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往事
海棠姑娘抬起吴一北的下巴,神情严肃地像在鉴定什么玉器。
半晌,她才道:“看来你真的三天没洗脸。”
吴一北挣开她的手,黑着脸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洛青的下落了吧?”
海棠姑娘笑了笑,塞他手里一块桃红色的手帕,说道:
“那你先告诉我你朋友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吴一北眯起眼睛,他感觉自己被戏弄了。
海棠姑娘毫无惧色,她伸手在自己右边脸上点了点,让吴一北先把脸上的印子擦掉,然后才说道:
“可万一你根本没有什么重病的朋友,这一切都是你凭空捏造出来骗我的怎么办?”
吴一北愤愤道:“我何苦编假话来找罪受!”
海棠姑娘道:“你什么都不肯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与洛青有仇,要去害他?你以为,他那个古怪脾气就没得罪过人么?现在他归隐了,说不定就是被人威胁才躲了起来。”
吴一北想了想,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但也不信任她,所以依旧不愿把沈如衿的事告诉她。
沈如衿这次中毒,到现在也不能排除是有人要害她或者沈府,所以她中毒的事沈遇德一直没有和别人提起过。
沈遇德虽然没有明确告诉吴一北不要把这事说出去,吴一北也一直保持着沉默,除了自己师父,别的人他一个也没告诉。就是最近他四处打听洛青的消息,也从来没说过具体原因。可目前看来,不透露些消息给她,她是不会说出洛青的下落的。
吴一北道:“你现在不告诉我也可以,可至少你需要证明,你真的知道洛青的下落。”
海棠姑娘道:“我当然知道他的下落,我还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呢。”
吴一北道:“你真的见过洛青?”
“我当然见过。”
“如何证明?”
“证明?”海棠姑娘抬眼瞧着他,“这好证明,因为洛青在归隐前救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
“最后一个?”吴一北惊道,“这么说,你是鹂莺?”
海棠姑娘“哼”了一声:“你不会以为我真叫什么‘海棠’吧?”
“我当然知道那是假名,”吴一北道,“可是,听传言说,鹂莺已经死了。”
海棠姑娘盯着扇面,上面红色的海棠花开得正盛。
“鹂莺不死,海棠怎么活?”
“鹂莺”这个名字,是吴一北大概半个月前打听到的。人们说,她是洛青隐居之前救的最后一个人。
鹂莺本是江南一个不甚出名的歌妓,后来被当地一个有钱的富户看上了,可富户不打算娶她,也不愿把她从青楼里赎出来。有一次她又要他为自己赎身,富户还是不愿,一甩袖子走了,她一气之下就抹了脖子。
富户不放心,半路又回去了,一看地上全是血,鹂莺就躺在地上。
一大堆人也凑上去看热闹,都说她肯定不行了。
富户赶忙带着她去找洛青求救,到洛青那儿的时候,鹂莺因为失血太多,就剩半口气了。
可她愣是被洛青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之后不久,洛青就销声匿迹了。
听说鹂莺虽然被救了,可富户也不再去找她了,所以她后来还是自杀了。
海棠姑娘解开自己的衣领,脖子上果然有一条淡红色的伤疤。
她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衣领,对吴一北道:“我这一闹,谁都不敢找我了。青楼见我赚不到钱,就把我赶走了。后来人们都说我已经死了,估计是院里的人故意这么说的,也可能是那个混蛋传的。”
吴一北道:“你是说那个富户?可他当时不是救了你么?”
海棠姑娘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沉积了太多过往,是只有遍尝人间苦辣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她似笑非笑地说:“你要知道,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我虽然骂他是混蛋,可他也有待我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喜欢过我。但是他怕担责任,怕惹麻烦,也不愿为我赎身。
“所以我抹脖子的时候,救我的是他,后来我被青楼赶出去时,幸灾乐祸、巴不得我死了的人里也有他。”
“好了,”海棠姑娘又换上了甜美的笑容,仿佛刚刚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现在你该相信,我见过洛青了吧?”
吴一北问:“那你怎么会知道洛青后来去了哪里?”
海棠姑娘道:“我被青楼赶出来后,想着大不了改个名字再寻家青楼。想开了,我也就不担心了。
“我想着,洛青毕竟救了我的命,可当时我被他救醒了以后,就被人抬出去了,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索性我也没有别的事了,就想去谢谢他。
“我到了洛青门外,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洛青在说话。他有个女儿,当时才十岁左右吧,长得挺漂亮的,当时他应该就是在和她商量。
“我就是那时听见了洛青说要隐居的话,也知道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吴一北听了她的话,已经信了□□分。
找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他激动地问道:“那他们后来搬去了哪里?”
海棠姑娘瞪了他一眼:“我现在已经证明我知道洛青的下落了,我可不会傻到把所有的事都一股脑地告诉你,至少,你先告诉我你那个朋友是谁,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吴一北没辙,只好告诉了她,不过隐去了沈府和沈如衿的名字,只说是自己一个朋友中了毒。
海棠姑娘听完了他讲的,翻了个白眼道:“哎呀,你这个朋友还真是惨。”
吴一北心头火起:“现在我也都告诉你了,能告诉我洛青的下落了吧?”
海棠姑娘道:“这,恐怕不行。”
吴一北道:“为什么不行?”
海棠姑娘又看向自己的指甲,不答话了。
吴一北的声音突然冷了下去:“你是怕洛青知道是你把他隐居的地点告诉了别人后,会报复你吧?”
海棠姑娘被他说中心事,身子微微一震,随即道:“不错,洛青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他,但我更怕的就是被他知道走漏消息的是我后,他会杀了我。”
吴一北道:“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我是从你这里打听到消息的。”
海棠姑娘摇头:“我何必让自己整天提心吊胆的呢?只要不告诉你,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吴一北猛地站起身,海棠姑娘不怕反笑:“怎么,这就要走了?看来你那个朋友对你来说也没有多么重要,不送。”
“你不肯说,我就等到你肯说为之,”吴一北道,“告辞。”
海棠姑娘笑了:“你不是要等么?怎么就告辞了?干脆今晚上就留在这儿别回去了。”
吴一北不再理她,推开门走了。
他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施亭云。师妹见了他,叫道:“师兄!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你又从哪里听了闲话要跟我说?”
“不是闲话,是很要紧的事!”
亭云要他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原来范公子早就和别人定了亲了!”
吴一北道:“不是叫你别管这事了吗?”
亭云道:“我是听范府的丫鬟小翠说的。她跟我说,她家老爷十年前就给范公子定了亲了。师兄,我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沈小姐和范公子说他们明年元宵节不能见面了,就是因为范公子要和别人结婚了!”
吴一北本以为沈如衿和那个范公子之间并无情意,沈如衿之前写给他的信上就是这样说的,可被师妹屡次三番这么分析下来,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准了。他已经跟沈如衿说好,这事不再提,所以他只是说:
“你别再整天关心这些事了,有时间多练练功啊。”
当晚,吴一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越睡不着,越烦躁得厉害,索性披衣起身,拿了剑打算去院子里练。
一推开房门,便有凉凉的东西飞到他脸上,触到他的皮肤就化成了水,低头一看,地上已经覆了薄薄的一片白。下雪了,许是天气回暖前的最后一场雪了。
范府门前。
济纯斐问道:“那人是有条件,还是害怕遭到报复?”
吴一北道:“一来她是洛青隐居前救的最后一个人,洛青对她有恩;二来,她也怕被洛青知道是她泄密后被报复,她倒是一直没有提什么条件。”
纯斐想了想,道:“那人现在在哪儿?我也帮忙劝劝,看能不能行。”
吴一北摇摇头:“不妥。如果我带了你去,她一定更不信任我,更不会说出洛青的下落了。”
“我装作和你不认识,只是自己要打听洛青的下落不就好了?”
“那更不行,你一个女子,去青楼打听消息,任谁都会怀疑吧?”
纯斐道:“你可没说那人在青楼。你能确定她说的是真的?”
吴一北道:“她不像是在骗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她逐渐信任我吧,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纯斐道:“我没打听到什么消息,不过,你这条线索最好也先别跟沈员外他们说了,若是最后问不出来,或是被骗了,岂不更糟。”
吴一北点点头。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洛青的下落。沈小姐痊愈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你们有事尽管来找我。”
吴一北道了谢,又道:“还有,我之前冒犯了范小姐的事——”
纯斐打断他道:“这事你还敢提!我全是看在沈小姐中毒的份上才没有与你计较,若是依鹤她运气不好再碰上你,你说话的时候记得客客气气的,否则,不妨告诉你,我下毒的功夫也不比谁差。”
吴一北没想到她还这么生气,忙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