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坠入海底
三十年前,东州岛像一头刚刚睡醒的狮子,是万物复苏的时代,传统和现代交织着。
在这个岛屿的农村里,还处于上过高中就被当成文化人的时候。
林文生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六年,不仅拿到了绿卡,还以全优成绩考入西点军校。
除了天资聪颖以外,主要是他父亲林建成掌管的林氏家族,这些年财富迅速扩张,是这座沿海城市最富有的家族之一。
林氏家族与张永奎为首的张氏家族联合,成立永成集团,几乎掌控着东州岛的走私和赌博业。
张永奎和林建成是老战友,又一起白手起家,摸爬滚打创立这么大的家业,感情深厚。
由此,张林两家走动亲密,小字辈均以兄弟姐妹互称。
作为最受宠的小儿子,林文生初中一毕业就被送到美国读书。
他穿着睡袍,拉开窗帘,透过房间的落地玻璃,看着外面打扫卫生的黑人女佣,花园里修剪草坪的工人。
转过身来,床上趴着沉睡的是军校美女同学,金色的长发,洁白侧脸上的绒毛在朝阳光照下熠熠生辉。
薄毯下结实优美的曲线,真是人间尤物。想起昨晚的疯狂,让他哑然失笑。
他甚至不记得她的名字,昨晚的同学晚会来了不少人。
他想起一句话:“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自己真是人生赢家,老天太眷顾了。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富足圆满的生活,已从外围崩塌,并随着客厅响起的电话铃声,迅速向他蔓延过来。
林文生缓步走出卧室,拿起电话。
“文生,出事了,你快换个地方,先躲起来。”大姐林文静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文静人如其名,沉稳冷静,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能让她的声音这么慌张,一定出大事了。
“怎么啦?”林文生心中骇然。
“爸妈已经被害了,文重也死了。”林文静强忍着悲愤,但仍带着哭腔。
“什么?这是谁干的?”
这消息对林文生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还不确定,猜测应该是张伟强,只有张家才有这力量。”
“可是伟强哥…,他怎么会?”林文生愕然。
“文生,来不及解释了,我也不能和你再联系了,你先躲起来,什么人都别说。特别是张奕南母子。”
“一个星期后,钱叔会到旧金山,你去那与他会合,再听钱叔安排。”
林文静说完匆匆挂掉电话。
她说的张奕南,是张永奎和小老婆库晓晓生的。
虽然是私生子,但很受张永奎喜爱,比林文生小一岁。
也是六年前和母亲一起到的美国定居。
因为两家的关系,林文生和他就像亲兄弟,一起打球,游玩,他还经常住到张奕南家里。
林文生没有一点头绪,满脑子疑问,但他最信任的就是林文静,知道听她的就没错。
挂断电话转身,看到金发美女正倚着门笑盈盈看着他。
林文生此刻没有心思展示往日的风趣幽默,快速叫来司机,将一脸茫然的美女同学送走。
简单收拾下,为不被追踪,他先飞往蒙特雷,再坐车前往旧金山。
一个星期后,他在旧金山的住所见到了钱忠民,这个地方只有他来过。
在闹饥荒的那年,钱忠民一家快饿死的时候,林建成救了他们,之后便一直跟着林建成闯荡。
林家内部事务都是他在张罗,是林建成最忠实的大管家。
林文生在美国的一切,也都是钱忠民帮着协调和打理。
这些天,他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伤和愤怒中。
见到钱忠民才感觉温暖而踏实,这个宽厚而精明的老人看着他长大,对他照顾和疼爱有加。
“钱叔,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文生迫不及待。
“文生,这几年,张林两家联合,生意越做越大,但分歧也越来越多。”
钱忠民慢慢向林文生讲述了事情经过。
特别是张家老大张伟强,他一直负责走私这块生意。
去年,建成大哥发现了张伟强在贩卖毒品。
虽然走私是违法犯罪,在最初抢地盘时我们也打打杀杀,但你爸他一直想把整个家族的生意往合法的方向努力。
他不想这一家子都是干这个的,把你送出来读书也是这个考虑。
所以贩卖毒品是他绝对不允许的,这会让整个林家陷入万劫不复。
一个月前,你爸和张永奎把大家召集起来商议,我也在场。
林建成对着张伟强说道:“伟强,你是把大家往死路上带。”
“我们现在干的这些,已经是在刀口上生活,贩毒这种事怎么能沾呢?”
张伟强并不认同,“林叔,不是我张伟强想干这个,我也想光明正大把钱挣了,谁想把脑袋整天别在裤腰上。”
“但是,林叔,集团上千号人的生计,各个层级官员、各种关系的打点维护。靠原来的那些生意,已经难以为继了。”
“我们就是压缩规模,少挣点,也不能把大家带入危险境地!”你哥林文重也不同意。
“文重,你应该知道走私原油、汽车、电器这些的利润是多少,赌博、酒店的利润是多少吧。累死累活,一倍到顶了。”
“可你知道我做这个的利润多大吗?百分之三万,三百倍啊!挣钱的速度印钞机都赶不上!”
张伟强转向大家:“你们和钱有仇啊!这才几年,就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还真以为是大企业家啊。”
几个元老都不说话,他们都是知道的,也默认这么做,有钱人的体面生活一旦过上了,就下不来了。
“大哥,你也支持这么做?”林建成转向张永奎。
“建成,我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但这市场我们不做,让别人抢走太可惜了。”
“大哥,再走下去大家都没法回头的!我们老骨头无所谓了,但你得为后辈们考虑啊!”林建成痛心疾首。
张永奎仍在劝说:“建成,突然停下来影响也太大了,你看能不能这样,再干一段时间,等钱挣差不多了,我们再慢慢退出来。”
“钱什么时候能挣够?你既然也决定这么做,那我们各干各的吧。我退出沿海贸易,但城里的生意归我。”
林建成说的沿海贸易,就是走私,这是永成集团生意的大头,林建成主动退出,给足了诚意。
但这么多年,各种关系网都交织在一起,毒品走私、销售与娱乐业、酒店业、赌博业已经融为一体。怎么分割。
最后不欢而散。
你爸极力阻止,还动用了警察朋友,张伟强的毒品交易受到很大影响。
上个星期五晚上,我陪你爸妈参加宴请,回去的路上,车过红绿灯时,被一辆大卡车撞了,你爸妈和司机三人都没救过来。
但我知道这不是意外,当时我的车跟在后面,快到红绿灯时,有辆车插到前面。
当时是绿灯,但这车没走,而是把我们的车挡住。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一直按喇叭。
现在想来,他们是在确认你爸有没有在车上,并指挥那辆大卡车。
下一个绿灯时,这车往左调头,让出直行道,你爸的车刚进入路口,就被飞速的大卡车撞上。
我派人赶紧去找你哥,发现你哥一家三口也已经在家里中毒身亡,连你四岁的侄子都没放过。
“啊…!”林文生怒吼一声,一拳砸在墙上,熊熊怒火在胸口燃烧。
钱忠民继续说:“一夜之间,所有林家的生意,酒店、赌场、洗浴桑拿,大大小小,全被张家接替掌控。”
“你姐逃到了梅山岛,临走前让我过来找你,商议接下来怎么办。”
“钱叔,两家这么多年的情份,张永奎因为生意上的分歧,就赶尽杀绝?”
林文生悲愤之下,仍不能相信那个视他为己出的张伯伯,那个经常摸摸他头,把学校欺负他的小混混狠揍一顿的伟强哥,能这么绝情。
钱忠民说道:“张永奎也显得悲愤不已,在集团董事会上,说一定要揪出凶手,为林家报仇。他也不想背上残害兄弟的骂名。”
“但是文生,所有人都知道是张家干的,这几年大家关系不如以前那么单纯了,这些元老们在利益面前,情义早淡了,都倒向了张家。”
“警察调查后基本判定了你爸妈是死于意外,那卡车司机当时喝了酒,也不可能问出别的来。”
“你哥那也是按死于意外处理,在立案调查,但这种情况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他们现在最担心和忌惮的是你,我得到消息,张永奎已经派人到了美国。”
“你不死,他们睡不安稳的。”
两个人陷入了沉思
林文生虽然悲痛不已,但知道眼下得尽快想出对策,不能坐以待毙。
他突然转向钱忠民,低声问道:“钱叔,你还带了别的人过来吗?”
“没有啊,人多眼杂,就我自己到的美国。”
虽然外面下着雨,掩盖了声音,但西点军校三年魔鬼般的实战训练,让他对周边的一切异常敏感。
特别是在这特殊时期。
他觉察到外面路灯射进窗户的微弱光线,有异样的晃动,那是有人经过。
林文生能感觉到不止一个。
他的判断没有错。别墅外已经有十几个黑衣人,在黑暗中慢慢靠近。
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
他们持枪的姿势和移动的步伐,显得训练有素,都不是新手。
啪的一声,别墅里的灯突然全黑了。
原本漆黑的屋外,在暗黄的路灯下倒显得亮了起来。
杀手们突然有些发懵,赶紧往墙角贴近,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知道被发现了,也知道即将面对的人有多可怕。
一阵突突的枪声打破夜的寂静,锁被打落,大门随即被踹开,两个黑影迅速滚身而入。
动作干净利落。
接着又快速闪进两人。一前一后掩护着。
林文生暗忖,这伙人经验丰富,不能大意。
他拿着枪,蹲在二楼一个角落,居高临下瞄着其中一个。
在五十米内,他能指哪打哪。
这时,大厅的灯突然亮起。钱忠民拉的闸。
“砰”,一个黑衣人直接被爆头,应声倒地。
剩下三个赶紧就地翻滚散开。
“砰”,又是一声,另一个黑衣人来不及躲闪,同样爆头,倒在沙发底下。
在这两人倒下的同时,门口的黑衣人趁机冲了进来,对着林文生的方向,猛烈射击,压住了他的火力。
倒地的其中一人抬手一枪,把灯打灭。
别墅又陷入了黑暗。
这配合也太好了。林文生知道来的这些人,绝非等闲之辈。
看来今天对方是打定让他必死无疑了。
正面硬拼,火力悬殊,凶多吉少,只能各个击破。
林文生让出了楼梯口。
黑衣人互相掩护,上了二楼。
二楼房间多,能分散他们的力量。
黑衣人两人一组,对着每个门一阵射击,然后才破门而入,逐个房间搜索。
他们推开最后一个房间门,对着屋里就是一通扫射,两个人端着枪,交叉进入房间。
门突然被悄悄关上,屋里响起一阵枪声。
林文生从门上方轻轻跃下,跨过倒在地板上的两个人。不能逗留了。
当其他黑衣人突进房间时,他已顺着阳台的水管滑到一楼,坐进了钱忠民开过来的车。
在外面把守的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时,车撞开大铁门,冲了出去。
驶上公路,林文生刚想缓和下,就发现后面有三辆车追了上来。
够快的,林文生心想,今天遇到硬茬了。
好在他这辆雪佛兰c4,巨大的v8引擎,加上改装的防弹玻璃,安全逃出追击问题不大。
黑色的雪佛兰在雨中发出阵阵轰鸣声,与后车的距离越拉越大。
林文生呼了口气,身体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思索着接下来的事。
车驶上邓巴顿大桥的时候,突然慢慢停了下来。
林文生被一束光晃着睁开眼睛,眼前四台车八个车灯齐刷刷照过来。车旁站着十几个黑衣人。
他往后看,后面三台车也缓缓逼近。
一阵枪响,雪佛兰四个轮胎全被射爆!
防弹玻璃也逐渐有了裂痕。
林文生正想着,只能打开车门还击,然后乘乱冲出,越过护栏,跳入海中逃生。
突然枪声停了下来,十几个人已持枪围住车子,他们早已预料到这点。
“文生,下车吧!”其中一个黑衣人摘下墨镜。
在车灯下,林文生看清了他的脸。
颧骨微突,棱角分明,瘦长的脸庞,稍稍向上扬起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浓密的小胡子和微微斜翘的嘴角,透露出皮笑肉不笑的阴冷。
侯青云,张家最得力的干将,和张伟强两人,是张永奎的左膀右臂。
三十出头的年纪,沉稳干练,心思缜密。
这么多年,张永奎遇到任何棘手的事,只要交给侯青云,没有一次让他失望的。
侯青云在张家的地位,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张伟强。
他亲自过来,可见张永奎对林文生的重视。
林文生打开车门,笑着对侯青云说:“青云哥,您到美国怎么没打声招呼,我去接你啊。这大雨磅礴的,还劳您跑到这大桥上等我。”
几个黑衣人过来,卸下了林文生和钱忠民手中的枪。
侯青云没有接他的话,冷笑着对钱忠民说:“钱叔,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拼命,这车飙得溜啊!”
他一把抓过身边一个黑衣人,拿枪对着头用力锤了两下:“你他妈的,连个老头都撵不上。”
这才转过身来对林文生说道:“文生,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你这小子。但你确实生不逢时,别怪我。”
林文生无惧生死,但痛恨大仇未报。
他眼神坚定地看着侯青云:“挺好的,能死在你手上,也不掉价。”
“虽然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们曾经也算好朋友,所以还有些秘密想告诉你,免得你心有不甘、死不瞑目!”
侯青云搂住林文生的脖子,拿枪抵住他的后腰,把他推向桥边。
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抵着他的后腰连开四枪,松开手,在林文生往下瘫时,一脚把他踢入海中。
几辆车调头,在桥上逐渐远去。
大雨和黑夜把这一切掩盖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雨过天晴,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