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这未尝不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斯温德勒眯着眼，看着埃伦诺站立的方向。
埃伦诺的注意力早就从他身上移开，目光盯着手里的智脑，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事情。
埃伦诺喜欢乖的孩子。
喜欢听他话的孩子。
虽然这两样看起来和他都没有什么干系。
但是……
斯温德勒想。
他不介意隐忍自己的渴望，隐忍自己的贪欲，隐忍自己那些无可避免的，绮丽的幻想。
然后在他身边，成为他最喜欢的样子。
这是细水长流的过程。
他离不开埃伦诺。
所以……他也不会让埃伦诺离开他。
那是一种从未产生的，能够触及灵魂的想法。
现在它生长了出来，所以斯温德勒理所应当地应该给它再填些土。
是的。
他成为埃伦诺最顺手的工具，成为在每一次都不会反驳对方，乖巧的存在。
这样埃伦诺就会隐忍他有时候故意泄露的小脾气，隐忍他有些时候像是不小心的碰触，和那些超出他们交流范围的，不同寻常的亲昵。
因为埃伦诺再也找不到一个和他一样顺手的工具。
他已经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他的身上。
就算他在某些时候有那么一些小毛病，埃伦诺也会安慰自己——
不如再忍受一下。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他。
一个顺着他的心思而生长的，他的人偶娃娃。
这陡然而生的醒悟让斯温德勒整个人都明朗了不少。
他嘴上挑起一模疯子样的，不明的微笑，从地上站了起来。
埃伦诺正在和“dbroglie”进行对话。
在收到对方那条充斥着质问与怀疑的回复时，埃伦诺并没有生气。
因为他在试探“dbroglie”的底细，“dbroglie”的背后到底是谁。
在没有音信的五小时里，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像是没有开启的薛定谔的箱子，在这之前的所有时间，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猫到底状态如何。
——是生，是死，还是虚无的混沌？
埃伦诺装作自己是内城区一位生活比较富裕，但是心思单纯，胆子很小的女性，和对方聊天。
——“我叫梅拉，住在内城区斯维兰提斯辖区。”
——“这是我拍到的怪物……【图片】”
那是一张自高空往下俯视的照片，斯维兰提斯辖区已经开始有了金属森林的雏形。
在车辆已经变得和玩具模型没有什么区别的十几楼高空，花园的旁边，有个黑色的身影正在啃食银色轿车里，车主的头颅。
这张照片是合成的，但又不是。
这是他委托艾因帮他从数百个监控里，抽出的几帧被拍到的，怪物的样子，再和斯维兰提斯辖区一号大道布鲁克集团写字楼下的场景进行合成。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有怪物是假的。
但怪物也是真的。
只不过它没有出现在布鲁克集团大厦楼下。
埃伦诺给自己勾勒了一个非常完整细致的身份。
“她”是布鲁克集团生物科技研究所下的一名员工，在晚上进行实验收尾的加班阶段，不经意从玻璃外看见了怪物进行攻击的现场。
好奇心使然，“她”照下了这张照片，却在反复翻看照片的时候生出了一种惶恐。
这样的惴惴不安促使“她”在互联网上开始搜索，有没有和“她”经历过一样事情的网友，所以才给“dbroglie”发了一条那样的私信。
就算这件事在后面被拆穿了，埃伦诺也可以把罪全部推给布鲁克集团。
——三大财团之一，阿基因斯显而易见的竞争对手。
斥责完斯温德勒以后，埃伦诺才收到了他的第二条回复。
依旧是吝啬得不行的几个字。
【来自“dbroglie”的回复：你不是梅拉！】
【来自“dbroglie”的回复：梅拉已经死了！】
埃伦诺啧了一声，在心里咒骂两句。
“dbroglie”不可能认识梅拉。
因为梅拉的一切都来自于只有他和艾因知道的机密。
虽然他给梅拉捏造了一个虚假的公民id，用大数据打造出了一张最符合这些特性的，属于梅拉的脸，并把有关她的简历及生长经历全部安插进了布鲁克集团的数据采集网。
梅拉生长在捏造的虚拟网络里。
但是在现实中，“梅拉”是谁？
“她”是个不存在的人。
埃伦诺试探着回：
——“您说的是不是和我同名同姓的人？我可没有死。”
对方没再回复。
但是埃伦诺发现“dbroglie”修改了它的昵称和头像。
新的昵称叫——
“梅拉已死”
而新的头像，赫然就是那张，由alaric捏造出来的，梅拉的证件照。
梅拉，梅拉。
“dbroglie”到底是谁？！
寒意渐渐从埃伦诺的瞳孔弥散，他克制住了自己心头升起的杀意。
“阁下。”
斯温德勒叫住了他：“发生了什么？”
埃伦诺无法言语的烦躁在此刻莫名地消减了两分。
他不再看那骇人的账号，关了手里的智脑，摇了摇头：“没事。”
重新雕刻一座神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埃伦诺却没有把这样的工作交给斯温德勒。
他知道斯温德勒不是故意的，起码在这种事情上。
神像炸裂的原因不过是祂太激动了。
激动到那坚硬的金属容纳不了这样磅礴的光明之力。
埃伦诺有些恶意地揣测。
斯温德勒干了什么？
和神拥抱？
和神亲吻？
还是……
“您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声音打断了埃伦诺的思考。
斯温德勒展示了他出人意料的乖顺。
他就像被驯养良好的家犬，静静地趴在主人旁边等待垂怜。
等到埃伦诺的雕刻进行到神的五官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不是说要……”
“第二天早晨回来。”
埃伦诺打断他的话，手下动作却依旧没停。
“事情有些超乎预料，所以提……”
他顿住了。
神的眉毛已经能看出了大概的雏形，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完工。
但是埃伦诺却放下了手里的刻刀，望向斯温德勒的眼睛。
那是一双狼一样的眼睛。
埃伦诺知道里面有什么。
有野心，有欲望，有对鲜血的渴求，和杀死他的决心。
但是他所想的一切，在此刻却如同被大雨洗去的泥水，褪得一干二净。
红色的。
平和，沉静。
就像是从海里捞出的珍珠。
斯温德勒就这样看着他，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会无条件相信。
而刚才的争吵，更是已经看不出半点痕迹。
斯温德勒确实是一个可塑之才。
因为他太聪明了。
太聪明了。
埃伦诺想。
能在这样荒谬的瞬间觉察到他内心深处真正的向往。
他改变了自己本来要说出口的话。
埃伦诺说：“你知道吗，斯温德勒。”
“我是为你而回来的。”
“或许你不知道，你的智脑是和我绑定的。”埃伦诺拿刻刀点着斯温德勒手腕，细小的血痕自他的动作下诞生，像是绽开的红色玫瑰花。
“它一旦检测到你处在危险环境，就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我，”埃伦诺强调，“我在心系着你的安慰。”
假的。
斯温德勒注视着埃伦诺。
对方好像真的很真诚，但是那真诚却根本不入眼底。
于是他眨了眨眼，就像是飞蛾扑向了明亮且炙热的火源。
他相信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
神像没有雕琢完成的五官就放在了那里。
埃伦诺没有了再雕刻下去的欲望。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神像没有眼睛，神就无法依靠神像而注视他。
神像没有耳朵，神就无法依靠神像听见他说的话。
神像没有嘴巴，神就更不可能开口，去斥责他，去蛊惑他。
但是神像立在这里，虽然没有眼睛嘴巴耳朵，神却依旧要守护他。
埃伦诺心想：神会哭吧？
眼泪可不要掉成小珍珠了。
看着那具没有五官的神像，茫茫光晕氤氲在他和埃伦诺的身旁。
斯温德勒问出了那个，他心底最为疑惑的问题。
他说：“阁下，混血种在找什么？”
似乎是怕埃伦诺不理解，他又附加上了一些限定的词。
斯温德勒问：“阁下，那个由希尔……”
“希尔克里德。”
“对，由希尔克里德创造出来的恶魔亚种，到底要在神殿寻找什么？”
埃伦诺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扭头看着斯温德勒：“你怎么会这么问？”
“其实您应该知道的吧。”
斯温德勒轻笑出声：“您应该早就知道，恶魔会攻击教堂。”
“不然您不会让我关窗。”
是的。
埃伦诺当然知道。
他对恶魔的了解程度，比希尔克里德只多不少。
或者说，他知道所有恶魔亚种的完全特征。
而这回这个来自希尔克里德手下的0327号亚种，则是完全只会攻击教堂的特殊种。
不是因为什么别开生面的高科技，只是因为教堂是每一个辖区里，光明之力最为浓郁的地方。
他只是不知道，希尔克里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斯温德勒说：“在我回来以前，它们搜刮了教堂里每一个角落。”
“甚至翻找了那堆堆在地上的神像碎屑。”
“它们应该是在找什么的吧？”
阴霾的天空被斯温德勒的手所拨开，他带走了晦涩的云，点亮了漆黑的夜空。
希尔克里德在找什么？
他想要什么？
针刺一样的快乐持续扎在埃伦诺的大脑，答案几乎是直接顺势而出。
——眼睛。
恶魔的眼睛。
被哈维教皇藏在神殿最深处的，恶魔始祖的尸骸和那双彩色的眼睛。
虽然他不知道这一段历史，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希尔克里德的心思大概是要付诸东流。
因为那双恶魔始祖的眼睛，被藏在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而他在未来往回看，那是那双眼睛还依旧闪烁了一百年的亮光。
是的。
那被希尔克里德派出恶魔疯狂寻找的宝藏，早就被装点成了所谓的“义眼”，装在哈维教皇的眼眶上。
“是的，是在找什么。”
想清楚了这些，埃伦诺脸上笑容更盛。
“我觉得我最近笑得有点太多，眼角长了好几道鱼尾纹。”
埃伦诺突然换了话题，小声地嘟囔。
斯温德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应道：“但是您依然很年轻。”
“年轻？”
埃伦诺摇了摇头：“不，我可不年轻了。”
“你不知道吧？”埃伦诺笑得眼角已经挤出了几滴泪水：“我已经三百岁了，三百岁。”
他说：“我的年龄是你的十五倍。”
这是他第一次在年轻的斯温德勒面前提到自己的年纪，尽管这其实只是一个青年逐渐转向壮年的年纪罢了。
斯温德勒顿了顿，像是沉默，又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他可以肯定的。
他不觉得埃伦诺年长。
他只是在痛恨自己的年轻。
“所以你要和我一样，多笑一笑。”
埃伦诺说：“笑出了鱼尾纹，我们就看起来一样大了。”
斯温德勒点了点头，说“好”。
他又问：“那我应该为什么而笑呢？”
“为你的礼物。”
“礼物？”
埃伦诺点了点头。
“你知道希尔克里德在找什么吗？”
埃伦诺抱住了他。
他的喉咙似乎是因为笑得太剧烈，而变得嘶哑起来。
埃伦诺却像是丝毫没有发觉这件事情，依旧在笑，并且把斯温德勒搂得更紧了。
这是一个毫无征兆的拥抱。
太突然了。
斯温德勒一时间心脏都被吓得停滞了片刻。
但在那停滞过后，却像是经历了一番无法言说的快乐。
明明他才是被禁锢住的那一个，斯温德勒却觉得，他好像把毒蝶笼在了自己的手心。
斯温德勒沙哑地开口：“在……找什么？”
“找你未来的礼物。”
埃伦诺说：“他在找你未来的礼物啊……”
这话说得太朦胧了。
什么希尔克里德，什么礼物？
斯温德勒完全都听不懂。
但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低语，埃伦诺不断地向他传递着，一种给予的冲动。
“怎么办，斯温德勒。”
埃伦诺拿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像是从深处传来的喟叹：“我好像有点想你了。”
看不见的电流从脊柱里流窜，颤抖的刺激逐渐强烈。
斯温德勒突然睁开了眼。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只余一片寒冬。
埃伦诺说的不是他。
埃伦诺把他当成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