来伺候。”
小太监对这般情况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只是恭敬地跪在外廊上向寝殿里头请示。
片刻,殿内一个威严沉郁的声音说道:“不必了,在外候着。”
“喏。”
小太监得令后,从地上爬起来,站直了身子,神情肃穆地守在寝殿门口。
陛下受梦魇所扰已然数年,已成顽疾,最近此番症状愈发严重,不知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每次都是子夜时分惊恐地从睡梦中惊醒,之后便再难入眠。
此时皇榻上两鬓斑白的帝王正失神地望向窗外的明月,他的额头上渗满了汗珠,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从地府里爬出来一般,眼里布满了血丝。
这位新帝王今年不过五十有七的年纪,看上去却很是沧桑老态了。
三年前这位有着正统帝王之血的祁王以雷霆手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挥兵直捣京师,诛杀大太监曹知章于太和门前,平息了阉党乱政。侄子炀帝自裁后,在饱受战乱□□的百姓呼声中,祁王顺理成章地入主了晟京,坐上了那把世间最尊贵的皇座。
梦魇并没有因此而停息,反而在这几年变得更加沉重。
没有人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能让这位九五至尊恐惧至此。
“宣太子即刻觐见。”宇文珩一手扶额,沉声命令道。
小太监语气为难地轻声提醒道:“陛下您忘了,太子爷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平。”
宇文珩长舒了口气,是他睡糊涂了,竟忘了殊儿早在一个月前便已奉命启程去了锦平考察边境军防了。
“没事了,你继续守夜吧。”宇文珩重新躺了下来,闭眼吩咐道。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