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丝流转

    “云青，你看，那个人又来了。”云青正在往盘子里摆菜，手里的瓷盘子却不小心便掉在了餐盘里，幸好两个的距离很短，却也发出了清脆声，云青作听不懂，漫不经心道：“谁呀？”嘉荷便道：“那个人呀，上回帮我们的那个男的，他又来了。不过你别说，长得还挺帅。”云青将菜单子给她，道：“那你接客去吧，我把这单送出去。”不知道为何，一说“接客”两个字，云青脸上就火辣辣的，好像是个很敏感的词一样。

    嘉荷瞥了眼身旁的云青，偷偷地笑道，“给给给，你去问他。”说着，将手里的笔和板子都塞给了云青，顺便推了她一把，云青没防备，回身瞪了她一眼，嘉荷一副看热闹样，眨着眼，摆着手让她赶紧过去，同时小声道：“这菜我来送。”嘉荷这般样子，纯粹是因为他来过一次，嘉荷从各种细节上注意到他貌似对云青挺感兴趣，上次她出去给他菜单，给他端菜，他就问：“就你一个人？云青她……不在？”云青出去接待客人，她就观察到他的嘴在菜上，眼睛却随着云青的身子四处奔走，云青在外面的时候，他便一会子这要求，一会子那请求的。她跟云青说，云青非说自己胡说，真是当局者迷了。

    这个饭店面积不大，是云青和嘉荷筹了钱共同经营起来的，两个人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当初被那工头欺负，嘉荷帮了她，连带着被开除了。那天两人刚巧在一个小店里吃饭，说是庆祝，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两个打工的女孩子钱能有多少，就随便找了个小店，吃饭途中，嘉荷本来就不爽，就一阵抱怨这菜怎么样怎么样难吃，还宰客，云青边道歉边拉着她出来了，嘉荷就握着云青的手，说：“云青，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我们可以一起开个饭店呀。”两个都是早早就独立的女孩子，到底会做些家常饭，就这么着，四处借了钱，遭了些白眼和闭门羹，加上两个人打工攒下来的钱，好不容易遇上个好心人，租了个很小的门店。虽说只能做些家常饭，不过却因为干净卫生，价格上也便宜，更何况是两个讨人喜的年轻女孩子，自然就有了些人。

    云青的动作并不甚明显，奈何这店小，坐在窗户边的音华一眼便看到了云青，云青没防备接上了音华的眼睛，此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前。云青故作大方，只当他是个普通回头客来这儿，礼貌性问道：“你好，请问要点什么？”边说边把菜单给了他。音华并不看菜单，只是笑看着云青，带着看一个自家妹妹儿成年了做了一个自己的事业一样的眼光，问道：“你有什么推荐的？”云青看他，道：“我们店的都很好吃呀，我也说不清。”这话虽说是她的实话，不过也隐含了一丝职业感，那便是暗示顾客多多点就对了。音华便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敞开身子，靠在椅背上，道：“那就都给我上一遍吧。”云青大睁了两个清澈的仿佛含满了水的眼睛，看向这个穿着一身漂亮时尚的黑色休闲工服的男人，不明白他在搞什么鬼。音华看着她扑闪扑闪了眼睛，仍旧是含着一丝笑，嘴唇并不怎么上扬，却都在眼睛里，道：“怎么，不愿意呀？”

    “可是，你吃的完吗？”

    “这个你自然不用管。”音华见她还是不肯动，道，“你不信？还是担心我不肯付钱？”云青立刻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不是。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么多菜，怎么忙得过来？况且……”云青瞄了他一眼，埋怨道，“这店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音华放下腿，笑道：“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他看向菜单，仔细搜索了一番，勾了最贵的几道菜递给了云青，道，“这下可以做了吧？”云青看了眼菜单，猜他并不是真心想吃饭，不过是玩一玩纨绔公子样，耍一耍帅罢了，道：“好，那你稍等一会儿。”

    “不急。”音华目送她离开，倒了杯水，嘴角里难掩笑意。坐了一会子，音华看到嘉禾正在招呼来的几个客人，便踱步去了后厨，一掀帘子，便看到云青掌着勺，后背对着他。

    “嘉荷，拿一瓶醋，这瓶没有了。”云青听见动静，说道。音华依言找了找，问道：“在哪呢？”云青吓了一跳，回转过来，见音华俯着身子翻翻找找的，问道：“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音华从一旁架子上拿到了醋，递给她，笑道：“站很久了，才发现？”音华见她只呆呆看着自己，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道：“小心你的菜糊了。”云青才猛然转过身去，翻炒几下，端着锅子倒菜时，音华便及时拿过来了盘子。音华盯着这个豆腐看，他没点这个，不自觉问了句：“这是我的？”云青看他一眼，并不答，反问道：“你点这个了吗？”音华道：“没点，不过嘛，可以临时添一个，那这盘就先归我了？。”音华俯身，手在鼻子前晃了晃，道：“好香。”云青便急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音华道：“我哪样？我又不是不给钱，你怕什么？”云青便道：“可这是……这是……我给你做就是了，你怎么能乱插顺序？”音华见她急眼，越发想笑，不过还是憋住了，道：“你是怕像上回那样，错了顺序外面的人要闹？”云青双手绞着围裙带子，道：“我……我才不怕。”音华道：“你放心，有我在呢，他们不敢。如果他们要是欺负你们，我自然给他们好看。”云青道：“可是……”云青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帮过自己，她说可以答应他的任何请求，现在他的第一个请求她就拒绝了，她本是可以拒绝的，因为他的请求不合理，没有考虑实际情况，可是面对他，她却说不出来。音华笑道：“好了，我跟你玩呢。我可不愿意吃糊了的菜。”云青瞪着他，道：“你怎么能这样？”音华笑道：“这是你的口头禅？还是……你只会这么一句？”云青道：“我……才不是。”云青看着那盘豆腐，自言自语道“这个……真的糊了吗？”音华看她一眼，说道：“拿一双筷子。”云青问：“你要干什么？”云青见他没有答，还是听他的，把筷子给了他。音华接过筷子就要尝一块，云青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你不能这样。”音华道：“我不能这样？”云青看着他点点头。音华便放下筷子，道：“那好吧，那我就把这个应该会糊了的菜端出去吧。”音华便要起身，云青又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却不说话，只是看他一眼，就看向了那盘豆腐。音华便道：“那你想让我干嘛？尝又不行，送出去又不行。”云青瞥他一眼，像是经过了很艰难的内心斗争，轻声道：“你……可以尝一尝。”末了，看着他的筷子不断靠近那盘豆腐，又做贼心虚似的，却又怕他听不清，弯身凑向他，道：“只能尝一小块。”音华是坐在案板前的，平时她们两个便是一个掌勺，一个坐在音华的位置清点单子，等菜，顺便聊天，此时音华微微抬眼，连带着头也挑高了些，正好与她的眼睛在一条水平线上，音华看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子，云青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在她，只是提个醒而已，只是距离比平常近了许多，他的眼睛在她的瞳孔里放得很大很清晰，而其他的五官都缩得很小很模糊，如此，才发觉他的眼睛里像是有了什么，甚至比从整体上看更要好看些。音华从她棕色的眼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不清楚的像。音华见她的眼眸由钉住般转向略微颤动，又连带着眼睑垂了下去，似要起身，便道：“张口。”云青迷茫地看着他。音华道：“张口。我尝不出来，你尝一尝更有用。”云青觉得不好意思，便微微翕张了口，眼睛却瞟向别处。音华道：“张大点，这样我怎么……”音华差一点顺嘴说出了“喂”字，在那01秒的关头想到了不妥，便道：“给你。”云青到底一个女孩子，对着一个男孩子张着口，尤其是一个她觉得不熟悉却又好看的男孩子，她脸上不自觉热热的，便又张大了，她自觉角度开大了不少，其实在音华看来，和刚刚并没有多少的区别。音华看到她的唇是樱桃红色，并且猜她没有涂什么膏，唇上布着一些细纹，音华假装看她的上嘴唇，大片的余光却瞥到了云青的睫毛，和她瞟向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眼睛。就在那一块豆腐已经要送到了云青的嘴里，云青的气息已然倾洒在了那一块豆腐上时，音华却反手自己吃了。云青虽然心跳得快些，却不敢动，也不敢看他，只好等着，可是半天都没有尝到什么，直到听到音华低低的笑声，看到他嘴一动一动，才知道自己被捉弄了。云青便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刚那个样子一定傻透了，怨恨地看他一眼，便扭过了身去。音华冲着她的背影道：“实在不好意思，没有忍住，所以……好了，我尝了，没有糊，很好吃。”云青下意识转身，惊喜道：“你觉得很好吃？”音华点点头，道：“很好吃。好了，我替你送出去了。你赶紧些做我的，我快要饿死了。”

    嘉荷早就过来了一趟，只是故意在外面磨蹭着，此时一见到那个男人出来，便小碎步子跑进去了，一进去，就坐在凳子上，对云青道：“云青，我就说他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信。”云青切着菜，道：“你胡说什么，他不过是来这儿看一看，什么喜欢不喜欢。你要是喜欢，我替你说好了，别每天打趣我。”嘉荷道：“云青，你是死脑筋，但凡你在这上面开些窍，也不至于半点看不出来。你说你，平常学什么都比我快，做什么都比我手巧，怎么这方面就一点都不明白呢？”云青不答话，专心切着菜，她不是假意说违心话，她觉得他只是认为刚刚那一切有趣，仅此而已。嘉荷道：“云青，你长得漂亮，和他也挺配，况且，我看他呀，应该家庭条件不错，是个舍得花钱的，你也单身不久了，我看呀，这事儿能成。怎么样，你不好意思说，我去帮你探探口气？我看他那样子，虽说不是个那么严肃的人，倒也像是个好说话的。”云青还是没有说话，嘉荷继续自顾自说道：“云青，我真心觉得他不错，上次那样帮我们，现在还特地来咱们店里捧场。云青，这儿有缘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一旦有了，就得用力抓住。再说了，咱们这小店虽说能挣个钱，到底是小生意，咱们一个女生家家，能挣多少，找个合适的不错的人就托付了呗，也好分担点，你一个人也不至于那么累。”云青装作不在乎，却一句句都听了进去，嘉荷说得没错，尤其是像她们这样出来打工的，或多或少都是家里有些问题的，不然，这样年纪，怎么不会愿意像别的年纪的人一样，也学的潇洒和时尚些，她们还能有什么可期待的，对她们来说，结婚生子是她们的轨迹，改不了的，日子也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她来这里估计也有三四年了吧，来这里的时候还特地跟家里人吵了一架，结果他们没有劝住，她是死活不愿意在那里多待的，来到这儿一般也是为了躲那个家。当初跑出来的时候被周围人狠狠调侃了一番，都不相信她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刚了，其实那是他们不知道。她每天在家里，听他们吵架，听她跟他说她的不好，那些本来让让就能过去的芝麻大的事儿，她却硬要跟他吵几句才罢休，这种时候她就恨起自己的无能，终于等到够了年纪逃出去，就是死她也要跑出去。哪怕是在外面流浪，只要有新鲜的空气就够了。以前她有家，她却自认为没有，那是一个空壳子，她不知道没有爱为什么要重新组那个家，在一起了为什么要老是怨来怨去，说当初瞎了眼。总之她不明白，不过现在她也不需要明白，哪怕背后有张嘴，她也听不见看不见，横竖与她无关，这是她性子里的横劲儿，她也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可这优点有时候却又是缺点，总之分时候。就像她一但认准了某些道理，便是再感性上的也无法让她回心转意，她何尝不觉得那些东西是有温度的，可却是错的，即使再温暖，她也不会越界，哪怕最后自己冻伤。这便也可说是她矛盾的地方，正如她当初说什么也要逃出来，别人就难以置信。

    菜炒好了，云青觉得刚刚嘉荷对自己一番说辞毕竟是为了自己，如果不做出些表示，岂不是寒了她的心，便道：“我去给他送过去吧。”她给音华送去，音华本来无所事事，一只脚翘在另一条腿上，头枕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嘴里叼着一根烟，还亮着红点子，正瞟着窗子向外瞧，一见云青过来，便坐好，熄了烟，笑道：“你终于好了？我都快要饿死了。”云青给他一样样都上过来，桌子上便摆满了菜，音华便道：“你也坐下吃吧。”云青茫然地看他一眼，扭捏道：“你胡说什么？”音华边吃虾边道：“我怎么胡说了？这么多菜我怎么吃得完，最后都要倒掉，岂不是浪费？”云青听他话的意思，倒好像怪自己做得多了，便有些不满，声音却仍是柔柔的，道：“你说你吃得完我才做的。你不能倒。”音华便道：“我又为什么不能倒？反正我出了钱？你如果不吃，我吃不完自然是要倒掉的。这你也管不了。”云青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一桌子的鱼肉，虽说是等价交换，可要是真的倒掉，却心疼得厉害。她自来便是省俭惯了，别说吃不完，就是一连几顿的剩饭菜她都要吃完了才行，买东西都要划算好额度，比对好几家，就算多花了几块，都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在背后不自觉暗暗骂一会儿那个店老板，又想着那几块可以买好些东西，便又是一阵心虑，非得好一阵子安慰自己，好不容易忘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来也还是会隐隐作疼。

    音华道：“你坐不坐？不坐我可真吃不完。”云青道：“这算什么？给别人看见了他们就要说……”云青看他一眼，没有说出来。音华也没戳穿，道：“这会都快午休时间了，没什么人来了，你也权当吃午饭了，怎么样，一举两得不好吗？”云青推不掉他的热情，其实若是她真的不愿意坐下，也完全可以找很多借口抵掉，不过她还是觉得他说的有理，不知道是真有理还是自我觉得有理，总之就坐下了。云青坐下却不好意思夹菜，音华把好些菜推到她面前说：“给，这些你都替我吃了吧，我最近消化不太好，不能吃这么多荤的。”一旁嘉荷看到这个情景，因为她是真心想撮合他们两个，所以对云青不告诉的行为也没有在意，反而为她高兴。饭吃到一半，音华看她一眼，她的眉眼是很好看的，此时低着头，便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小巧白皙的额头，还有弯弯的眉毛，他不知道为什么，尤其觉得她发迹线上的那些几毫米长的碎发，在她白的额头上，特别好看，这么一想，他又想到她的整张脸来，就越发觉得那碎发好看，直使他心跳得厉害，想要伸手去摸一摸。他装作满足的样子，摸了摸肚子，靠在椅背上，道：“我吃饱了。真是舒服，好久没有吃得这么好了。厂里的饭简直难吃，要么太辣，要么太淡，真是不合口味。”云青此时已经放下了筷子，看着他，音华就继续说道：“你不知道，厂里的饭简直没法提。说是肉菜，那肉呀，少得可怜，什么西红柿鸡蛋，全是西红柿……你别说，你们店倒挺实在呀，肉给得这样多，不怕赔了吗？”云青摇摇头，道：“也怕，所以菜就比别的饭店贵一点，可好多人就只看到价格，所以……平常的顾客也就不是特别多。”音华看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笑道：“我来这厂里快两年了，吃得我都腻死了。”