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阿辞,不要怕我
宫宴上,众人都在与邻座的相互寒暄,殿内觥筹交错。
叶蔚辞埋着头专注自己身前桌案上的各色美食,只有在官家问她话时,她才会放下筷子谦卑地回上两句话,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只是每每她要重新添茶时,郑熠总比她快一步。
这也就罢了,他还时不时就往她碗里夹菜,偶尔还会为她解释一下那道菜。
“你可别小瞧这道腌菜汁,这可是被苏先生赞为‘上界仙厨,鸾脯凤脂’,又叫冰壶珍。”
“这道黄金鸡当饮酒时吃最为肥美,但你今日不可喝酒,日后有机会再让你体味‘白酒初熟,黄鸡正肥’的乐趣。”
“这羊肉旋鲊火候正好,香美,你尝尝。”
这次她看着碗里多出来的羊肉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殿下,妾不喜欢羊肉。”
郑熠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轻声笑了起来,然后将她碗里的那块羊肉夹了出来,放进嘴里。
叶蔚辞这番恼羞成怒在郑熠看来就像是一只一直很温顺怕人的小猫突然嗲毛了,可爱得紧。
叶蔚辞狐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只当他是三巡酒过,有些醉了。
叶蔚辞趁他尚愉悦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需求,“殿下可否不要再给妾夹菜了,妾承受不起。”
那句“那你给我夹”呼之欲出,但他最后只应了一句“好”。
可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万一逼走了可就完了。
郑熠又同官家举杯喝了不少酒,他的动作已经有些迟缓不稳了,即便如此,他也不忘给叶蔚辞斟茶。
看着郑熠摇晃颠倒的身姿,叶蔚辞伸手想要扶住他。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茶汤溅到了她手上,他顿时就清醒了,视若珍宝地捧起她的双手放到眼底反复翻看检查她的伤势。
叶蔚辞下意识地望向皇后,果然面色铁青,叶蔚辞像触电般快速抽回了手,“殿下,妾没事。”
茶水已经凉得七七八八了,叶蔚辞的手完好无损。
郑熠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怅然若失。
“殿下,你喝醉了。”蔚辞瞧他眼神越来越迷离,身子也越来越不稳,似乎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在地上。
他的手越过她的肩膀,用掌心轻抚她的头,“乖,我带你回家。”
叶蔚辞没有想过他会来摸自己的头,压根没有防备。
现在她也可以躲,但她没有,一是殿内那么多人,她不能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二是被他这么轻轻抚摸她居然感觉有点舒服。
郑熠努力睁开眼睛转向另一侧,直起身拱手俯身,“臣不胜杯酌,今夜恐怕是难以陪父皇喝到天明了,请父皇见谅。”
官家尚未来得及做出答复,皇后便提议道,“予方才看熠儿醉得实在是有些厉害,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宫内歇息一晚,明早再出宫回府。”
郑熠没有承接皇后好意,“阿辞认床,今夜便不留宿宫中了,日后孩儿定会常回宫叨扰,还望父皇母后不要嫌弃孩儿才是。”
话已至此,官家和皇后也只能放他们离去。
叶蔚辞和宫里内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郑熠往宫门走。
与此同时,宫中某处殿内一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对镜画眉。
侍女一路小跑到她身后,“良娣,他们出来了。”
闻言,女子讲眉笔轻轻放在桌上,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发钗,“去会会。”说罢,也朝着宫门的方向去了。
郑熠喝了不少酒,此时纵有两人左右搀扶着他也免不了东倒西歪,不知有意无意,他总是倒向叶蔚辞这边。
叶蔚辞被他压得好几下踉跄,险些没站稳让两人都摔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见到宫门了,希望就前边,身后却传来一道悦耳女声,“妹妹。”
此时宫道上只他们一行人,而他们这行人中也只有叶蔚辞一个女人,这声妹妹唤的是谁很明确。
叶蔚辞的脚步一停,等声音的主人走上前来。
她等了许久,女人才慢悠悠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朦胧的月光打在女人的脸上,更显得女人气质清冷,美得不可方物。
叶蔚辞看到她,脑海里便浮现了一句诗——“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她的眉画得很轻且随意,有意无意中营造了她懒散随性的气质。
叶蔚辞不认识她,旁边的内侍却很熟悉,但他此刻扶着七皇子的手却片刻不敢松,只能微微俯身以示尊敬,只听他喊那女子,“张良娣。”
被唤作“张良娣”的女人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微微颔首,而后将目光转向叶蔚辞。
叶蔚辞和她视线相撞,慌忙低头礼节性地也唤了一声,“张良娣。”
张良娣轻勾起唇角,左手托着右手手腕,手心朝上,她手里那朵白芙蓉暴露在叶蔚辞的眼前,“妹妹的簪花刚刚不慎掉落在地上了。”
叶蔚辞抬手去摸刚刚簪花的地方,果然是摸不到了,估计是刚刚不小心被碰掉了。
张良娣没等她伸手来接,径自将白芙蓉重新簪回她的发髻上,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满意一笑,“妹妹清水芙蓉,与白芙蓉甚配。”
叶蔚辞不知这句赞赏是否出自她的真心,还是真心地朝她道谢,“多谢。”
“物归原主了,我便不挡着你们了。”说着就往侧边走了两步,目视他们出了宫门,渐行渐远。
车夫接替了叶蔚辞的位置,让叶蔚辞先上马车,然后三人一前一后一侧地扶着郑熠上了马车,虽然艰辛,但总算把郑熠安然无恙地送上马车了。
只是马车启程时,叶蔚辞一时不察,“咚”地一声,就让郑熠的头不小心磕到车框上。
郑熠发出一声痛呼,混浊的眼睛霎时明亮了不少。
叶蔚辞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扶正,许是看他现在酩酊大醉没法找自己算账,叶蔚辞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脑袋看有没有伤口。
突然,叶蔚辞感觉腰间一紧,一阵暖意迅速传来,她慌得松开了手,男人的头就那么直直地垂到她的肩头。
叶蔚辞感觉他环住她腰的手紧了紧,埋在她肩窝里的脸不舒服地蹭了蹭,嘴里念念有词,“阿辞,不要怕我。”他在哀求她,听着可怜又委屈。
叶蔚辞无处安放而悬在半空的手一僵,缓过神来就要把他推开,怀里的人又再度开口,“阿辞,我知道我不该逼你,可如果我一直躲着你,我恐怕穷极一生也得不到与你相爱的机会。”
相爱,多么动人的事情啊。
他说他想与她相爱。
不对,他说的是“阿辞”,他想相爱的从始至终都是叶蔚辞,不是何叶。
他每念一次“阿辞”,她的心就痛一分,像是偷了别人的幸福。
叶蔚辞眼神黯淡,双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缓缓在身侧捏紧成拳。
“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护你周全。”
“乖,我带你回家。”
“阿辞认床。”
“阿辞,不要怕我。”
“阿辞……我恐怕穷极一生也得不到与你相爱的机会。”
他说的那些话在她耳畔不断回响,掩盖了曾经那么多不堪的回忆,心里只剩下缠绵的丝丝甜意。,
叶蔚辞轻缓地抬起手,在离他后背约莫一公分的地方停住了。
她心里有一道声音催促她抱住他,“你现在就是叶蔚辞,他爱的也是你。”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道声音歇斯底里地反驳,“别再自欺欺人了,何叶,怎么会有人爱你?”
“抱住他吧,反正他酩酊大醉,明天醒来都会忘了的。”
叶蔚辞眉心蹙了蹙,眼一闭,心一横,把手搭在了他后背上,这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不敢抱得太紧,双手只是搭在他的后背没有使劲。
这一路,郑熠一直把她圈在怀里,叶蔚辞也不曾松开手,就好像,只要她不放手,这幸福便不是她偷来的,便不会消失。
多讽刺啊,一个久居黑暗的人也会贪恋光。
路程再长,也终有到站的一刻。
马车停下不久,叶蔚辞就听见马车外周总管和春华在喊他们了。
叶蔚辞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也还是松开了手,等擦干脸上的泪痕,她轻轻摇了一下郑熠,“殿下,我们到了。”
郑熠艰难地睁开醉眼,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叶蔚辞还没来得及扶住他,他就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了,这场面可把周总管吓得不轻,捂着心口,“喔,我的老天爷诶。”
眼见着郑熠就要从马车上摔下来了,叶蔚辞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把他往回拉,好在车夫就在旁边搭了把手,不然仅凭叶蔚辞一人的力气不仅拉不回他,自己都要赔进去。
周总管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个男丁,恨铁不成钢地咒骂了一句,“你们两是石柱子吗?还不快来帮忙!”
两个男丁的加入,事情就简单了许多,很轻松地就把郑熠扶到了他房间。
周总管看着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郑熠,忍不住怪怨地嘀咕了两句,“怎么喝那么多?明早定要头痛了。”
提到头痛,周总管突然想起来要去熬醒酒汤,也不管叶蔚辞是否愿意,就把郑熠拜托她照看了。
叶蔚辞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帮他掖好被子,“不能喝还逞强喝那么多。”
“我就当是你喝醉了,说的醉话,你也别追究我刚刚胆大包天抱住了你。”叶蔚辞就是抓住了他听不见这一点给自己求了一个保命符,“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等喂他喝下了醒酒汤,又给他擦了脸和手,叶蔚辞才回到自己房中。
许是被折腾得累了,她这一晚没有做噩梦,沉沉地睡下了,拥有了她上学之后最安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