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70
三月末,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昭天宗的小弟子们，宛如地上的小草一般，一个个窜出来, 露出毛茸茸的小脑袋，享受春日暖阳。
在道魔大战中失去朋友的人们, 也熬过漫长的悲痛,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重振旗鼓。
伴随草木生长, 整个宗门宛如新生，散发着勃勃生机, 只除去一个人——新任长老云栩栩。
她因为在道魔大战中立功, 破格晋封长老, 可以独立门户, 搬去新的山峰，立门收徒。
划分山脉时，云栩栩拿着地图, 仔细研究很久，最后指了一座荒山，“就它吧。”
看见师妹指的地方, 奉明差点昏过去。
云栩栩精挑细选的那座山，叫做偏山。听名字就知道，它位于昭天宗的最角落, 四周空无一人，动物都极少。而且因为山峰太高, 常年积雪不化。又冷, 又偏，名副其实的鸟不拉屎。
奉明苦口婆心劝道，“师妹, 再挑一个吧。如果你喜欢清净，也有其他山，没必要选这个。”
望着地图上代表偏山的那个点，云栩栩目光柔软，她坚决道，“不，就是它了，我觉得此处与我有缘。”
奉明还想再劝，但云栩栩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她哼着歌，脚步轻快地收起衣服和被褥，又去院子里摘了两枝杏花和一捧迎春花，插在装满水的瓷瓶里，然后便捧着花瓶、御剑离开。
看她离去的方向，正是偏山。
“……”
奉明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后，转身和崇礼吐槽，“我看师妹不仅失忆了，脑子也不太好，你看，她现在根本分不清好坏，给她治病的医修真没说什么？”
“嗯，人呢？”说完话，奉命才发现师弟不在身边。
崇礼的声音从里侧房间传来，“我检查师妹有没有落下东西，一会给她送过去。”
奉明：……是我有问题，还是他们有问题？
奉明：怀疑人生。
实际上，有很多人和奉明想法相同，特别是一些小弟子。他们得知云栩栩长老选择了偏山，立马慌了。
承单和承双就是
其中之一。他们是一对兄弟，原本是剑阁的杂役弟子。
昭天宗有两位长老在道魔大战中仙逝，剑阁阁主就是其中一位。对此，宗主统统下令，弟子们去留随意。可以转去其他峰，也可以留下，等待下一任阁主。
承单和承双商量了一下，他们在剑术方面天赋不高，留在这里没有意义，不如趁此机会，去其他地方试一试。至于去哪，第一选择当然是风头正热的云长老。
云长老先杀魔尊，又赢魏无极，这么厉害的人，若是能侥幸得她青眼，说是一步升天也不为过。
两兄弟算盘打得很好，却被云长老搬去偏山这个消息，打了当头一棒。
灵药田里，承单种下一株草药，叹道，“弟啊，你说云长老是不是根本不想收徒，才把山峰定在偏山的？”
长老居住的山峰是主山，她的弟子、杂役弟子，都要以主山为中心，向周围蔓延。低阶弟子不能御剑，如果住在偏山附近，出行、做任务都是问题。
承双擦把汗，下意识摸向他藏在衣服里的灵石，辛辛苦苦忙碌一年，只攒下两个中阶灵石，连一颗筑元丹都买不起，谈何修仙。他咬咬牙，“我们去试试，总不会比现在还差。我们不敢去，其他弟子也不敢去，报名的人数少，我们的机会更大。”
二位兄弟相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
……
如他们所想，杂役弟子报名去偏山的很少，算上他们两个，一共还不到百人。反而外门、内门那边，都抢着去偏山。
管事记录下他们的姓名，从袖子中抽出两张纸，头也不抬说道，“拿去吧。”
这是云栩栩交代的，所有想去偏山的人，都可以拿到一张纸，纸上有一个问题。她承诺，只要能答出问题，就是她门下的弟子。
在衣服上擦净干裂的手，承单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展开纸张，空白的宣纸顶端写了两行字。
——有人为我种过一棵树，没有留下任何标记或者信息。我也不知道那棵树的种类、年岁、地点。
——请问，我该
如何找到那棵树。
承单默默读了两遍，茫然地抬头，那一瞬，他在弟弟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偏山山顶，奉明叉腿坐在石头上，他抖一下腿，看一眼手里的宣纸，眉头皱得很紧。
突然，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高喊着从石头上蹦起来，“我懂了，我知道这道题的答案了。”
类似的情况，三天内已经发生无数次，云栩栩和崇礼都习以为常，完全没抬头，各做各的事，继续建房子。
谁能想到，她已经贵为一宗长老，竟然还要自己建房子，否则就没地方睡。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奉命也不生气，掐腰骄傲地喊出答案，“根本没有这棵树，师妹说着玩的，对不对！”
云栩栩：……
崇礼：……
崇礼叹了口气，忍不住告诉对方真相，“师兄，这是问心求道，并没有正确答案，你不要继续乱猜了。”
问心？好熟悉的词。奉明一脚踩在石头上，冥思苦想，三秒后果断放弃。
他甩甩头，提出质疑，“如果没有正确答案，那怎么招收弟子？”
恰好，两只纸鹤摇摇晃晃飞到山顶，绕着云栩栩飞了两圈，等她伸出手，才乖乖落在掌心。
云栩栩对奉明眨眨眼，“就是这样招弟子的。”
纸鹤是弟子的答卷。
她发放的宣纸都附有法咒，弟子答完题，宣纸会自动变成纸鹤，飞到偏山山顶。她再根据答案，判断要不要招收对方。
和公务员笔试差不多。
捏了两下纸鹤的小肚子，云栩栩看也没看，直接扔给崇礼，语气十分理所当然，“三师兄，帮个忙呗。”
弟子们为讨她欢心，答案都写得很满，蝇头小楷密密麻麻铺满宣纸，密集恐惧症都快犯了。云栩栩有时候懒得读，就让三师兄帮忙总结一下，直接说出中心思想。
对此，崇礼难得开个玩笑。
说她像人间的皇帝，奏折都懒得批，非得让大臣先看一遍。
此时，崇·大臣·礼放下盖房子的冰砖，快速浏览完
第一份答卷，不加任何感情色彩地总结，“第一位弟子说，这棵树存在于现实，更存在于思想。所以，可以指着任何一棵树说，这就是我的树。”
这个答案很哲学，有点我思故我在的意思。云栩栩点点头，想要评价两句，可是目光瞥见自己盖到一半的冰房子，忽然开始走神。
其实，她不是一定要自己盖房子，毕竟她是长老，随便开口，想要多华丽的宫殿都有。
可是，就像她莫名其妙选择这座雪山，她也莫名其妙想要自己盖一座冰屋子，最好是很大很大的冰屋子，上面还不能有房盖，因为……
因为什么呢？记忆戛然而止，宛如一条河流被从中截断。她偶尔能从断裂的缝隙中窥见一点倒影，但它们太缥缈、也太模糊，永远都抓不住。
人抓不住倒影，那她呢？云栩栩忍不住沉思。
师妹一直没说话，崇礼便打开第二份答卷，“第二位弟子说，他要走过世间每一个森林，看过每一棵树，终有一天，他会找到那颗树。”
虽然他不该有任何反应、以免影响师妹的判断，但崇礼看着纸上略显稚嫩的字迹，还是忍不住抿了下唇。
这个孩子，真是太……纯稚了。
云栩栩也笑了，她从莫名的情绪中抽离，履行长老的职责，点评她未来的弟子，“第一个孩子很聪明，第二个……似乎有些愚笨。”
奉明抢过宣纸，看了两眼又失去兴趣，扔给了师妹，“所以，留下第一个，拒绝第二个？”
“不，”云栩栩挤走二师兄，自己坐在石头上，托着下巴道，“拒绝第一个，留下第二个。第二个孩子……只要资质不是特别差，就收进内门吧。”
奉明：？？？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信息。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师妹，你是不是说反话？第一个孩子聪明，为什么不留他？”
难道失忆一次，师妹真的分不清好坏？奉明心里一惊，恨不得马上找个医修，先给师妹做个全身检查。
“我没说反。”
云栩栩接过宣纸，在上面重新刻
好法咒，让它们回去复命。又拿起第一天带来的花瓶，拨弄花枝。
来到偏山后，她时常会感到窒息和压抑，这种感觉仿佛一座大山，分分秒秒禁锢她、摧毁她。但她又自虐一般，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这冰冷的雪原，不想离开这苍白的雪色。
如果太过痛苦，她就摆弄两下花枝，看见粉色的杏花与鹅黄的迎春，心情很快就会平复。
反复几次，云栩栩隐隐明白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虽然这里会让她感到痛苦，但也只有这里，能让她感到平静和快乐。
她催动灵力，生机灌入枝条，几朵枯萎的花朵重新舒展，恢复成鲜嫩的颜色。
云栩栩微笑着，继续之前的话题，“招收弟子并非看谁更聪明，或者谁更优秀，而是谁更适合我。虽然第一个弟子的回答很好，但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我不要任意一棵树，我只要我的树。”
她的声音轻快，像手里的花枝一样，透着生机与希望。但奉明本能察觉到不对，他眉头一皱，想问什么，却被崇礼阻止。
崇礼捏着二师兄的肩膀，不让他开口，温声道，“小师妹，冰砖不够了。我和师哥下山，去找冰系的法修，让他们再制一些拿来。”
吱哇乱叫的二师兄被强行带走，他不满的喊声在山里飘荡好久，云栩栩哈哈大笑，片刻后，又露出一丝歉意。
三师兄肯定猜到了什么，所以故意带走二师兄，以免他问错问题，让她伤心。
云栩栩想，他们都猜错了，她一点都不伤心，恰恰相反，她现在很快乐。
做想做的事，怎么会不快乐。
她想找一个人，她也在这样做。哪怕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个人存在；哪怕找到他很艰难，犹如在森林里找到一棵树那样艰难，但一想到她会在未来某一天见到对方，就会高兴地笑出来。
漫天冰雪中，云栩栩神色温柔，她捧着新雪，目光执拗而坚定，“我不要别的树，也不要别的人，我只要你。”
这天风雪很大，所以云栩栩并没发现，她在微笑的同时，眼泪一直没停过
，一刻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大概）就会回来，毕竟是男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