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尸体
雨到第二天还没停，采不了茶，可吴一北天不亮就又上了山，积极得不像平时的他。
“倒像是在躲债。”师姐施亭林道。
不到中午，大家便都知道了吴一北在躲谁——沈如衿来还伞了。
施亭林故意让施亭云去招待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亭云脸红红地抱着伞来找自己，撒娇道：“姐姐，你这把伞就送我了好不好啊？”
施亭林道：“你先告诉我，我给吴一北的伞怎么会到了沈小姐手里？”
“沈小姐说，昨晚她和师兄约好在酒楼一聚，后来天降大雨，师兄就把伞借给了她。”
“沈小姐为什么会和吴一北那家伙约定在酒楼见面？”
施亭云吐吐舌头：“我没问。”
施亭林道：“你啊，一门心思都在沈小姐身上，当然不会问。”
施亭云忙道：“姐姐，你可别吃醋啊，我虽然喜欢沈小姐，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你了。”
施亭林道：“我还没有那么小气。不过这次吴一北做得倒是像个君子。”
施亭云应道：“就是就是，师兄皮糙肉厚的，淋点雨没什么，沈小姐一个女子，可不能让她淋雨。”
施亭林见妹妹误解了自己的话，“君子谦逊有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管对方是不是女子这伞都要送”的话匣子刚要打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道：
“吴一北昨天不是上山采茶去了吗？怎的晚上还去酒馆？茶叶采下来后需要立刻处理，哪里有时间去喝酒？他一定是又偷懒了！”
施亭云根本不在意这些，又问道：“姐姐，师兄和沈小姐关系很好吗？”
“不应该啊，沈小姐怎么会和吴一北交好？”
“那他们怎么还一同喝酒？”
施亭林想了想，道：“别是吴一北冒犯了人家，昨晚是专程赔礼道歉去了吧？”
两个人都觉得这个猜测最合理，关于吴一北和沈如今关系如何的讨论便告一段落，施亭林之后忙着生吴一北的气，施亭云则忙着抱着沈如衿送回来的伞转圈。
《茶经》有言，茶叶，“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雨又下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止住，吴一北便在棚屋里待了一天。雨停后他也没下山，等到天黑才回去，见师妹拿着自己昨晚塞给沈如衿的伞转圈子，便松了一口气，大摇大摆回屋去了。
第三天，天气放晴，吴一北也恢复了正常，想着今天之内还能完成采茶的任务。可是施亭林却又要自己去买把新伞给她，也就是说，上山之前，他还得进城一趟。
“你自己去不行吗？”
“怎么？我支使不动你啊？那我就只能去找沈如衿沈小姐了，告诉她你那天借给她的伞原本是我的，结果——”
“好好好，我去还不行吗？下午，我下午一定给你买回来。”
“不行，必须尽早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一把伞而已，为什么那么抢手？”
“不是‘一把伞’抢手，是‘我要的那把伞’抢手。”
吴一北忍着没有回嘴，径直进城去了。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吴一北突然闻见空气中有一股血腥味儿。他走近一看，城门口不远处的路边竟躺着一具死尸。
尸体衣服完好，身上也没什么伤口，独独不见了头。
一会儿功夫，进城的人多起来，看见尸体，很多都留了下来围着看，他们不敢近前，只在离尸体和吴一北几尺远的地方站着。
吴一北正纳闷尸体的头去了哪里，忽听得一声“哎呀”。
转头去看时，正好看见沈如衿从人群里走出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跟在她后面，看样子刚才那声“哎呀”就是这女孩叫的，她现在正拽着沈如衿的衣袖，不敢看尸体，又想看，只是身子一缩一缩地往死尸的方向瞟。
沈如衿一见尸体，脸色也凝重起来。吴一北和她互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个人又向前走近几步，蹲下身来仔细查看。
尸体已经整个处在血海之中，被太阳一照，显得分外诡异，又有种说不出的凄楚。
沈如衿看着地上的尸体，轻轻说道：“我不会诵往生咒，只能愿你生前不曾受苦了。”她毫不恐惧地看着尸体，像在怜惜地哀悼一只折翅而亡的蝴蝶。
“小姐，您还是离远点儿吧。”沈如衿身旁的丫鬟瞥了死尸一眼，打了个哆嗦，又去拽沈如衿的衣袖。
沈如衿抬手道：“不妨事，你快点进城去报官。”
她应了一声，急匆匆走了。
沈如衿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尸体，又道：“这尸体有古怪。”
“哦，”吴一北皱了皱眉，“哪里有古怪？”
“尸体的肤色很白，”沈如衿指了指断头处，道：“而且你看这血，流出来的时候颜色分明还很……鲜艳，怎的一落地就近乎成了黑色？”
断头处的鲜血不断涌出，可鲜血甫一落地就变成深红，像是干了许久。
吴一北点点头道：“是啊，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而且尸体的头也不见了。”
沈如衿看着尸体，突然道：“不对，你看！”
吴一北也凑近去看她手指的地方，见血从伤处流出后，尚未落地就在半空中变成了红黑色。
沈如衿恍然道：“血不是落地后才变黑的，而是一离开身体就变了。”
“会不会是中毒？”吴一北皱眉道。
“我不确定。”
“这人应该刚被杀没多久，恐怕凶手也没有跑远。”
沈如衿道：“说不定尸体的头也在凶手那里，他应该不会等在这里被人发现。要去追吗？你去还是我去？留下的人负责看着尸体。”
吴一北想了想，站起身道：“这尸体古怪得很，就算血还未干，却不能确定人已经死了多久，说不定凶手是故意让我们以为他是刚刚行凶。
“而且尸体死状古怪，凶手定非常人，现在去追，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等官府的人来了以后再说吧。”
沈如衿闻言，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吴一北见她衣摆上染了血，轻咳两声，又道：“你也起来吧，这血里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可惜一个生命被如此残忍地杀害。”沈如衿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他穿的虽然是粗布衣服，显然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可却很干净，补丁的针线也是细密齐整，也许已有家室。”
尸体干净的衣服上现已浸了血，尤其是衣领和胸口处已经满是血。，这些年各种打打杀杀吴一北也见识了不少，可还是替这人感到惋惜。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讨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沈如衿把外衣脱下，轻轻盖在了尸体上。
吴一北道：“盖上也好，别再吓着过路的人。”
沈如衿笑了笑：“是啊，况且，死后还要被人围着指指点点，真是不得安宁了。”
吴一北这才明白她的用意，先是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赵仁赵大人乘着轿子到了，一下来就让众人退开，自己急急忙忙去看尸体。吴一北和沈如衿退到一边。
赵仁掀起盖在尸体身上的衣服看了看，皱紧了眉头。
仵作监察尸体的时候，赵大人冲着围观的众人问：“尸体身上的衣服是谁盖的？”
沈如衿上前一步道：“是草民盖的。”
吴一北也上前一步。
赵仁又问道：“去报案的人也是你派去的吧？”
沈如衿道：“正是。”
“是谁最先发现的尸体？”
吴一北道：“是我，不过我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的头就不见了，而且也像现在一样流着血，那个时候尸体的皮肤就已经白得这么吓人了。”
赵仁闻言点点头，又蹲下身去看尸体。
过不多久，沈如衿的那个丫鬟才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仵作验完尸，俯到赵仁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把尸体带回衙门。”赵仁吩咐完后，又转身对吴一北和沈如衿说：“恐怕要劳烦二位跟在下走一趟了。”
吴一北轻轻叹了口气。
他自然早就想到衙门的人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他们离开，可他又最怕麻烦，尤其是和官府有关的麻烦。
他们一同回了官府，又被盘问了一番。
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赵仁便同意让他们离开，但案子尚不明朗，所以要他们这几天待在附近，随时等待传唤。
他们刚从房里出来，便见衙门院内围了一圈人。
两人对看了一眼，便迈步向那里走去。
挤到人群前面，只见一位粗布麻衣的妇人正跪坐在尸体旁，尸体上盖了一张白布。
现在白布下端被揭开，露出了尸体的衣服鞋子。
妇人脸色煞白，全身都在发抖，落在脸旁的一缕头发也在跟着颤抖，但并没有大喊大叫。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尸体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手肘上补丁的针脚，突然全身脱力坐在地上。旁边的官兵忙把她搀起，只见她的牙齿抖得厉害，想自己撑着起来，却力不从心，只能任由官兵架着。
她像是冷得厉害，根本说不出话，费了好大劲才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是、是、是我丈夫王五。”
“你再好好看看，现在尸体的头还没找到，能确定这人就是你丈夫吗？”
妇人瞪着眼睛哆哆嗦嗦地望向说话的士兵，半晌，方道：“哦，那，也，也可能，不是。”
“这衣服总是你丈夫的吧？”士兵又问。
也不知这妇人是因为发抖控制不住嘴，还是生怕官兵听不清，所以多重复几次，她低了头小声道：“是，是，是。”
吴一北忍不住问道：“你丈夫平时就这么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