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内城区光明大道，早上七点。
太阳将将升起来，即将到来的夏日并没有给内城区添上几分燥热。
奢靡的贵族消耗了从外城区搜刮来的所有电力，以便让内城区四季保持如春的温度。
埃伦诺轻车熟路刷了卡，登上了往光明大道正一门的磁悬浮列车。
他上辈子没有见过莱缪尔教皇。
所以，在顶替大主教，第一次来到圣殿大堂时，他巧妙地遮掩住了自己的惊讶。
对方实在是步入暮年，细密的机械钢骨构成了他脆弱的身架。
浑身上下唯独两颗不同颜色的义眼，泛着亮光。
教皇用机械的手臂撑起自己的脑袋，没有看他。
和他的宿敌一点也不一样。
这让他突然泛上了一丝，直接杀了对方，取而代之的想法。
当然，这想法只是在他脑袋里冒了个火星，没过半会就熄了下去。
埃伦诺垂着脑袋，掩住了脸上的傲慢与兴奋。
还没有到时机。
“晨安，我亲爱的陛下。”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在越过数十道检测以后，埃伦诺终于站到了教皇面前。
教皇手拿权杖，不悲不喜。
希利尔站在他的身边，像是无声的雕像。
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了下来：“大主教，早上好。”
这不过是例行的汇报。
虽然智脑已经发展到囊括奥特兰克大陆每一个角落，光明神殿却依然恪守这样面对面的会晤。
当然，这或许是光明神殿拿捏人心的一种手段。
埃伦诺并没有忘记，他在杀死那位真正的大主教时，在对方大臂上找到的那枚数据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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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于萨特罗斯实验室最新产物。
他当然知道这个实验室。
在一百年后，该实验室因研制出来可以自主掌控人类思维的芯片而声名大噪。
人们在咒骂此等灾祸降临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那被奥特兰克大陆视为信仰的光明神殿，才是它背后的实际操控者。
今天的晨间新闻依旧乏善可陈。
埃伦诺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教皇，和往日一样，神殿寻找的光明圣子没有任何踪迹。
虽然作为圣子预备役的贵族已经像萝卜一样泛滥，但是远远不够。
就像人造水晶比不上钻石的闪耀。
这些所谓的圣子预备役和真圣子之间差的可不仅仅是神明的认同。
教皇没再说话。
他阖着眼，金属手指微动。
希利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大主教，您知道外城区西域，有关宽宥信的事情吗？”
埃伦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点了点头。
宽宥信是最近广为流传的一样新兴玩意。
贩卖者号称上面得到了神的祝福，可以让人们看见自己内心深处最想要的东西，继而获得永生的救赎。
由于价格昂贵，很快成为了一种新兴的奢侈品。
埃伦诺没有讶异。
三百年后，所有上学的小孩子都会在《神殿传记》上学习这一课。
宽宥信事件的诞生代表着以纳萨尔·布莱伦大主教为首派系的轰然倒塌。
所有神职成员都被降职处理，连带着背后的财阀也遭受沉重打击。
红衣主教克莱恩·沃尔接过了这烫手的位置，成为了新的大主教。
这似乎和他并没有什么干系。
埃伦诺理了理身上的长袍。
只可惜，他现在就是那位所谓的“纳萨尔·布莱伦”大主教。
斯温德勒的消失不过是命运线上极小的一环，宽宥信事件依然会发生。
时间往后再推上一周，就是夏日祭典。
光明神殿会举办一场邀请所有内城区贵族参与的晚会。
这是内城区最大的夏日活动，人数足以达至千人。
教皇当晚也会出席。
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指出来，埃伦诺还是凭借着只言片语拼凑出一个事实。
夏日祭典上，教皇受到了袭击。
这是宽宥信事件的导火索。
也是原主教降职的最根本原因。
埃伦诺仰起头，注视着那双他并不怎么喜欢的金属义眼，坦然道：“这不是一件小事，陛下。”
“宽宥信的传播不是一朝一夕，别说遏制，就连找到溯源都需要很大的心力。”
毕竟事件的传播不是因他而起，埃伦诺现在确定，原先的大主教不会无缘无故卷进这场风波。
到底是谁在栽赃他，栽赃他的人到底为了什么，和袭击教皇有什么关系……
所有的关键信息在他面前都是一片空白，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的敌人，而他甚至连神职人员的人名都没有记全。
是的。
埃伦诺心里了然。
他需要时间。
起码先拗过夏日祭典。
教皇沉默片刻，神情探究：“我最多给你一个月。”
告诫自他的话语里弥散：“神殿不养没用的废物。”
出乎意料，埃伦诺低声笑了笑，眼里满是深意。
一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他来说也已足够。
“我会的，陛下。”
埃伦诺声音温和似水，就好像刚才低笑的人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他说：“毕竟您是如此地相信我。”
沉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
教皇的目光凝视着埃伦诺的背影，极度的不悦在胸腔翻滚。
“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
斯温德勒是被教堂的祷告吵醒的。
这不似奴隶市场里那些和他同样年纪的人诵读的祈祷经文，而是由丝毫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机械女声缓缓朗诵：
“光明神是慈悲万物的，伟大的光明教皇是神的化身，神爱世人……”
机械蜡烛的烛火随着特定的频率逐帧跳动，斯温德勒仰起头。
梦里的神像依然伫立在那里。
和煦的阳光透过教堂的花窗打到了神的脸上，祂眉毛舒展，双目悲悯。
斯温德勒收回了目光。
是他看错了。
神殿里供奉的不是埃伦诺的雕像。
想到这儿，斯温德勒从床上爬了起来。
身上的伤对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这是他头一次受到这么好的照顾。
在小布鲁克辖区，绷带往往是最碍事的东西，会极大可能地减缓他的动作。
斯温德勒看着胸前并不怎么好看的蝴蝶结，最终还是放弃了拆下来的冲动。
小亚细亚街道光明教堂其实是距离神殿非常偏远的分殿，在整个内城区里都排不进前一百的名号。
这里毗邻内外城区结界，人员冗杂，治安并不稳定。
教堂的门口传出“嘭——”的一声巨响。
男人的吵闹声混杂着粗鄙的内容飘进了斯温德勒的耳朵。
他瞳孔猛一收缩。
这是——
枪声。
奥特兰克大陆并没有对枪支进行管理，只要你足够有钱，拥有属于自己的军械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肇事的群体根本不在乎自己刚才引发了什么样的闹剧。
他们大喇喇地走进教堂，身上穿着的是华贵的丝绸长袍。
是一群贵族。
内城区公民。
斯温德勒极快地下了定义。
这就难办了。
奥特兰克大陆对于内城区的保护法案到了几乎魔怔的程度。
除非是内城区公民之间的相互矛盾，不然任何试图对贵族产生攻击的生物都会被判处极刑。
收到民政法庭的传票只是小问题，毕竟只要逃到外城区，他就有六成的把握能不被局域网所查到。
不是因为他信赖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外城区实在是太混乱了。
那里是神弃之地。
然而他现在是埃伦诺买回来的奴隶。
那个诡异的神父不知道是不是拥有其他没展示出来的手段，他并不想再一次激怒对方。
斯温德勒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佯装乖巧地坐在前面的祷告椅上。
“竟然有人。”
那为首的贵族看见他，语气里泛着浓重的不快。
他捏紧了手里的羊皮劵。
卖信的信贩子说，想要让宽宥信发挥最大的价值，必须虔诚地跪在有光明神像的教堂里。
然后心里默念神的圣谕。
这无疑是一件极其羞辱的事情，完全卑微的姿态被陌生人看到。
尤其是……
那几个贵族上前走了两步，本来想要友善沟通的想法在看见斯温德勒左眼角的标记后，瞬间荡然无存。
“db3507，你是个奴隶！”
斯温德勒停顿片刻，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像是一枚烟头，点燃了所有贵族心里的火。
他们用愤恨的眼神盯着他，觉得是一团污秽沾染了整个光明教堂。
他太脏了。
像老鼠一样。
光明教堂怎么能容忍这样低贱的存在！
贵族粗暴地把宽宥信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毫不犹豫举起手里的左轮手|枪。
神会理解他的行为。
他是在为神除去异端。
枪声如同惊雷在教堂里响起，花窗上的白鸽惊慌失措，落下了仓皇的白色羽毛。
一滴冷汗从斯温德勒的额头滑落。
他环顾逐渐朝他逼近的几个贵族，大脑飞速思考。
每一个人手里都有枪。
他避开了这一颗子弹，不代表还能避开下一颗。
教堂留给他藏匿的角落可不多。
身上的绷带极大地限制了行动，他撕扯掉一部分，拼劲全力往那扇雕花的铁门跑去。
他不能死在这里。
想杀死他的人多了。
这些人可排不上号。
但是那刺目的亮光并没有如他所愿而逼近，沉重的铁门合并起来，门口传来了似笑非笑的声音。
“好了乖孩子，打闹游戏该结束了。”
埃伦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肩膀上还倚着一只独特的机械鸟。
细碎的光影从门口探了进来，打在他身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开枪的贵族听见他的声音，身形猛地颤抖。
太熟悉了。
熟悉地就和那每周新闻里，热情洋溢说“晨安”的大主教一样。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眶里流了下来，他喜极而泣，上前碰触主教的鞋尖，匍匐在地。
“阁下，请您赦免我的罪恶，终结我的苦厄。”
他说：“也请您……宽宥我被刚玷污的灵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拥护光明神。”
埃伦诺脑袋轻微一瞥，就看见了在对方口袋里藏匿的那张宽宥信。
这玩意的洗脑程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内城区的贵族哪可能真的那么虔诚。
他面上神色不改，手指抚上了对方的脑袋。
“你不需要得到光明神的宽宥。”
埃伦诺眼里带笑，看了一眼斯温德勒。
他声音很轻：“在光明神眼里，除他本我，所有人都是肮脏的个体。”
他说：“人诞生即有罪。”
贵族的眼睛猛地收缩，强烈的不可置信在他眼中翻涌。
他还想挣扎什么，就见埃伦诺的手指微微内蜷。
身体里的血源被人操纵，光明之力赋予了它们生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埃伦诺眼中满目慈悲，如同真的在进行神的洗涤。
鲜血在神殿的瓷砖四处蔓延，他叫住嘁声的斯温德勒，捡走了死去贵族口袋里揣着的宽宥信。
“你应该很会处理尸体吧？”
埃伦诺笑了笑：“帮我一个忙，把他们都处理干净。”
“还有……”
他补充了一句：“我会给你枪，并准许你杀内城区的公民而不用上法庭。”
“当然，如果让我知道你再把绷带拆开的话……”
埃伦诺透露着几分不满：“我就收回这项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