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状告田钰的竟是鲁国公世子那合该已经葬身火海的妾室靳姨娘!
一纸状书写得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将前因后果阐述得明明白白,直接递交到了大理寺。
状书中呈诉,鲁国公世子田铮昏迷后,鲁国公又意外身亡,大房一脉主心骨尽失,内外院皆乱成一团。也正是趁这个当口,田钰使人调换了田铮的药方,致使田铮器脏衰竭。
田铮本于失火前三日就已经醒过来,他查觉到自己身体有异,且开始出现咳血和屙血之症状。他自知时日无多,又恐田钰连他的子嗣也不放过,于是把近日所服药方抄录了一份,药渣之类的也嘱咐靳姨娘偷偷装了,派人将即将临盆的靳姨娘送出了国公府。
果然而后一场大火,将世子和所谓的“靳姨娘”一起烧死在了世子房内。
状书中言明,若要验证状书所诉真假,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开棺验尸。那烧死的“靳姨娘”实则是一个腹大如斗的重症妇人,是世子派人寻访后代替靳姨娘掩人耳目的。而世子过世时已中毒至深,若是验尸,应是一验就能明了的。
状书所诉,简直骇人听闻!
大理寺卿张仲龄四十来岁年纪,向来以公正严明著称,一接到状书,他一边迅速派人起了那假靳姨娘的尸体,另一边又快速传唤了田钰。
等田钰到达大理寺之时,假靳姨娘的尸身也已验明。那尸身当时就烧得一团焦黑,如今几个月过去,更是腐烂得很是不堪。然而,尸身腹中确确实实并无胎儿存在过的痕迹。
田钰仔细听完张仲龄的陈述,再一一辨认完呈上来的药方和药渣等“证据”,不禁脸色铁青。他竟不知何时,有人将手伸到他国公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了这么一个局!
他艰难地对张仲龄拱了拱手道:“张大人,田某确实不知靳姨娘尸身有假。但状书所言其他,皆为虚妄之言。尸身有问题,也并不能说明这些事都是田某所为。苍天为证,田某敢言,某从未做过此等灭绝人伦之事!”
靳姨娘今日虽在场,可由于是女子之身,并无在大理寺公堂发言的资格,故而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讼师房运镜出面,代之提起诉讼。
只见房运镜上前两步不慌不忙道:“张大人,房某身上还有世子当日一并交予靳姨娘的亲笔信及世子印鉴,请大人过目!”
张仲龄接过证物,又派人去鲁国公世子生前做事的官署取公务书信,自己则细细看起信件内容来。
靳姨娘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房运镜则气定神闲。
田钰心思急转,药方、药渣之类的可以造假,并不能作为充足的证据对他造成妨碍,可若是有“印鉴”和“亲笔信”在,恐怕对他很是不利了。
世子印鉴代表着鲁国公世子的权力,意义和作用都是巨大的,向来由世子妥善保管,不会轻易示于人前。若是失火前田铮确实将世子印鉴交予靳姨娘要污蔑于他,又说不通。何以他要送走靳姨娘,再烧死自己?就为了报复他便以自己的性命做赌,这说给谁听都不会信!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田铮可能确实死前中了毒,而失火前也并未醒来,有人操纵了这一切!那假的靳姨娘便是提早安排好蒙混他视线的,而那场火也是有人故意放的!
靳姨娘竟和他玩了一把反间计!她又是被谁收买了?
田钰头痛欲裂!
快马已取过公署书信,张仲龄仔细比对过笔迹和印鉴,又传给另外两位共审此案的同僚一一过目,最后三位审官交换了一个眼神,俱都点了点头。
张仲龄开口:“我和另外两位大人已经核对过笔迹和印鉴,确定笔迹对得上,印鉴也确实为真。”本朝一共有四位国公,国公和世子的印鉴在官府都是有备案的,不可能假冒。
田钰虽然之前已有所准备,知道对方既然已经跟他对簿公堂,必不会找个假印鉴来糊弄人,可如今一听张仲龄所言,仍是心不住地往下沉。
原本他也去找过世子印鉴,奈何当日大火烧得太旺,不仅烧了世子的起居室,还烧了隔壁几间屋子,其间包括世子的书房。他只以为世子印鉴已在大火中烧毁,却不知会以这种方式重又出现在他面前!
张仲龄又将田铮的“亲笔信”当堂念了一遍,信里把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暗指自己当时撞树昏迷亦是田钰指使做下的。
“田大人,你可有辩驳之言?”张仲龄念完信件,按照惯例问了一句。
田钰嗓音干涩至极:“张大人,田某确未做下弑兄之事,信中所言,田某一概不认!望大人明鉴!”
此时,房运镜轻声问了靳姨娘几句,靳姨娘此时才第一次抬了头,一张素白的脸上,眼里满含了不忍的水光,嘴唇也不住抖动。在房运镜的一再追问下,她才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不住滴落。
房运镜上前两步,神色庄重果决,对着座上之人拱手道:“各位大人,为今之计,再多纠缠口舌之言已是无用。房某恳请大人允许开棺验尸,还世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鲁国公世子身份尊贵,开棺验尸是大大的不吉与冒犯,一般人家尚不愿死后还要遭受这等□□,更何况是鲁国公这等顶级权贵之家?
张大人皱了皱眉,看了面色黑如锅底的田钰一眼,终是答道:“如此,此事本官也无法决断,需要上报请旨。按例今日只能暂退公堂,先将田钰收押,等旨意下来再继续审理。何如?”
房运镜拱了拱手,表示无异议。
田钰沉声不语。按照审理程序,他此时并交不出有力的证据予以驳斥,只能先在大理寺的看管下等待上意。幸好如今皇帝已因身体状况久不理事,朝政多由襄王殿下把持,情况也不算坏到极致。
程晗今日却是去了京郊大营巡视练兵,且与报信之人走岔了,到了晚间才得知田钰被大理寺收监之事,他连夜便去了大理寺探望田钰。
听完田钰的陈述,程晗皱紧了眉头:“此事可疑!若不是田铮将印鉴交予的靳姨娘,那此枚印鉴必有问题!”
田钰狠狠按了按眉角,想了想才道:“可张仲龄比对过印鉴应是为真。若不是田铮给的,印鉴又是真的,莫不是宫中所出?”
程晗点了点头:“国公及世子印鉴皆是宫中制造办所制,太子经营多年,若想买通人手再制一枚印鉴也不算什么难事。”顿了顿,他又疑惑道,“可既然他留了这一手,为何过了近半年才爆出来?若是再早一些,在你出仕之前出手,情形对他更有利才是。”
田钰同样拧紧了眉,想不通其中关窍。
程晗挥了挥手,语气坚决道:“如今张仲龄已请了旨,既然对方那么笃定,田铮也必是中了毒的。开棺验尸实为大逆不道,我会驳回张仲龄的要求。”
田钰哽咽道:“殿下,是我无能,给了太子可乘之机……”襄王驳回请旨,也必要面对很大的舆论压力,严重者可能会累及声名。
程晗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元璞,你可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算计都无济于事。不出意外,太子很快就不是威胁了。”他神态睥睨,让人忍不住地想要信服他,跟随他。
“只是,近段时间,要委屈你了。”程晗拍了拍田钰肩膀。
田钰眼睛亮了起来,他拱了拱手:“臣愿殿下早日心想事成!”
程晗果然以开棺验尸,辱没先灵,实乃大逆不道之举为由驳回了张仲龄的请求。
此案缺了最重要的环节,便无法再审理,田钰弑兄的罪名自然也无法定下。可此案件却经由太子一方宣扬得沸沸扬扬,满朝皆知,弹劾的折子也如雪片般飞入了内阁,甚至还有人弹劾襄王任人唯亲,徇私枉法的。
当朝嫡长子继承爵位是勋贵人家立家之本,若是所有的次子或庶子不满现状,想要继承爵位,都要效仿田钰似的杀害嫡长子,那勋贵之家都乱了套了。故而勋贵之家的反应尤其强烈。
程晗只咬紧了牙,压下了弹劾折子,对那些怨言也都置之不理,只抓紧了处理太子的势力。
曼姝得知了整个事件经过,不禁笑倒在罗汉床上。此次跟太子的交易她算是赚大发了!
她将此案丢给了太子,不仅达到了更好的效果,影响也更大。就说她当初可没有本事拿到那世子印鉴,也没办法在事后让那么多人弹劾田钰。想到田钰现在的惨样,她可真是畅快至极!
当时她把靳姨娘交给田钰之前,就偷偷查过,其实靳姨娘不仅和世子有染,在府外更是早有相好的。一个心思活络的丫鬟,善加利用,必定能起到想不到的作用。
那日她去探病,从靳姨娘的态度里,她便得知,她腹中的胎儿并不是世子的。她只是稍加挑唆,便激起了靳姨娘心中的恨意和惧意。然后她便毒杀了田铮!
曼姝所做的也无非就是在田铮过世后做了一些布置,伪造了信件和药方,找了个重症妇人掩人耳目,再放了一把火而已。
她伺机而动,准备找个好时机再把此事爆出来,不曾想因为意浓的争风吃醋,阴差阳错之下她又碰到了要跟她做交易的太子,最后竟不用她花费任何气力就看了一场大大的好戏。而她却平白得了外省一大片极为辽阔的土地和庄园,她至今想来都要在梦中笑醒。
此案压下不表。京中局势却越发紧张,京中人家都闭门不出,官员也不再上朝。镇北大将军裴渊带兵进了京城,街上巡逻越发森严,京城已是风雨欲来之势。
太康三十二年,太康帝禅位于襄王程晗。禅位当日,裴渊亲自带兵拱卫皇宫安全。
太子被圈禁,太子母家殷家因通敌罪被判满门抄斩,太子一系也基本被屠戮殆尽。
襄王称帝,改年号为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