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无关痛痒
我死后的第十年[刑侦]
文/世容
若是时光真的可以倒流, 顾芝伊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她就不用怀揣着歉疚，终生对于杜司明避而不见了吗？
落叶纷飞，凉意起。
一切都经不起假设, 时光也从未能倒流。
顾芝伊手里的叶子被她放飞, 在空中盘旋远去, 她眼眸湿润, 轻叹一声。
她轻声呢喃：“杜司明, 我可以通过努力还给你一个外科圣手。”
“可我无论如何, 也无法还给你一个父亲。”
……
顾芝伊慌乱地捂住了要哽咽出声的唇，躲进了无人的绿化带, 她慢慢蹲了下来, 盯着自己的鞋尖，缓缓将脸埋进臂弯深处。
“可我……”
在无人的角落里，顾芝伊冷漠的壳子破碎, 露出了里面脆弱的内里, 声音暗哑而无助。
“我哪有资格再去见你。”
————
十五年前的午夜，文城第一医院的急救科，月色撒入门口的地砖上, 泛着浅银。
杜司明倾身抬手，撩开了顾芝伊的发丝，仔细确认着她是否受伤。温凉的指尖激起了顾芝伊面颊红晕, 她羞涩地侧了脸, 双手交织。
顾芝伊缓缓伸出沾满血迹的手, 颤颤巍巍地指向急诊室。
杜司明目光一沉，立即起身走去，却是疑惑说：“没有接到救护车的提前接诊电话，病人自己来的？”
顾芝伊慌忙跟上去说：“是！”
杜司明戴上医用手套, 心想那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状况。他推开门，就见到侧站在门口的任青，长身玉立，面色平淡。
这娱乐圈里横空出世了一朵高岭之花。
杜司明也是略有耳闻的。
“患者？”杜司明侧头问顾芝伊，眼光轻扫着任青。
任青见医生来了，让出了被他遮挡的病床。苏小小脸色苍白地躺在那儿，脖颈处正丝丝缕缕地冒着血。
杜司明经过任青身旁，快速确认患者伤情，眉头舒展说：“不是很严重，就是看着吓人。”
“这个出血量……你是怎么弄成小花猫的？”
杜司明疑惑地侧头看向顾芝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任青苍白的粉唇缓缓松弛，一手扶住身旁的墙面，身上瘫软。
杜司明下意识地接住任青，目光下沉，便见到了任青腰侧上正扎着一柄刀，血水翻涌。
鲜血晕染着任青墨黑色的西装，顺着修长的裤腿，一滴一滴跌落在洁白的地面上。
那些血色，仿佛是从地底蓬勃，盛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曼珠沙华。
杜司明迅速上前，用医用剪刀快速划开布料，看向伤口渗血情况和位置，沉声吩咐说：“快去叫杜主任来！准备手术室！”
————
在此之前，别墅昏暗的密林深处，当任青小心地抱起苏小小的刹那，本该昏厥过去的王总徒然睁开了双眸。
他羞愤地拔地而起，掏出随身匕首，脚掌耙了一下地面，身体前倾，借力打力，抬手一捅。
毫无防备的任青，第一反应却是圈紧了怀里的苏小小，腰侧猛地一疼。
硬凉的随身瑞士军刀，埋入任青的窄腰，疼痛让任青晃了一下，差点跌倒。
王总冷笑一声，吐了口血沫，笑着说：“哪个小崽子，居然赶在太岁头上……”
话还没说完，王总手里的手机闪光灯骤然点亮，挑衅一般地直射着任青的眼睛。任青惨白的面色和淡漠的眉眼，在一片漆黑中，亮如天人。
王总报复得逞的兴奋还没喧嚣，就瞬间被逐渐明亮起来的面容，吓得扔了手机。
“任……任青？！”
变了调子的确认声音，让人忍俊不禁。
王总猛咽了口唾沫，连滚带爬地想要伸手接过徒添负担的苏小小，慌乱地说：“我……我这就送您去医院！”
任青冷淡地避开了，随着动作，腰侧伤口疼痛四起。
他说：“你去开车。”
苏小小的一根手指头，任青都不想让这个人碰。
“好！好！我这就去！”
————
任青绷着神经，一直等到急救医生确认苏小小无碍，他才松懈下来。
那时，任青的额头上早已被层层冷汗淹没，他腿软地倒向一侧。肩头抵着墙面，任青抽出满是血渍的手打开手机翻盖，拨通了号码。
他平静地说：“林然。”
别墅里握着酒杯与众人辗转的林然，他疑惑看了眼来电显示，才开口说：“你跑哪去了？声音怎么这么无力？你小子……”
调笑的声音还未盘旋，任青那边便传来杜司明慌乱的指挥声：“你还打什么电话！命都快没了！扶住他！”
林然猛然站起来，挥开身旁还要递酒的人，将手机按在耳上，紧张地说：“怎么了？”
任青唇色已经惨白，眼神也有些涣散，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才勉强能看清躺在不远处的苏小小。他又狠力地眨了眨眼睛，才徒劳闭上昏花的视野，一字一句说：“林然，你来一趟文城市第一医院。”
“医院？”林然立即将外套披在身上，对着门口躲着吸烟的司机摆摆手，长腿迈开说：“你受伤了？”
“我没事。”任青身子瘫软在支撑不住他的护士身上，轻声说：“你来急诊室，等苏小小醒来，送她回去。”
“苏小小？”林然坐上车后，皱眉思考那是谁，又想到刚才那一出闹剧，更皱紧了眉头说：“你怎么去招惹她了？她的黑料，我这个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人，都……”
任青呼吸有些重，他出声打断说：“别告诉她，有我参与，把她送回去就好。”
林然似乎早就熟悉任青不愿意卷入是非的脾气，捏了捏眉心应承说：“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任青的手指按上挂断键，便无力地垂落，电话摔在地面上。杜承皱眉赶来，上前扒开任青的眼睑，用医用手电筒照射着他的瞳孔。
在给苏小小处理伤口的杜司明眸色一凛，看见父亲轻轻一摆手，任青便被抬上了滚轮车。
“小子，有长进了。”
杜承拍了拍杜司明颤抖的肩头，双手插兜快步跟上，回头说：“他因为你的快速决断，会活下来的。”
杜司明在人生里，遇见的第一个让他与死神博弈的患者，是任青。
虽然他那时，尚没有能力去亲自操刀拯救谁，只是迅速判断伤情，将他送到父亲手中而已。
可他在那天，才在真正意义上，踏过了万千书海，翻过平淡无趣的日常。终于下定决心，走上这惶惶又满是慰藉的医途，终生不悔。
第一次与死神面对面，杜司明怒视着那个手握镰刀满脸狞笑的暗黑色的神。看着它追随着滚轮车被推出门外，看着父亲白色大褂随着跑动飞扬，黑白相撞，白色蔓延开来，将死神挤出这满是身披铠甲，无畏向前的属于医护的地界。
杜司明握紧仍有些颤抖的手，看向面目青紫的苏小小，唇边松了口气，侧头对同是新人的顾芝伊说：“我刚才是不是帅爆了？”
顾芝伊也满是惧怕，生怕还没来得及拯救生命的双手，就先无力地任由着鲜活的生命流逝。她擦了擦医用手套上的血，扬起有着血渍的小脸，咧嘴笑着说：“还是你爸爸更帅一些。”
“你倒是时刻不忘了捧上司的臭脚哟！”杜司明笑着摇头，却又迟疑点头说：“我在刚才，也发觉我父亲是有点帅的。”
当林然赶到医院的时候，苏小小刚苏醒过来，仍有些迷糊。
她整个人瘦瘦小小的，除了后脑，身上擦伤也多，被绷带处理妥当，远看上去像是个会动的木乃伊。
“谢谢你送我来医院。”苏小小微微晃动有点昏沉的头，对林然说：“可我不能住院，我还有别的工作没有完成呢。”
林然看着执拗的苏小小，撇嘴说：“那我送你回去。”
反正答应任青的就是送她回去。
苏小小并没有等着谁的搀扶，她自己站起身来。她勉强可以走路，身上的伤不是很严重。
她扶着东西，慢慢挪动。脚上的一只鞋子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她踮起纤细的小脚，依旧走得风韵有味。
林然抓抓头发，快走几步，回到车内将后备箱放着的沙滩鞋拎了出来，又拽了个毯子，才扭头又进了医院。
一路无话，林然的车快速驶入一个小区内，缓缓停稳。
苏小小裹在小毯子里，只露出了青青紫紫的小脸，脚上提拉着硕大的鞋子，慢慢下了车。
林然问：“怎么不进门？”
苏小小讪笑一下才说：“这是我经纪人的家。”
说完，苏小小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匆忙前来开门的郭宇昂。
郭宇昂猛地拉开门，枯瘦的手，颤抖地掀开毯子，看着里面完整的衣衫，眼眶一红，连忙侧身扶着苏小小进门说：“快进来。”
苏小小傻笑着说：“没事啦，遇到好人了。”
郭宇昂深吸一口气，眼睛扫向不远处的豪车，林然侧靠着车身扬了扬手。他一直在拨打任青的电话，却是总显示着无人接通。
见那个小明星被人接进屋内，林然收了手机，对车内的司机吩咐说：“回家。”
苏小小缩在郭宇昂家的沙发里，她的小脚有些脏，悬空在干净的地毯上方。她歉意地笑着，海藻般的长发有些打结，满是狼狈地说：“打扰你休息啦，我窝这儿就行。”
郭宇昂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递给苏小小说：“公司还没通知要由我来接管你吧。”
苏小小挑眉笑着说：“还不是早晚的事儿。”
苏小小呲牙咧嘴地擦拭着有结痂的手，脏兮兮的手在洁白的毛巾上留下黑红相间的色泽，可她却笑得很开心。她歪头伸手说：“郭宇昂你好，我就是公司甩给你，马上就要糊掉的苏小小。”
“多多指教。”
郭宇昂低头看向苏小小纤细的手指，眉头皱起说：“半夜随意出入男性房间，你是嫌你的黑料不够多？”
“如今差点被人给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能笑得出来。”
郭宇昂的视野里，苏小小扬起小脸，轻轻浅浅的笑了，望过来的眸色里没有惊惧，更无关痛痒。
“还有，你怎么不回自己……”
郭宇昂抿唇停住了后面的话，起身去厨房里给苏小小做个……
早饭。
再次看向苏小小的时候，她正低眉顺眼地擦试着身上的污渍，发丝滑落，露出了她后颈部被处理过的伤口。那里仍有丝丝缕缕的血渗透着纱布，在拼尽最后的力度奔涌。
即便那时的郭宇昂并不知道，在这世界上，也有人……是无家可回的。
可他仍然从苏小小那无关痛痒的模样下，看出了点什么，只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表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收留她。
————
十五年后，当郭宇昂转身拉开任青的病房门，想以最快速度让碍眼的林然赶紧消失在视线里，却是眼光扫到了病床上望过来的女学生。
他的手一松，黑豆瞬间就获得了自由，奔涌着飞窜向苏小小。
苏小小慌张扯过盖在身上的毯子，将自己紧紧包裹，只露出个小脑袋，声音扭转着说：“猫！”
苏小小说完就要将脸也藏起来，郭宇昂身上的肥肉轻颤，眼睛里苏小小当年的样子，和面前的孩子逐一融合，让他脚步顿住。
郭宇昂的视野里，是同样面目青紫的小脸，缩在小毯子里。望着他的神色里，有着想要藏住的惊惶，还有着一丝任谁都不忍忽视的祈求。
当年的苏小小。
如今的女学生。
都有着一双藏在戏谑神色之下的眼睛，即便表面看去无关痛痒，可又看得分明，那双眼睛在无声地对着他呼喊：救救我，郭宇昂！
一如当年。
灵魂已然冷硬的郭宇昂，也有藏在软肋的瑟缩。
因为他知道，她们真的都无家可归。
灿笑着，闷声哭，不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