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该死的人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黑豆姿势迅猛, 犹如是一道黑色的闪电，转瞬就奔涌到了病床上。它轻抬脚步，闲庭信步地微昂着头, 看向毯子缝隙里的苏小小。
它喵呜叫了一声。
苏小小被吓得僵硬在了原地, 感受着那团柔软的东西。黑豆慢慢轻踩脚步, 走上她的腰腹, 尾巴一圈, 撑着猫爪, 屁股下沉。
一系列动作之后，黑豆就坐到了苏小小的肚子上。
苏小小与黑豆大眼瞪小眼。
病房门口的众人, 透过了十五年的光阴, 在她身上，又看到了谁。
一切都在无言中，慢慢弥散。
“喵呜。”
黑豆湛蓝色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小小, 喵喵叫而张开的嘴里，早已没了锋利的牙齿。
苏小小这才突然间意识到，这只猫已经很老了。
她缓缓松开紧拽毯子的手, 黑豆伸头凑上前，用脸颊蹭着熟悉的灵魂，又喵呜一声。
鬼使神差地, 苏小小像是第一次见黑豆时, 伸出了手, 缓缓摸上它的头。心想反正它这回也是没有牙了，看它还怎么嚣张！
还不得是任由她搓摩！
“哎哟！”
苏小小愣愣地看着被咬了个红印的手指，愤恨扭头。看到奸猾的黑豆眯起眼睛，正顺便打着一个舒适地哈欠。
黑豆全然张开的粉嫩口腔里, 没有牙的牙床子上，还留有一根手指粗细的凹痕。
老娘真是信了你的邪！
没牙，也还是那只死猫！
最会扮无辜，总是骗苏小小上前，再狠狠地给她来一口！
也多亏是没牙，不然她的手是别想要了。
苏小小甩了甩手指，却也是不再怕黑豆，用手挥开打算睡在她身上的猫，盖好毯子，这才抬起头来。
门口那些她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望着她的神色有些莫名。
尤其是那一脸横肉的郭宇昂，简直恨不得把她吃了似的，还有林然见了鬼的眼神，唯一还算正常的，就是向她走来，抱走黑豆的任青。
仍然保持着三百年不变的死鱼眼，任青冷着张脸说：“你的手。”
还没等苏小小笑着回话说没事，一双微凉的手，掠过黑豆，却执起她微红的指尖。任青皱眉左右翻看，确认没有破损，这才轻轻放下，伸手将始作俑者圈在怀里。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直至心底。
苏小小很想伸手按压住有着莫名情绪的心脏，可她却只顾着发呆，盯着指尖半分其余动作都没有。
门口处的杜司明见大家都不动，用胳膊肘推了林然一下说：“赶紧进去啊。”
林然这时候才如梦初醒，从十五年前初次见面的暗夜里抽身，他迈开步子，走进病房内，在临时添加的病床上落座。
郭宇昂拽了个椅子，坐得稍微有些远，回头对宋珧说：“任青的保姆车还没去取吧。”
宋珧一敲脑袋，立即点头。
郭宇昂摆摆手说：“去吧。”
宋珧得令，转身走前，频频回头，似乎是很惊异。
在仙玉山风景区住院治疗的小女孩，怎么会突然间跑到了这里？
宋珧出去后，将病房门带上了。他扭身转头的时候，恰巧遇上了正阔步走来的陈勇。
陈勇侧目，扫了眼一溜烟儿就要没影的人，确认了下病房编号，才抬手敲敲门。
离门最近的郭宇昂起身，拉开病房门。
陈勇迟疑了一下，探头看到眨巴着眼睛望向他的林歆晾，这才走了进来说：“打扰一下，我有些事情，想问一下林歆晾。”
苏小小一懵，抬手指着自己说：“问我？”
看着众人又浩浩汤汤地往外走，苏小小尴尬地想，若是一会知道，她一问三不知，这些人会不会被气炸。
陈勇拉过郭宇昂才坐过的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大腿上摊着一个卷了边的笔记本。他按动老式的圆珠笔，写下日期，抬头看向半躺在病床上的学生。
“你是谁。”
苏小小灵魂一颤，有些警惕地抬起头，与陈勇对视。
陈勇放下笔，笑着说：“你就算是不说，我也是可以调查出来的。”
苏小小抿唇，却是神色一缓。
面前这个警察并不是知道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只是在揣测身份而已。她披上林歆晾该有的人设，尽量将自己的痕迹抹除，垂着头，不言不语。
陈勇笔尖敲击着纸页，打量着面前的孩子，轻声说：“我知道，你可以选择沉默。”
“但在一切尚有余地的时候，说出实情，你救下的何止是自己？”
苏小小在垂落的发丝里，盯着微红的指尖想，对面是一个过于执拗的警察，似乎是抠不出来一星半点的东西，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小小将手里的手机递了过去。
陈勇接过来，低头研读手机内诡异的短信。
有三条。
——rl20110922
——sy20131202
——闭紧你的嘴巴。
陈勇凝眉笑了一下，安抚地抬头说：“在此之前，还接到过类似的信息吗？”
苏小小自然是没办法回答，她沉默低头，只能装深沉。
陈勇似乎并没有太过纠结于此，他注视着上面发送信息的号码，指尖轻动，尝试着拨通。
“你把打的电话是空号……”
电子音的重复，让陈勇反倒是松了眉头，他站起身来说：“手机先借我用一下，一会就还给你。”
说完，陈勇起身，给队里打电话说：“叫技术组的来一下，采集一下证据，再给我查一下这个号码。”
临到门口，陈勇停住脚步，侧头回望，肩头的警衔闪亮。
“别惧怕抵抗黑暗。”
“阳光不仅远在天边，它更长在你的心里。”
陈勇站在门口背对着病床，他将手机挪远，眼有笑意地说：“就当我是个啰嗦的长辈吧。”
陈勇握上门把手，没去看那孩子会是用什么样神情，来面对他这个傻大个的突然煽情。可十年来，陈勇最惧怕的就是有些话想说，却又没来得及去表达。
面对友人的猝然离世，人生的不可捉摸，陈勇想要做一个更加透明的人。
“谢谢叔叔。”
陈勇听到身后的声音，唇角上扬，拉开门，扬长而去。
苏小小捏着手里陈勇塞过来的纸条，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孩子，人生的路很长，谁都有走夜路的时候，别害怕，警察叔叔会永远站在你的身前。”
纸条上的警徽水印，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病房外，郭宇昂看着打招呼远走的警察，踟蹰半晌才开口说：“这警察，是不是十年前，家里丢了个五岁女孩的那个刑警？”
疑惑又略带肯定的声音，透过洞开的病房门，传到了苏小小的耳朵里。
她手上的纸张突然变得有些重，那上面的字迹潦草而不显凌乱，笔笔生辉，字字劲透纸背。苏小小谨慎小心地将纸条收进笔记本里，手指在上面研磨。
她轻叹呢喃一句：“陈勇最想要护在身后的孩子……”
也一定有警察叔叔在守护着。
就像是陈勇在守护着林歆晾一样。
————
楼下警用面包车里，等着听候分配的小警察们，凑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当年陈队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还奋战在一线？！”
“那你是没看到吴警官一家死得有多惨！”
“就是天上下刀子，陈队都得出门抓住那个凶手！”
“那……抓到凶手了吗？”
车厢内一下子陷入了沉寂，窗外却突然传来一句，耻辱却又洪亮的回答。
“没有抓到凶手。”
陈勇摘下被汗水浸透的警帽，拉开车门，将冷气开得更猛烈一下，笑着问说：“得等技术组，咱们先去吃个早饭吧！”
小警察们再次被抓了包，几个人瑟缩在后车厢里，对着发呆。
陈勇看了眼倒车镜，打个哈哈说：“放心吧，早晚是会抓到的！”
小警察们抬头，互相看着，虽然他们不是刑侦部门的，可是普通小案件不了了之的都何其多，何况是十年悬案。
可这世界里，总该有些不愿放弃的人，守着一些不见未来的期许，等着名为奇迹的发生。拼尽全力地奔涌向前，燃烧着自己的生命，来安抚那些愤怒不安的亡灵，去宽慰这些苦等真相的行尸。
————
行尸一般僵立在医院病房内的冯铮，冷淡一笑，视线依旧锁定在病床上的林丽。
肖瑶紧张地连人带凳子挪离病床，恨不得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挪出病房。因为肖瑶总觉得她要出现幻觉了，她似乎看到了旁边对视的两人之间，刀光剑影！
冯铮哼了一声说：“现在，该说了吧。”
林丽似乎是仍然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冯队长，你比十年前的脾气更惹人嫌。”
肖瑶很意外的是，冯铮居然没有生气。
冯铮打了个哈欠说：“肖瑶，把当年013连环杀人案的电子档案给我。”
肖瑶立即将平板电脑递了过去。
冯铮快速翻找，指尖滑动着屏幕，猛然一停。
“2010年6月25号，是你表妹丧生的时间，地点在网吧内。”
“据笔录显示，那天网吧录入的身份证属于你。”
“你当时的证言表达了一个讯息，是你表妹偷拿你的身份证，外出上网。”
“而你毫不知情。”
冯铮歪头，盯向林丽说：“我当年就问过你，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那天，真正该死的人……”
病床上的林丽猝然抬头，布满伤痕的脸上，笑容肆意，她轻声说：“没错。”
“该死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