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冤种水鬼
琵琶楼密室的机关锁没办法用蛮力打开。
如果不能找到正确开锁的方法,或许其中的秘密就再也不能被发现。
春弦夜里辗转反侧,纠结了几日还是决定去找郑庭落。
那位老太太身在江南,怎么会知道远在京城的琵琶楼的秘密,既然知道有珍宝,但又知不知道打开密室的方法。
如果不知道,那又是谁告诉她,琵琶楼下的秘密的?
她笃定了郑庭落会感兴趣,会好奇。
如果郑庭落想要去了解,傅长时一定会尊重他的想法。
春弦倒是没有想错,郑庭落确实对琵琶楼下那间密室有些疑虑。
他对那间密室感到了熟悉,也闻到了同类的气息。
当时没想明白,后来知道自己并非活人,郑庭落猜测,里面应该也有鬼类存在。
什么样的人会被困在密室之中,执念不散而成鬼。
是因身为鬼被封存在其中,还是后来才慢慢成了鬼?
春弦找来的时候,傅长时正陪着郑庭落在书法看书识字。
说识字也不太准确,郑庭落忘了往事,但记忆只是留存在了脑海深处,傅长时微微提点几句,他便能很快想起。
听到阿符说春弦来了,郑庭落很快就把傅长时和书本丢了:“她有什么事吗?”
“有,”阿符瞟了眼傅长时,有些顾虑他的神情,“她想去江南找那个老太太,问公子愿不愿意一同前去。”
傅长时转过眼来。
阿符飞快改口:“呃,还有师父。”
傅长时移开了眼,淡淡回复道:“问庭庭。”
问题又丢到了郑庭落身上,他茫然无措地望着傅长时,傅长时笑道:“怎么?自己想不想去都不知道?”
“那你和我一起吗?”
傅长时反问他:“不想我跟着?”
郑庭落愣了一下:“没有。”
是想的。
他不得不承认,他生前应该很喜欢傅长时,以至于以鬼身复活,前尘尽忘,却仍然在重逢时再一次为同一个人心动。
他离不开傅长时,各种意义上的离不开,甚至想要和他一起淹没在黑暗的空间里,没有外人叨扰。
他们生长在一起,融化在一起,骨骼与血肉交融,神明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这样的想法从醒来见到傅长时之后常常在他的心底徘徊。
每次想到时,都会令他感到耳垂发热发烫,死去不动的心脏复活一般在胸腔轰鸣。
然后之后,他便会想到自己已死的身躯和残破不堪的记忆,想到他们之间相隔了生死的鸿沟。
热滚的心头忽地又被刺骨的冷水淋了个彻底。
头一夜里,郑庭落又一次梦到那个氛围悲伤的雨夜,他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他说:“你我终究是殊途。”
梦境在话音落下时层层崩塌,只有倾盆雨珠落到地面发出的喧嚣杂闹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
郑庭落在喜悦和失落的情绪中来回波动,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他急需找一件与之无关的事情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他应了春弦的邀约,在夏至那日与傅长时一起前往江南。
江南的夏天闷热又潮湿,郑庭落还挺庆幸自己是只鬼。
尤其看到春弦满脸焦躁地倚靠在马车窗边,手里团扇扇个不停的时候,这份庆幸达到了顶峰。
郑庭落贴着傅长时坐,小声同他耳语:“你不热吗?”
“不热。”
“为什么你也不热?”
傅长时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的身体很凉。”
郑庭落乍一听没觉得太奇怪。
等马车转弯时碰到小石子颠簸了两下,他整个人重心不稳和傅长时贴得更紧的时候,他突然十分出息地想起了以前看的一些不太正经的画本子。
郑庭落的耳廓蓦地红了。
他恍恍惚惚地想,傅长时看起来不像会是说这种话的人,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他眼神飘忽地转到一边去,同缩在角落里一直眼不见心不烦的春弦对视了一眼。
郑庭落从她眼里看出了一点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郑庭落觉得她好像一直有话要和自己说,但因为傅长时在不方便讲。
于是她看他俩的眼神总是哀怨的。
郑庭落自以为发现了真相,于是对着春弦歉意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春弦更气了。
马车走了好多天,之后还要换行水路,春弦的鞋不合脚,磨得生疼。
郑庭落好心从行囊里找到一块布料撕下来给她垫在鞋里。
傅长时在一边冷眼看着。
春弦那双鞋大了许多,郑庭落好奇问:“你为什么穿那么大的鞋子,而且还是男鞋。”
春弦闷头往里面塞布,声线十分平静:“是陈矣堂送的。”
郑庭落的衣物鞋子也是傅长时送的,却合身极了,他没见过陈矣堂,但光听名字都提不起兴趣来,如今只觉得这个男的没什么脑子,喜欢一个女子,却连对方适合什么都不了解清楚。
春弦嗤笑道:“鞋是他故意挑的,因为他喜欢。”
傅长时脸色有点难看,他抱着手站在船边喊郑庭落:“庭庭,过来看水鬼。”
郑庭落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直起腰来,脸颊边沾着一缕碎发,眼中满是疑惑:“看什么?”
“水鬼。”
水面无风,行船走得平稳,郑庭落走到船尾去,踩得船身微微摇晃。
不过傅长时站得很稳,他抱着手臂看江景,一直等郑庭落走过来,才低下头去示意他看脚下。
他倒是没说瞎话,确实是有水鬼,只不过现在正倒霉催地被傅长时踩着头发,整个鬼在水里漂浮。
郑庭落便从旁边顺来一把船桨戳了戳水里的那个东西。
没过一会儿,水鬼慢慢漂了上来,像一大片海藻瘫在船尾上。
它皮肤泡得发白发烂,躯体涨得像一个庞大的球,五官都一片模糊。
一漂上来,郑庭落就闻到了大股臭味,熏得他想吐。
傅长时还踩着水鬼的头发,伸手将人捞过来捂住他的口鼻。
郑庭落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金色小光球。
还没来得及问,傅长时已经把光球塞进了他的嘴里,嘱咐道:“含住了。”
郑庭落一直不知道小金球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和傅长时祭天时拿着的白色光球类似,但光芒却温和得多,又可以变幻大小。
傅长时经常把它拿给郑庭落把玩。
现在含着小金球,像是吃了什么屏蔽气味的丹药,那股恶臭顿时消失在鼻腔里。
小光球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球,滑凉而柔软似水,郑庭落忍不住伸舌头推了推它。
他倒是没注意到,傅长时一向气定神闲的身姿僵了片刻,只知道对方莫名其妙把自己又捞了回去,当着水鬼的面亲了他好久。
水鬼:……
郑庭落喘不过气来了,两只手扒着傅长时的手臂,傅长时顺从地撤开了嘴。
郑庭落嘴里还含着小金球,说不了话,只能对着傅长时翻了个白眼,坐到一边去向着水鬼抬了抬下巴。
傅长时心领神会,冷声问那水鬼:“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这世间其实无神,傅长时掌控规则,维持此间世的运行,在世人看来他便是神。
鬼生前也是人,人都会对神产生敬畏,变成鬼也不例外。
水鬼在江里不知道吓过多少人,面对傅长时的时候却怂得像个鹌鹑,哆哆嗦嗦半天没能说出话。
傅长时抱在一起的手臂放了下来,摊开了右手。
这是他召唤白球的动作,这世间恐怕无人不知。
水鬼吓个半死,终于开口了,却是在水里咕噜噜地吐泡。
郑庭落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长时收回了手,语气虽然寒冷如初,却又好像温柔了些许:“说话。”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说就死。”
水鬼:温柔个屁。
水鬼鬼哭狼嚎道:“国师大人饶命,我没有坏心的,跟着您只是觉得,您身后那位公子有些眼熟。”
郑庭落微微皱眉,刚开口要说话,又记起自己嘴里还含着东西,忙伸手捂住了嘴。
傅长时默契地替他问出口:“你也认识他?”
“不不不,”水鬼拼命摇头,“不认识不认识,只是在哪见过。”
傅长时没再搭理它,他朝着坐在一边的郑庭落走过去,摊开了掌心:“吐出来。”
郑庭落没动,只蹙眉望着他,表情有些犹豫。
东西在口中含着肯定会沾上唾液,直接吐出去会把手弄脏。
傅长时很有耐心:“乖一点,庭庭,我不嫌弃。”
郑庭落心道:我自己接着不就行了。
将将抬起手来又被傅长时按了下去。
“你是要等着我动手去拿么?”
两个人僵持了许久。
坐在船厢里的春弦漠然踉跄地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方手帕,另一只手飞快的捏着郑庭落的两颊,用手帕将小光球拿了出来,然后胡乱搓了两把塞回了郑庭落怀里。
之后功成名就漠然地转头潇洒回去了。
郑庭落看见傅长时一向冷漠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条不太明显的裂缝,没等看清,对方已经抽走了他手里的手帕,转头走回了船边。
郑庭落欲言又止,斟酌语气问:“你生气了吗?”
“不气。”
傅长时神情冷淡地将手帕扔出了船,并将船板上装死的水鬼一脚踢进了水里。
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