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放手
清和被人叫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一幕：一圈人围着重重叠叠的几个圈子，无数的人头和腿交叠在一起，眼花缭乱，密密麻麻，嘈嘈杂杂的，不过还是有一个主要的声音从人堆里传出来，那个声音虽然音调不大，响度却很大，宛如一道响雷从人群里穿出来，正正好砸向了清和，一开始只是有一个人喊了句“清和来了”，紧接着便是两个声音，便是一圈声音，那声音随着人数的增加而变得低下去，变得浑厚下去，像这圈子一样，重重叠叠，像紧箍咒一样，晕晕乎乎。随后人群里就多出条道来，道两旁探着各式各样的人头，人头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表情。道路的两端，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子对立，一双点漆眸同一双鱼眼睛对视，一头青丝与一头白发对立，一段过去与现在对立，一个挤眉弄眼同一个漠然冷静对立。人头上无数双眼睛左左右右有节奏地咕噜咕噜转悠，明明只是两个人，却仿佛看见了千重人，看不过来。随着一声话起，人头的眼睛便一齐地转向一边，有无数眼睛同嘴扭在一起，有无数手指头点起来。清和不知所以地被人拉了跑起来，看不清前面的人，眼睛是模糊的。
孟阳拉着清和到了一个角落里，递给她纸巾，问：“没事吧？”清和不伸手，只是呆呆地发懵，脑子发肿，膨胀起来，无数的人头盘旋在脑子里，头发晕，仿佛双腿站在深海里，高高的海浪席卷着狂风向她扑过来，俯视着她要将她淹没。孟阳见她仿佛被人抽离了灵魂般没有了意识，风吹起的散乱的发丝飘在眼前，粘在了脸颊上，泪珠一颗颗滚下来，眼睛里布满红丝。孟阳亲自见过两个女人哭，可今天却令他格外地心软。孟阳皱着眉头，见她这般心下也是沉沉的，有些心疼她，因为他见到的清和全然不是这样，变化之大，便让人心疼。孟阳没法，只好亲自替她擦了泪。清和捂着脸哭出了声，孟阳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没见过女生这般样子，更何况，是清和这般样子。孟阳走近她，她的头发就蹭在他的衣服上，孟阳轻轻唤她，清和就抵在了孟阳胸口上哭，孟阳身子向后倾了一下，犹豫几番还是拍着她抚了抚她的后背。清和雪白的脖子颈上有些许碎头发，像是一张白净宣纸上落下丝丝的笔迹，赏心悦目。孟阳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清和在自己的怀里这般，可是自己竟然做这些念头，真是罪过。可这想法总是不受控制地涌现。夏天清和偶尔穿一件低领衣服，她同孟阳面对面坐着，偶尔低头吃饭忘记了捂着胸口，孟阳偷偷看她吃饭就看到胸口里那一片阴影来，连着她两根清瘦的锁骨，孟阳总忍不住多看两眼，却又想要知道她的身体会是什么样，想着他便觉得若是他压她在身下，那两根锁骨会不会硌到他。每次孟阳见到清和裸露的肌肤，总是会有这些□□之想，可旁的女生总没有，单单是清和，以至于有时候他都不敢直视她，担心她会看透他。清和起来的时候，已经止了泪，确似乎空气比刚刚凝滞了许多。如同上一秒还兀自随风飘摇的雨滴，却落在了泥土的深潭中，死去了，沉寂了，明明还是同一颗雨滴。孟阳问她：“好点了吗？”清和看他一眼，接过孟阳递来的纸巾，笑道：“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你都听到了？”孟阳自然是听到了，可是不便说出来，清和却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清和低下头去，声音也是渐渐低下去，像是变成了安慰自己一样。孟阳便说：“我……我没有听到。”清和抬头笑看着他道：“我的确离过婚，也怀过孩子，不过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他还没有出生我就不要他了。孟阳，你说我是不是很残忍啊？”孟阳道：“没有。生下来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那对他岂不是更残忍？还不如不要生他，也好过日后活着时受苦。”清和笑了一下，算是对他的安慰表示感谢，清和道：“孟阳，我好像骗了很多人呢？他们，还有你都被我骗了，以为我是一个单纯的人？”孟阳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他们没理由说你。”孟阳心里想说，他们才不会说你呢，这些喜看热闹的人，谁会是真的在意那些事的，不过是因为生活平淡得如水一般，所以有了点动静就激动起来，其实他们真不在意，无非是图个乐。清和道：“是吗？孟阳，我想要离开这个厂子了。”孟阳惊了一下，脱口道：“离开，为什么？”清和道：“我留在这，只会不停地提醒这些人记得他的过去。这样，对我，对他都不好。”孟阳道：“你要去哪里？”清和摇摇头，看着前面走过的许许多多人，眼睛里闪了泪，道：“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在这里了吧。”孟阳道：“可是，你在这里这么久了，你……真的愿意吗？就为了……他？”清和摇摇头，表示不愿意，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呢？”说着她就低头滴下泪来，孟阳看她心里纠结，却没有一点法子帮她。孟阳便道：“其实，我也早就想要离开这里了。”清和疑惑地抬头看孟阳，孟阳自顾自解释道：“音华，引圣走了以后，我总觉得这里压抑，很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了。”清和笑了出来，道：“那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儿？重新找一个地方？”孟阳点点头表示同意了。其实孟阳说出那番话只是一时兴起，他本不是这样容易改变的人，却听到清和要离开就慌了神，冲动下就这样说了出来，他想，这样清和就不会一个人离开觉得孤单了，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不会与她成了过客。其实清和又怎不知道，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怎么这个时候才要提离开？清和心里自然是感动的，却没有说出来。
自那以后，孟阳在外面租了房子，他同清和却不是一栋楼，也不是一个小区，相反，却隔得挺远。清和的房子是南平帮忙租的。与其说是租，不如说是免费地让给她住。南平自然从赵树德口里听到了清和的事儿，就给清和打电话要同清和见面，清和不愿同他纠缠下去了，但南平亲自找上了门，见了面却又因为上次的事羞于开口，自发生那几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了。许久南平才道歉，清和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总是因为以前那些事就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南平总能从清和口里听出不一样来，他又开始谈起他们两个人的事儿，结果清和动了怒，他见过清和动怒时候的决绝，担心事情走向反面，没有了机会，就不再逼她，塞给清和一把钥匙，说是让她住的，清和本不打算住，可这种时候真的顾不得那么多面子和骨气了，这几天，她都是寄住在厂里一个不错的朋友家的。她现在没了工作，租房子又是一大笔开销，每个月还要给霖涵和妈钱，她只好住了进去。南平说，你可以回我的厂子里。南平知道清和一定不会同意，可还是想问一问，结果如他所料，清和不愿意。不过清和趁这个机会托了南平给孟阳一个工作，清和只说是厂里的同事，平时关系不错，他这些天离开厂子一直找不到工作。南平自然同意了，清和遭了这件事，他越发觉得亏欠。因为上次见面那样的结果，淑甄的事就断了，南平就说起了她，清和说，不必了，既然她妈妈做了这样的事，我也没必要帮她们了。清和心里有恨，她没有那么菩萨心肠。
一见面，话题就总是在她身上，清和不愿意说自己，奈何南平总是挑起她的事，清和跟他道歉，说，你放心，他们不知道她口里的那个人是你。南平说，清和，我没有那个意思。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不在乎，那些事本来就是事实，我们的的确确在一起过，这又是什么说不得口的事？清和冷笑说，你不在乎？他们若是真知道，你怕是便不会如此说了。南平说，清和，你不信我？你还恨着我？其实如果当初你告诉我有了孩子，我会同你结婚的。清和说，现在说这些有用吗？我们到底是没有走到那一步。南平就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说，清和，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们还可以有孩子的，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好。清和站起来怒视着也同样站起来的南平，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七年了，一切都变了，还好她已经走出来了，可他呢，竟然可以当那些都没有发生过，脸不红地跟自己说这些话。清和气，气着却化作泪，恨起当年的那些事。南平刚想伸手替她擦掉眼泪，清和却开口说，南平，七年了，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像以前那样，永远按你的说，按你的做。可我变了，南平，我不是那个不顾一切，不顾别人说我攀高枝，不顾我们身份要嫁给你的清和了。南平，你放过我，行吗？有些事可以回去，可有些事回去了，无非是兜兜转转像以前那样绕着同样的圈子。南平，别再往回看了。更何况，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南平眼前一黑，仿佛就要向后跌下去，说，清和，你……你怎么可以……对不起，我又说了这样的话，又这样自以为是了，你和我没关系了，你当然可以。南平不再看清和，眼神四处漂泊，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地方。清和见他这般，滚下一颗泪，说，南平，既然娶了紫云，就好好爱她，别再犯错了。我记得，你比我大八岁，是三十六岁了吧，你还要和那时候一样，以为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放手吗？南平突然吼道，可以，只要我愿意，清和。更何况，我跟她没有孩子，我可以放手，清和，一切都可以改变，只要我愿意改，我并不爱她。南平瞪视着清和，眼睛布满血丝，显得很恐怖，眼眶也同样有一圈红的。清和看他这般心里受苦的样子，虽然恨他当年的事，可是毕竟心里对他有爱，爱怎么可能轻易地忘记，她感觉很难受，就算他伤害过自己，可她也只愿意看他好，看他风光，却不愿意见到他不好，失魂落魄的样子。清和忍了泪，皱眉道，南平，你若总是这样，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清和转身要走，南平却拉住她狠狠地抱住了她，哽咽着声音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念着清和。清和也如他一般，眼泪断了线似的流，清和给了他抱她的机会，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说爱，可她不会再同他回去了，说不爱，可她却给了他这样的机会，任他紧紧抱她。清和离开他，抹掉泪，轻声道，够了，南平。我还有事，要走了。你答应给我朋友工作的事，别忘了。从离开他的怀抱时，清和便没有再看他，一直到出了饭店包间，才终于忍不住捂着胸口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