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斯温德勒看着对方的背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光明神殿在奥特兰克大陆声名远扬,他不可能不知道“大主教”这一名号指代着什么。
金钱,权利,声望……
斯温德勒眨了眨眼,赤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神的光辉。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那可怕的能力来自于什么。
——光明之力。
虽然奥特兰克大陆上除了恶魔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掌控光明之力的能力,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能把它使用的如此得心应手。
或者说,埃伦诺就像是光明之力本身。
一股难言之欲泛上了斯温德勒的脸庞,他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尸体。
贵族干瘪的皮囊已经发乌。
只有依旧紧缩的瞳孔,能够看出他在死前受到了多大的冲击。
是的,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埃伦诺刚才在救他。
甚至在救下他以后,还给了他如此可怕的承诺。
“我会给你枪,并准许你杀内城区的公民而不用上法庭。”
将一个能够随时杀人的杀伤力武器交到一个不怎么忠诚的奴隶手里,无疑是一种变相的纵容。
斯温德勒捡起了那把贵族使用的左轮手|枪。
银色的手|枪并没有他想象得沉重,反而像是个装饰品,空空的弹夹昭示着刚才的贵族已经用完了所有子弹。
虽然不知道埃伦诺为什么这么干,杀死贵族的行为是否出自他的本心。
但是——
有枪总比赤手空拳来得要好。
斯温德勒抚着手|枪上细致的雕花,眼中晦暗不明。
埃伦诺并没有努力去研究手上的那张宽宥信。
毕竟,不会有哪个生产商家蠢到会在这种只能在黑市上流传的商品上刻上自己的钢印。
恶魔的身份和体内依旧磅礴的恶魔之力注定证明了宽宥信对他不会产生任何的干扰。
埃伦诺捏紧了手上的羊皮信纸。
恶魔。
连宽宥信都不愿意眷顾的低劣物种。
他在拿到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宽宥信是靠着人体内的光明之力所驱动的。
掌控力越强,就越容易被信件拉扯着陷入那些所谓的美好想象。
而教皇,无疑是整个奥特兰克大陆,光明之力最为强大的人。
大主教其次。
埃伦诺心中生起几分兴味。
按照历史书上的发展推测,当时的主教应该也和教皇一样身陷囹圄。
在如此混乱的场合下,紧急事态顺势发生,他便成为了彻彻底底的替罪羊羔。
屋子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埃伦诺注视着面前雪白的墙壁,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谁为他做的局,想得可真是周到。
一周后,夏日祭典在光明神殿举行。
本就金碧辉煌的神殿更显奢华,就连那用作装饰的烛台上都点缀着明亮的珍珠。
教皇给他的神父们一定的权利,让他们可以携家眷出席。
埃伦诺带上了斯温德勒。
对方已经熟悉了埃伦诺居于高位的身份,在提出协同去夏日祭典的时候,也并没有显得意外。
西装是从商场里专门定制的奢侈品牌,一匹布的价格比买下一个他还要昂贵。
埃伦诺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帮着斯温德勒穿上面料柔软地不可思议的白衬衫,一颗一颗系上珐琅纽扣。
对方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疤痕依然如错综的蛇一样盘踞缠绕。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相较于刚被他买回来的时候,斯温德勒要长高了一两公分。
虽然现在也不过和他将将平齐。
埃伦诺顿了顿,手指抚上斯温德勒眼下的标记。
漂亮的,奴隶标记。
为了保持奴隶本身的样貌,弗拉维奴隶市场使用的是可以轻易去除的环保墨水。
只要注射特定的消除试剂,不出两天,记号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在未来的三百年,都没有人能从斯温德勒教皇身上发现半点对方曾是奴隶的端倪。
埃伦诺轻声笑了笑,蹭着那一块印记。
皮肤在如此刺激下迅速发烫起来,埃伦诺满意地看见那里覆上了一层薄红。
“记号我很喜欢。”
他说:“不要不小心弄掉了。”
粘连的神经顺着滚烫的皮肤烧起了一团火。
斯温德勒嘴巴张了张,定定看着埃伦诺。
对方低头垂眸,就算是如此轻贱的动作,在他心里,也是对宠物的赏赐与嘉奖。
“好了。”
埃伦诺把那条暗色的领带给斯温德勒系上。
他系得很细致,灵活的手指上下翻动,倒是如今贵族最为喜欢的温莎结。
距离有些太近了。
小苍兰的香气若有若无地缠绕在他的鼻尖,斯温德勒舌尖顶着上颚,感觉唇齿间都沾染了这样的味道。
“晚上的宴会很重要。”
埃伦诺在对方的脑袋上揉了几把。
他说:“乖一点,别给我丢人。”
门口的门童从篮筐里递给了会场的胸花。
神殿一向有这样特殊的惯例,这回是颜色并不怎么艳丽的蔷薇和羊齿草。
几朵花枝叠放在一起,用熟褐色的牛皮纸包裹尾端,系上一小金色蝴蝶结。
埃伦诺把胸花别在左领的扣眼处,想了想,给斯温德勒也别上了一朵。
他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走一支高脚杯,叮嘱斯温德勒站在他能看见的位置,去走了一圈交际酒。
教皇姗姗来迟。
他居于自己的宝座之上,冷冷逡巡一周,才淡淡宣布开场。
g小调小步舞曲在会场响起,男男女女一起步入舞池。
埃伦诺心里想着事情,脚下慢了一拍。
右边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他猛地抬头。
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后面,眉眼带笑:“大主教,怎么不去跳舞?”
埃伦诺嗯了一声。
他不喜欢别人接触他,身体本能往后退。却在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后,硬生生停下了这股退意。
科恩·安德森。
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光明神殿的背叛者,和曾经的他也不在一个阵营的伪恶魔。
杀了他不下十个手下,也没能扶持希尔克里德那个疯子成为魔王。
对方的容貌比记忆里要年轻不少,头发还是年轻的黑色。
埃伦诺在心里冷哼:真是后悔了恶魔没有百科全书,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神殿的谁。
小步舞曲再度响起,科恩看着埃伦诺,浅浅笑了笑。
“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您跳一支舞。”
埃伦诺紧蹙的眉头舒展开。
他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阵,伸出了会场上所有绅士都会使用的伸手礼。
埃伦诺说:“当然可以。”
科恩的手虚虚环在埃伦诺的腰上。
他说:“我看您今夜还带来了一个孩子。”
“是的。”
埃伦诺面带微笑:“是刚买回来的奴隶,吵着闹着要来见见世面。”
科恩被他这番话逗得发乐,“那您可真是心地善良。”
埃伦诺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顺着科恩的话往下走,目光四处张望,最后落在了远处的斯温德勒身上。
埃伦诺说:“您谬赞了。”
斯温德勒站在一昏暗死角,花篮旁边,避开了神殿里所有灯光。
除非有心寻找,不然谁也发现不了,角落里藏匿着的一双狼的眼睛。
高潮声起,埃伦诺在科恩的动作下,旋身而出。
在下一个音节到来之前,他的目光盯住了角落里的斯温德勒。
埃伦诺的瞳眸像是锋利的剑。
他无声张口。
——“摘掉胸花!”
总控的电闸突然断掉,会场陷入一片灰暗。
教皇没有发声。
宽宥信的影响已经开始。
不知所措的女士发出了尖叫,埃伦诺站在旁边,目光如炬。
是的,胸花。
埃伦诺把别针从西装上摘了下来,解开那金色的蝴蝶结。
体内的恶魔之力被他引了一丝出来,埃伦诺试探着在牛皮纸上划过,强烈的冲撞力顿时朝着他的手心袭来。
果然。
这个世界上,能够和恶魔之力产生如此巨大反应的,只有可能是被附上去的光明之力。
和承载内容的媒介无关。
被勒令严禁使用的古老光明禁术,才是宽宥信的本源。
他在看见科恩的时候,就总觉得对方身上少了些什么东西。
直到他看到远处的教皇。
教皇的身上也别着那样一朵漂亮的胸花。
而身为他最信赖的神官,在旁边充当雕像的希利尔,却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只余一件素净的长袍。
胸花每年都是由希利尔确定的。
他不可能故意把自己漏掉。
事情的真相混杂着强烈的荒谬感朝埃伦诺席卷而来。
这让他在和科恩跳舞时也能想起来《莱缪尔自传》上介绍希利尔的那一段。
——希利尔神官是一个悲悯,温和,善良的人。他有着卑微的出身,火热的心。强烈的身份差距让他对教皇无比地虔诚。或者说,他是教皇除了神以外,最为信赖的人。
这样具有强烈褒义的介绍激起埃伦诺不由得有些发笑。
难怪能力强大如光明教皇也会受到宽宥信的引诱。
不过是识人不淑罢了。
埃伦诺小心翼翼地用体内留有的光明之力探索着会场的情况,科恩早在断电的那一刻就离开了他的身旁。
教皇坐在宝座上,没有了刚才那般凌厉的目光。
整个人颇为呆滞,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木偶。
跳闸影响的不只有会场的照明系统,还有所有的监控设备。
可想而知那幕后主使已经完全想好了如何祸水东引,来一场渔翁得利。
慌张渐渐从会场消失,反而腾升了一阵阵诡异的痴语和嬉笑。
埃伦诺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勾唇大笑。
他在心里默默倒数“十,九,八……”
等到数到零的时候,埃伦诺猛地从后腰掏出一把手|枪,手臂伸直,打在穹顶上。
枪声振聋发聩。
水晶灯剧烈晃动,破碎的窗户玻璃夹杂着水晶珠子,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会场上的人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仍旧发出痴痴的呓语。
埃伦诺缓慢地把枪塞回了自己的后腰。
没有听到的人怎么也不会听到,他的目的是——
那些没有被宽宥信引诱的人。
人群里开始发出细小的翕动,像是藏在暗地里的老鼠爬了出来。
埃伦诺心中宛若明镜。
幕后凶手也在其中。
昏暗的条件下,任何一丝突发状况,都有可能演变成为不可控事情的导火索。
既然要祸水东引……
他怎么能不引回去呢?
愉悦的笑容攀上埃伦诺的唇角,他注视着斯温德勒。
黑暗里,远处那双赤红色的眼睛像红宝石一样闪亮。
手里的光明之力被他当做了传话筒,声音如毒蛇的獠牙狠狠刺进斯温德勒的耳朵。
“有人要袭击教皇。”
“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