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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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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京十九年白理任冲州太守,那年他只有十九。

    当年的许多老人早已在洪灾中身亡,有逃走存活的人已经在其余地方定居,留在南山城的旧人少之又少。

    那两位路人便是唯一。

    白理是寒门子弟,但善读书,十九岁便中了状元,回到冲州来做太守光门耀祖。

    他有世家的傲气和读书人的底气,是个挺爱玩闹的人,但做事起来又认真极了,冲州的百姓对他十分爱戴。

    尤其是在他治洪之后,百姓几乎要将他奉为神明。

    路人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年轻气盛的白理如同耀眼日光锋芒毕露,骑在高头大马上。

    那马匹比他还要傲气,白理制不住它,只能一颠一颠边的大声冲着人群喊:“少给我建什么雕塑,银子自己留着啊啊啊!”

    一边被高马载着冲出人群去。

    只留着几声惨叫在空中盘旋。

    郑庭落闻言笑了,羡慕道:“青春恣意,风华蓬勃。”

    路人叹道:“可不是。”

    可惜后来白理性情大变,不再管百姓的安危,在山中养匪,在城外聚兵,甚至与外界通敌。

    佑京二十二年,他开闸放洪,毁掉了冲州,也毁掉了他自己。

    春弦不解道:“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变了脾气。”

    顿了顿,她撇了眼傅长时的神情,斟酌道:“我瞧那淹死鬼傻愣愣的,还是个啰里吧嗦的憨子,怎么能干出开闸放洪这种事来。”

    傅长时和郑庭落都没说话。

    春弦接着道:“说起来,他在城外聚兵这件事,倒是有点像……”

    她看见了傅长时冷若冰霜的眼神。

    “呃……”春弦话音悄悄转了,“有点像是要造反。”

    说到造反,郑庭落想起那个为博春弦这个美人一笑的昏君,冷笑道:“那个陈矣堂做皇帝做的真失败。”

    “不,”傅长时否定了他的想法,“陈矣堂那个时候还不是皇帝。”

    郑庭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佑京二十二年他甚至不是太子,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因为在前任国师的辅助下平定了一场还未开始的叛乱,被先帝立为太子。”

    傅长时停顿了片刻,转头望着郑庭落淡淡道:“春和元年,你出生那日,是他的登基大典。”

    郑庭落直到今日才知道自己出生的年月。

    他重点一向抓的不准,顿时就被带偏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生的?那你知道我怎么死的吗?”

    傅长时闭口不言,郑庭落转去看春弦,春弦也装作看不见。

    他们似乎在对某件事情三缄其口秘而不宣,而这件事情与他有关。

    郑庭落抓心挠肝地好奇着。

    结果缠了傅长时许久,都没问出什么东西来。

    傅长时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要什么没什么。

    郑庭落撒了手,抱着双臂站在雨伞的最外面,和傅长时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生闷气。

    但傅长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这样的距离,确保郑庭落不会被雨淋到。

    郑庭落更气了。

    还没等出城,傅长时挂在腰间的传讯小球忽然亮了一下,顿时吸引了郑庭落的目光。

    郑庭落便看着傅长时把小球拿起来放在掌心,垂眸听了片刻。

    听完后他放下了手。

    郑庭落本来还等着他说话,等了半天却不见有动静。

    郑庭落冷笑起来:“行,傅长时,你今天休想要我搭理你。”

    傅长时淡笑了一下。

    传讯来的是留在京城的阿符,傅长时担心京城那边突发意外,留着阿符盯梢。

    这会儿来的消息,说是陈矣堂知道春弦来南山城了,不知道又怎么勾起了他的回忆,说要南山城和春弦故地重游。

    傅长时没把这事儿和春弦说,只是去城外村之前去了趟江岸。

    白理是跟着船从北岸到南岸来的,要游回去累得很,他好吃懒做不想动,干脆就在南岸漂着。

    下雨天本就气味重,白理寻着傅长时的召唤游出来,探出水面那一刻,就听见郑庭落“呕”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国师大人如同刀剑一般冷漠的杀意落到身上。

    白理怂得像个鹌鹑。

    傅长时将小金球拿出来,郑庭落也不管冷战与否,赶紧摸过来自觉含在嘴里。

    味道散去时,郑庭落松了口气。

    白理也松了口气,讨好问:“国师大人有何事?”

    “有,”傅长时言简意赅,“燕国皇帝陈矣堂你可记得。”

    白理茫然摇头:“不记得,那是谁?”

    傅长时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画像来,在白理面前展开。

    白理:“……嗯……”

    一旁站着的春弦:“噗。”

    白理道:“啊这,啊这,看不太出来……是个人。”

    他没敢说,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都比画像上画的还要像个人。

    傅长时没反应,郑庭落先不满了:“你们什么意思,我觉得傅长时这个画的还行啊。”

    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他真的觉得还行。

    傅长时漠然道:“不是我画的。”

    他自己也翻过来瞧了一眼,又默默收了回去:“大概就长这样,哦对了,他下巴上有道疤,大约有一寸长。”

    白理忙点头:“哦哦哦。”

    “他若是来,便想办法掀了他的船。”

    郑庭落大约知道通讯小球里说了什么了,他悄悄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缴头发的春弦,又补充了一句:“最好再麻烦你亲自吓一吓他,让他病几天,或者直接吓回去。”

    白理犹豫道:“他要是回去找道士来收了我怎么办?”

    “你担心什么,”春弦满不在意,“国师大人在这里,什么道士敢收你。”

    “对,你说得对,”白理深表赞同,又开始话痨道,“跟你说,我以前在冲州的那个破道观住了两天,本来想体验生活,结果那个道观里全是吃人的妖怪。”

    说起以前的事情,白理变得兴致勃勃,他还记得好多好多往事,都是他在冲州长大的过去和刚上任时的趣事。

    他说道观的道士骗当地居民把小孩送过去给他们教养,结果全拿去炼丹了,居民问起来却告诉他们孩子被神仙挑去收为徒了,要和凡尘断绝联系。

    郑庭落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傅长时,谁知傅长时正瞧着他,眼中隐含着一丝温柔深情,让他微微一愣。

    愣过之后,郑庭落想起来他们正在单方面冷战,于是又把头冷漠地转了回去。

    白理看起来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任职之后的事情了,他本想提醒两句,却被傅长时从后面捂住了嘴。

    傅长时低声同他耳语:“嘘,那些记忆得让他自己想起来,如果告诉他,可能会导致他魂飞魄散。”

    郑庭落微微瞪大了眼。

    难怪傅长时和春弦对他的过去避之不谈,原来还有这层原因在。

    郑庭落忽然觉得心中闷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心脏,喘不上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与当时说自己无能为力的傅长时感同身受,有那么多的无形重物压在他的脊柱上,行走在悬崖峭壁,微错一步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郑庭落眼前蓦地闪过一道画面。

    依稀是某个春日的琵琶楼,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中年男人褪掉了他身上那件轻薄的,绣着精致蝴蝶的外袍。

    初春的凉意仍然刺骨,他不太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情了,只记得自己身躯忍不住颤抖,记得那个男人吻过来时,他有了一瞬间的退缩。

    而仅仅只是那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让那个男人停下了手。

    他衣冠整齐地从郑庭落身上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将桌上的杯盏斟满了酒递到郑庭落面前。

    郑庭落从他脸上看到了恶劣的嘲弄与戏耍。

    冷汗挂在额角,他的心跳得极快,快到几乎要昏厥过去,眼前也阵阵发黑。

    胸膛中仇恨与怨怒几乎要破出血肉而出。

    可他看到门外,那个男人带来的侍卫,他们手中剑已出鞘,仿佛自己若是有什么动作,他们立马就能冲上来。

    郑庭落身躯僵硬,他轻轻挪了下身体,终于听清了男人的声音:“里衣也褪了。”

    郑庭落没动静,他手指发着颤,脸上却挂着无辜又无知的笑容,轻声道:“可是外面的人都在看着呀。”

    男人笑了一下,伸手掐住了郑庭落的下巴来回晃了晃:“你还怕人瞧吗,我以为国师已经做过你很多次了,你早就习惯了呢。”

    郑庭落脸色苍白,却开怀地笑了,殷红的嘴唇微微嘟着,像是在索吻,他解开了衣带凑上去。

    呼吸就打在男人的嘴角,他几乎能够听到,男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让他觉得恶心想吐。

    男人揽着他的腰肢,淡声道:“今夜啊,我的侍卫在回宫的路上抓到了一名刺客,你猜猜是男是女。”

    郑庭落茫然摇头:“不知道呀。”

    男人嗤笑一声,伸手拨弄郑庭落颊边的一缕头发,之后松了手,摩挲他脸颊的那颗小痣:“是个女人。”

    郑庭落心跳猛地一顿。

    “她在我回宫的路上等我,大概没想到我会半路转回来吧。

    哎呀,我的侍卫问她,是谁派她来的,她也不说话,只说什么,她全家被我害死了,要我偿命。

    还真是可怜啊,春庭,你说对不对。”

    男人的语气轻悠,像是在说什么情话:“你说,我要不要放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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