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起打伞
郑庭落的神智有了少许清醒,但是他抓错了重点,茫然道:“意思是除了此世间,还有别的世界吗?”
“有。”
“会比这个世间要好吗?”
傅长时又不应话了,春弦在一边找包袱里的通关文牒,没注意到这边。
傅长时便低下头去亲郑庭落的嘴:“不会比这里更好了。”
进了南山城,春弦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她以前在南山城干过一段时间的杂活,累死累活还被骗了钱,怎么也不可能再生出好感。
甚至还有些许的阴影。
她瞅着兴致勃勃左顾右盼的郑庭落,本来想讽刺一句“没见识”,但被傅长时冷冰冰看了一眼。
顿时怂了。
没见识的郑庭落头一次来江南,江南风光和他印象里的京城不同,城中建筑皆是青砖白墙,亭台水榭,每个墙角都有一道水沟直通护城河,最终注入到江中。
这样的建筑风格郑庭落头一次见,傅长时一边给他打伞一边解释:“江南夏日多雨,城中多用水渠排水。”
春弦的伞被拿走了,这个人晒得像一朵焉了的花,没精打采的。
郑庭落就知道,傅长时根本不懂怜香惜玉。
于是他便在路边摊贩那里花一两银子买了把新伞。
春弦气道:“一两银子!你一两银子全给出去了!”
郑庭落茫然道:“一两银子很多吗?”
“大少爷,”春弦抓狂道,“那小贩就是看你穿的好十指不沾阳春水故意提高价的,就这破伞最多两文钱好吗!”
郑庭落听不懂一两银子和两文文钱的区别,他从傅长时腰包里掏的钱袋子,闻言只是抿了抿唇,把钱袋塞了回去,并表示以后不自己花钱了。
傅长时漫不经心道:“无所谓,花便花了。”
春弦满脸麻木。
你们有钱。
你们开心就好。
怪我瞎操心。
要进山入村还需要一段路程,傅长时在城中定了客栈,决定先休整一晚明日再去。
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地,吵得郑庭落睡不着。
窗外雨幕氤氲,芭蕉叶在雨中摇曳,青砖石路上溅着一片片水纹。
郑庭落趴在窗边看了会儿雨。
他想起梦中那夜的大雨,无穷无尽一般地从天际泄露下来,冲刷着地面上斑驳的血迹。
望着望着,似乎那夜的傅长时正穿过走廊走来,绣着暗纹的白鞋一丝尘埃不染,伞檐落着水珠。
他从转角处而来,神情冷淡,无悲无喜,手中光球刺目如明昼。
郑庭落十分讨厌在地面仰视傅长时的感觉。
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与傅长时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巨大沟壑。
天际忽地刺过一道闪电,紧跟着落下的巨雷将郑庭落的思绪吓了回来,想象中的那个清清冷冷不近人情的傅长时也在眼前彻底消失。
而真正的国师大人正在他身后一脸家长里短地拿着被褥在思考。
江南的客栈房间一直稀缺,他们只定了两间房,一间给了春弦,另一间只能让郑庭落和傅长时挤一挤。
但床实在小的可怜,连被褥都只有一套。
傅长时在想,雨夜给郑庭落盖这床薄被会不会着凉。
郑庭落自窗边离开走过去,娴熟得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自然而然从背后抱住了傅长时的腰。
傅长时身形微微一僵。
郑庭落并没有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妥,他闭着眼睛靠在傅长时的后背上打哈欠,懒洋洋地问:“在想什么?”
“想一些往事。”
“哎呀,”郑庭落佯装羡慕地嘟囔道,“好羡慕哟,我都没得想。”
他耳朵贴着傅长时的背脊,听他说话声音仿佛就从骨骼里传出来一般,闷闷的不太清楚。
傅长时无奈道:“急什么,往事如烟,能想则想,想不起便罢了。”
“你说得对。”
喧嚣的雨声被阖起的窗户挡在了外面从窗上剪影望去,室内灯光摇曳,两道身影交错在一起,仿佛已经与对方长久融合。
夜里的雷鸣电闪再也没能吵到郑庭落,他被傅长时抱在怀里睡得安稳,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和顶着黑眼圈的春弦在走道里碰了个面。
郑庭落惊讶道:“你昨夜没睡好?”
“睡好?”春弦冷嗤一声,阴阳怪气道,“昨晚又是风又是雨就算了,还有俩孤魂野鬼在我旁边厢房杀猪做菜,也就你们能睡得安稳。”
春弦声音没个把门,旁屋的男人正推门出来,听个正着。
男人脸色气得如猪肝,再仔细一瞧春弦,顿时怒道:“是你这个婆娘,你这张臭嘴我他娘至今都记得。”
郑庭落赶紧将春弦挡到身后去,那男人的唾液如毒液一般劈头盖脸地飞过来。
郑庭落脸上现出一丝嫌弃,还没等躲,就见傅长时从旁边插进来,眼疾手快地将一道黄符纸贴到男人额上,并言简道了一声:“静。”
男人顿时没了声音,也没了动静。
“这是什么?”郑庭落好奇道。
“道符。”
傅长时顿了顿,接着道:“阿符名义上是我徒弟,我没什么可以教他的,只能让他学习道法。”
郑庭落表示理解。
傅长时手中力量并不是简单的道术,而是来自世界规则。
这种东西无法随便传承,都是由天运指定继承人的。
春弦在一边对着动弹不得的男人冷嘲热讽,还没说几句,他屋里又出来一个女人。
那女人见此情形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飞快地扑过来抓住了男人的衣襟,对着三个人大吼大闹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对杨大人做了什么!来人快来人,有人行刺——”
傅长时故技重施,又定了女人,并淡淡表态:“聒噪。”
郑庭落问道:“春弦,你认识这人?”
“认识,”春弦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头发,“这人是南山城的太守杨忠直,盛世十二年我来江南避寒,这色鬼欲图不轨被我揍了一顿,没想到这么快又勾了别的人。”
杨忠直不能动也不能言,只能恶狠狠地望着她。
春弦笑道:“别瞅我啊,看了也没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陛下只是对你一时兴起,我看你能风光几日’这种话,听都听腻了。”
陈矣堂是什么脾性,春弦比谁都要清楚。
哦不对,傅长时应该也清楚。
可惜傅长时说着除恶务尽,却没把那昏君也给顺带铲除了。
郑庭落对色鬼没兴趣,甚至有些厌恶,扯着傅长时往外走:“赶路要紧,别管这人了。”
傅长时颔首。
反正那符也有时限,两个时辰一过自然就解开了。
外头雨还未停,降了一部分闷热,但天色阴沉沉的,压抑极了。
傅长时将伞打开,对着站在屋檐下的郑庭落淡淡道:“进来。”
郑庭落乖乖移步。
傅长时又道:“近一点。”
“不好吧,”郑庭落犹犹豫豫,“虽是雨天,但行人不少,你我皆为男子,亲密同行怕是会被人指点。”
傅长时挑了挑眉:“怎么,亲都亲了那么多次,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郑庭落有些不满:“傅长时我是为了谁啊,我倒是孤魂野鬼不在意名声,你可是大名鼎鼎的国师大人,虽然远在江南,但万一有认识你的人在,不出两日,整个大燕都会知道他们的国师有龙阳之好分桃断袖之礼!”
傅长时滴水不进,轻笑了一声:“我在意这点名声?”
郑庭落愣了愣。
半晌他开怀笑道:“诶,你好没意思啊,话本上这个时候不应该大吵一架嘛,你这么说我怎么接啊。”
傅长时不理他。
春弦独自一人撑着那把价值一两银子的天价伞跟在后头,整个人哀怨又彷徨。
并哀怨又彷徨地在雨幕中彳亍。
因为傅长时他们不认识路,一直在原处徘徊。
春弦无语道:“国师大人,实在不行,咱们问问路人吧,别再自己走了。”
照这么走下去,怕要等到明年才能到城外村。
今年夏季多雨,在郑庭落他们来江南以前已经连续好几日暴雨,江水都上涨了许多。
两个路人担忧道:“照这个下法,今年恐有洪灾。”
“这些年太守治洪力度不够,想当年白太守在的时候……”
“可惜白太守,若是不作恶,现在应该已经坐到京城去了。”
“至于杨太守……罢了,不提了。”
郑庭落蓦地停住了脚,转身拉住了那个路人:“抱歉唐突了,那位杨太守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杨忠直看着已经五十余岁了,上任那年是佑京二十二年,也就是春和元年的头一年。
春和元年傅长时刚来,那一年没有祭天,天运将那次祭天安排在了佑京二十二年。
那年也不算太平,先任太守本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带领南山城治理洪灾立下了大功,后来却越发腐败起来。
佑京二十二年也是多雨的一年,他在某一个雨夜打开了水闸,洪水滔天汹涌淹没了整个南山城,无数百姓就此丧命。
上任国师便在第二日召开祭天,出手整治了他。
那个前任太守的名字,就叫白理。
冲州白理。
春和元年以前,南山城便是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