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个好梦
傅长时停下的突然,郑庭落一脑袋撞到他背上,撞得头晕眼花,晕乎乎地又被拉了回去,三个人躲在楼上。
阿符不明就里,小声问:“怎么又不走了师父?”
琵琶楼外传来嘈杂的声音,有人说着话,又听着大门吱呀一声,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郑庭落有些急,他想去外面看看是谁进到了自己的地盘里,准备要拆他的家。
傅长时赶紧拉住他道:“别急,你不想知道是谁要动你的地盘吗?”他的嗓音依然平平淡淡,贴着郑庭落的耳边细细徘徊,却让郑庭落觉得有些心痒。
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渐渐红了脸。
他如今不是人类,面色苍白没有血色,唯有一张唇艳丽无比,微泛红的面颊混上颊边一颗小痣,看起来欲涩而单纯。
傅长时眸光暗了暗,他撇开眼淡淡道:“琵琶楼是个禁忌,破旧至此无人敢来,你说那个不知道是知府还是通判的官员,哪里来的胆子拆楼?”
郑庭落的关注点歪了:“什么禁忌?”
阿符闻言也凑过脑袋来。
傅长时愣了愣,转而轻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官府来的人已经风风火火上了楼,迎面和傅长时等人撞上。
打头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富贵男子,和傅长时对视片刻后,恍恍惚惚道:“国……国师大人?”
傅长时冷淡极了:“嗯。”
嗯?
救命!
男子只觉得一瞬间天崩地裂心脏骤停,顿时带着一帮人趴到地上去了。
可惜破旧的琵琶楼经不住他们这么大的动静,吱呀直响,让郑庭落担心会突然塌掉。
男子哆哆嗦嗦道:“微臣罗克雨,见过国师。”
国师又嗯了一声。
罗克雨现在就靠一道魂魄挂着命,国师傅长时对于整个燕国人来说都是神秘伟大又恐惧的存在,十年一次祭天,他都要出手整治一番作恶的人。
除此之外基本上不会离开占星府。
罗克雨能见到他的容貌,还是因为春和二十年那次国乱。
那年的冬夜,京城落了一场大雨,满地血水和瓢泼雨幕中,傅长时一手执伞,一手拿着明亮刺目的光球,如同降世的神明一般出现在城门外,亲手扭正了错乱的因果线。
那天京城所有人都见过了傅长时的容貌,此生都不会再忘记。
罗克雨开始回顾自己前三十年有没有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才能让自己在这种破烂地方能够幸运偶遇国师。
傅长时没说免礼,他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呃,”罗克雨难得大胆了一回,抬头瞅了眼傅长时,却一下子看见了他身后那个面色苍白却容颜精致的青年。
罗克雨爱美人,不过完完全全是字面意思上的爱,青年长得着实漂亮,可惜脸色不太好。
他忽然感到一股阴冷杀意落在自己身上,便见傅长时微微动了动身形,挡住了身后的人。
罗克雨赶紧又低下头去,战战兢兢道:“来拆楼。”
郑庭落下意识抓紧了傅长时的衣袖。
傅长时道:“谁给你的胆子。”
“微臣没这个胆啊,”罗克雨快哭了,“这都是得了陛下的吩咐,不得已才来的。”
“哦,”傅长时淡淡道,“陛下啊。”
郑庭落站在傅长时的身后,他刚醒不久,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这会儿有些站不住了,只觉得双腿和脑袋都不太舒服,整个鬼不知不觉就靠在了傅长时的背上。
傅长时顿了顿,转过身将郑庭落揽在怀里,低声问:“累了?”
罗克雨又开始恍惚了。
这是国师大人能发出来的语气?
这么温柔的?
郑庭落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嗓音也轻飘飘的:“想睡觉。”
刚说完,他便感到自己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放到屋里的床榻上去。
郑庭落头一着枕头便自动卷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傅长时深情温柔,轻轻拨了拨他颊边的发丝。
转过头去时却又变得冰冰冷冷。
阿符看了一出变脸,现在十分麻木。
傅长时道:“出去说,别吵到他。”
郑庭落隐隐约约感觉他要走,忙伸出手来拽住他的袖子:“别走,我要听。”
他不太理解人类的情感和关系,但却十分好奇。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生来就不懂这些的,应该是忘了什么,所以想要靠着一点点别人话里话外的东西慢慢想起来。
傅长时只好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又伸出去握住,一起塞进被子里:“那就在这说,春和二十年陛下亲自下令封锁琵琶楼,如今拆楼总得有个像样的理由。”
“这……”罗克雨额上掉下一颗冷汗。
郑庭落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见他这么害怕又不敢说,心中恻隐,细声问:“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话放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十分的阴阳怪气,于是郑庭落的好意起了反作用,罗克雨脸上的冷汗更多了。
傅长时轻笑了一声:“历代国君行事前都要过问国师,陛下是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善事,居然能打破常规。”
求求了,你们神仙打架能不能不要殃及池鱼。
罗克雨想为什么自己不能直接晕倒在原地以逃避现实。
他声音颤抖道:“陛下……陛下三个月前,不是从江南带回一个美人吗?”
郑庭落来了兴趣,微微精神了点。
“那个美人对陛下总是爱答不理,陛下对着太监臣子发了好久的脾气,一直到昨天夜里。”
罗克雨咽了咽口水,斟酌道:“昨夜,美人对陛下说,琵琶楼下藏着一个珍宝,如果陛下能拆了琵琶楼,将珍宝给她,她就同意与陛下欢好。”
罗克雨说的那个美人名叫春弦,曾是琵琶楼的琴女。
琵琶楼在春和二十年倒坍之后,剩下的人早就四散逃走,杳无音讯。
陛下对逃散的几个机子不感兴趣,并没有下令彻查,琵琶楼便成了燕国不能公之于众的禁忌,保留着最后的破败,被永久封存在此。
除了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人,无人知道这底下是不是真的藏有珍宝。
包括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郑庭落。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望着傅长时坚毅又分明的下颌线,看着他张了口似乎在说话。
但是说的什么,郑庭落已经听不清也听不懂了,他困极了,嘈杂的环境也没能打扰到他的睡意。
于是郑庭落动了动身子,脸颊贴住了傅长时的大腿外侧,紧紧拉着他的手,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
傅长时呼吸一顿,放低声音道:“陛下称琵琶楼是个禁忌,这会儿倒是对着以前的故人热脸贴冷屁股了。”
罗克雨满脸尴尬:“陛下他,情真意切,很是动情……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傅长时淡漠的面颊上难得多出了一抹嘲弄的笑意,罗克雨瞬间闭上了嘴。
整个屋子一片安静,连呼吸声都浅淡得有些胆战心惊。
郑庭落睡了个好觉。
他在琵琶楼沉睡的那么多年里,魂魄一直不得安宁,像是被困在狭仄的密闭空间里,周遭放着走马观花的破碎画面,太多声音在耳畔和脑海中吵闹,时时刻刻侵扰着神经。
他贴着傅长时的身体,冰冷的躯体感受着他温暖的体热,挣扎扭曲的魂魄才像是得了归处。
所以郑庭落将傅长时当成了自己的靠背。
只要抓着他,就能活着。
郑庭落做了一个梦,梦到年幼的自己被爹爹抱在怀里,府邸花园的春杏开了花,爹爹将他举得高高的,他便伸出肉肉软软的爪子去摘花。
娘亲陪着阿姐在扑蝴蝶,阿姐蹦蹦跳跳地扑过来,抱住爹爹的腿。
于是爹爹后退了一步,郑庭落拽着的杏花脱了手,花枝颤了颤,抖落了一地的花瓣。
郑庭落梦醒前,正梦到那天的满天花瓣雨里,阿娘抬手将他头顶上的花瓣拿掉,笑着说:“庭庭别哭,小花要笑话你啦。”
郑庭落嘟囔道:“它才不会笑我。”
话音刚落,他便醒了。
傅长时坐在床边看他,脸上淡淡的毫无情绪,眼中却带了一丝笑意:“梦到什么了?”
郑庭落迟钝地眨眨眼,猛的拉起被子盖住脑袋。
好丢脸啊。
傅长时默默地将被子拉开,捋了捋他睡得有些乱的长发,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郑庭落摇头。
等傅长时托着他的背部和后颈将他扶起来时,郑庭落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景致似乎变了,不再是他之前睡着时那件破落的屋子。
这里的装潢有些单调,但细细看去,又觉得奢华无比。
郑庭落喜欢色彩艳丽明亮的东西,所以他一眼便看到不远处桌上有个发光的金色小球。
傅长时起身去拿梳子,顺手给他带了过来,塞到他怀里,给他梳理头发。
郑庭落捏了捏那个发光的小球,手感很奇特,冰凉又滑软,像是一团固态的水。
“这是什么?”
他觉得有点熟悉,似乎以前常常拿在手里把玩,但不知道何时弄丢了。
郑庭落只是有这么个念头,但并不去深思。
自从醒来以后,他的头总是有些疼,尤其是想要去思考丢掉的记忆的时候。
郑庭落应当是个很懂得享受的人,他不想头疼,于是干脆将那些东西丢了,不会再去碰一碰。
傅长时将他顺滑的长发束起来,将发簪插进去,然后拍拍他的肩:“慢慢起来,我带你去见个人。”
不知道为何,郑庭落总是很听傅长时的话,乖顺地从榻上下来,等着傅长时给他穿鞋。
傅长时那双宽大的手里拿着一双新鞋,单膝跪在地上,抬着郑庭落的一只脚。
郑庭落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问:“去见谁啊?”
“春弦。”
“春弦?”郑庭落懵了片刻,恍惚想起来了,“哦,那个要拆了我家的人。”
他的语气慢悠悠的,听起来有些慵懒而嘲弄。
傅长时神情淡淡,他直起身来,将手递出去,示意郑庭落抓着。
于是郑庭落便被他牵着手走出了屋子。
“这里就是占星府。”傅长时介绍。
郑庭落“哦”了一声,四处打量周围的景致。出了屋子便是长廊,两侧画满了星宿图,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白色光球,有些刺眼。
长廊曲折极了,有许多分岔路口,那些路口尽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像个无底洞。
等脑袋转回来,郑庭落才看见傅长时一直望着他。
郑庭落眨了眨眼,有点迷茫。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问:“占星府是什么?”
傅长时这回才像等到了想要的问题,转过头去,淡声道:“我住的地方。”
郑庭落听不明白“住的地方”和“家”有什么区别,他若有所思道:“你家真大。”
傅长时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